靜好家去,一住住了五天還未回來。
雪姚心急,若是在不回來,她的嫁衣不知道能否在成親之前繡好。因是妾,穿不了大紅,只能穿粉紅,她撒嬌耍痴,把丁府大爺迷的七葷八素,特特派人去蘇州府尋來最好的料子。不能穿正紅就在樣式花樣上下足功夫,讓那滿府嫉妒她的小蹄子看看自己有多風光,尋遍整個徐州府的秀娘都繡不出她想要的,靜好針線打小就鮮亮,她找到靜好,兩句話一說就明白她想要啥樣的嫁衣。
她要的嫁衣繁複華美,需上頭需繡上密密珍珠,拖地五尺,披在身上光芒四射。有一回她跟着丁府老太太去金陵參加喜宴,那家的新嫁娘就穿着這樣一件嫁衣,灼傷了一眾小娘子的眼。
雪姚定在二月初八出門子。她打小就由人牙子帶進丁府,簽的活契,進去先跟着嬤嬤學了兩年的規矩,直到大了才被分派到丁府老太太屋裏。一開始是灑掃,因着聰明伶俐得了老太太的眼緣,一躍升為一等大丫鬟,闔府都知道她是老太太面前的紅人。老太太恩典,每年讓她家來團聚一次,今年更是讓她回來過年。
饒是這麼疼她,納彩、問名也只派了個嬤嬤來,因為是側室庚貼都未換,由着丁府訂好了日子。
丁府大爺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滿府上下不知有多少環肥燕瘦盯着他的床,他又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日常看上哪個就直接拉上床,穿上衣裳提上褲子轉身就忘,若不是自己拼命籠着他,說不定早把自個拋在腦後了。離出門子還有一個月。不知到時她還是不是他頭一個心尖尖上的人。
輕輕嘆了口氣,頭上的珍珠垂在眉間,一撥動滿眼睛的流光溢彩。她看着鏡子裏頭的自己,鵝蛋臉,飛鳳眼,尖巧的下巴,俏挺挺的鼻子。床上攤開一大塊紅綢子。旁邊的竹筐裏頭擱着剪刀針線。成親那日外邊穿粉裏頭穿大紅,她針針線線親手為自己繡一件裏頭穿的大紅嫁衣。
來家裏這些日子,趙氏給她訴苦。爹包了個粉頭在鎮上暗門子街住着,說是靜好後娘在翠花樓的姐妹。本以為青玉是那等妖妖佻佻滿面風流的人物,沒成想倒是個打扮端莊的尋常婦人,說話行事大方竟無絲毫風塵之氣。本想當面狠狠敲打她一番,見了她滿肚子的難聽話全部爛在了肚子裏頭。不知道她那姐妹青碧是個什麼樣的。趙氏給她哭訴她滿心不耐,連一個鎮上的粉頭都鉗制不住,只會給她面前哭。
爹也是,在外頭打着丁府老丈人的名義。行事作風一點不穩重,在背後哪個不笑話他,偏他還充大爺。
昨兒因着段二虎打了文嫡。陳子長趁家裏鬧哄哄的跑了出去。到了暗門子街賃的屋子,一問青碧搬到了花兒街。暗門子裏多是做皮肉生意的姐兒。大年節下無生意可做,三三兩兩的依着門嗑瓜子兒。陳子長站在青碧屋子門口,從裏頭走出一個年級大些的粉頭,揮舞着手帕拋着媚眼笑痴痴的稱他頭上綠雲壓頂。
陳子長氣的臉皮紫漲,拐着彎兒來到翠花樓,被老鴇啐了一臉。稱他是個縮頭王八,包了她的姐兒,卻凡事不管,青碧被趙屠夫打了一頓,如今已經尋了新的主兒。
陳子長一路走一路罵,到了花兒街,找到青碧的住處,剛想闖進去。就聽到裏頭的嬌笑聲,隔着門縫往裏看,大冷天青碧只穿了紅抹胸兒靠在床上,一窩頭髮挽起來放在肩上,露着大半片雪樣肌膚,眼淚珠子似的往下落,雙目含情嬌媚道:「恨心的冤家,你再不來,奴便不能活了。…
陳子長心中一喜,只以為那話是對她說的。青碧一味流淚,一捧頭髮傾在胸前,白酥酥的胸脯,紅艷艷的抹胸,上頭還勾了一支紅梅花兒,哪個男人瞧了不動火氣,他抬腳就要進去。
前腳跨進去,後腳跟還在門檻外。只聽一個男聲冷冷道:「你且別哭。」
陳子長頭嗡的一聲炸了,他可不是綠雲壓頂了。滿心裏痛恨,只想進去把那野男人打個半死,在一瞅隱隱約約瞄到男人的一雙描金繡花皮靴,靴子上露出一截子紋着暗金絲線的袍子,這露出一角的打扮便也知道是個富貴人家子弟,陳子長心下倒怯了,不敢貿然然闖進去。
她半撐起身子,一雙美目直直着坐在對面男人的臉,一頭青絲半垂下來,薄被滑落下去,露出圓潤肩頭來,美人燈下咽淚,淚珠兒順着臉頰落到紅抹胸上。
陳子長咬了咬牙回到茅山村,氣得晚飯也沒吃。夜裏發起邪火,要喝水,因水燙,踹了趙氏一腳。
趙氏吃痛,心裏委屈,抱着枕頭落了半夜的淚。陳子長這些爛事俱瞞着齊林,就怕他知道心裏煩憂,耽誤了功課。她不敢哭出聲,死咬着牙流淚,又不敢擦,怕眼睛揉紅了大節下犯了忌諱。
翠花樓的姑娘多是鄉里吃不上飯人家賣進來的女兒家,不像城裏的教司坊打小琴棋書畫陪着,接待的恩客俱是那等貴公子和讀書人,翠花樓的恩客都是些販夫走卒。青玉和青碧是從揚州發賣來的,說是犯官的女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老鴇自然看成搖錢樹。
青碧原就有些性子,不肯十分接客,日日以官家小姐自居,老鴇一點不喜。又不似那青玉,青玉也不接客,但她那是有人養着,每月往翠花樓撒大把銀子,連老鴇也敬着。如今巴結上了徐州府來收租子的孫少爺,倒成了門子裏頭的嬌客,閒着睡到日上三竿,高興了就彈一曲,不高興整日不梳洗,只叫貼身的丫頭去外頭指使了人買零嘴兒來吃。青玉從良,嫁給了王寶柱,青碧打心眼裏看不上眼。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從青玉身上就可以看出來。也不知青玉怎麼想的,一向冷傲的她才見了王寶柱兩次面就跟了他。青碧見識過滿青樓的恩客,陳子長雖說是一介農夫,詩呀畫呀不懂可好歹比一般販夫走卒出手大方,且又長的風流麵皮白淨,可就那樣她也沒想過要從良跟了他,他前頭有老婆跟過去也是妾。她想的是跟着陳子長先當外室,日後遇到好的在撮哄着幫她贖身。沒成想,徐州府的孫少爺騎馬打暗門子街經過,聽到她的琵琶聲,當場就點了她去陪客。
孫少爺年輕英俊,是個讀書人且不說,家裏又有一大注財,幫她脫籍還不容易,跟着他就是做個三房四房又有什麼關係。雖說入了賤籍的官家女眷不能重新從良,可規矩都是人訂的,白土鎮天高皇帝遠,評孫家的財勢往官府里上下疏通只怕容易得很。青碧原也沒那些個想頭,她曉得自家是賤孫少爺是良,且父母俱全,怎麼肯要她一個賤籍。可孫少爺這些日子天天來聽她彈琴,她心頭又活泛起來了。
攀上孫少爺,她心裏再得意不過,滿心指望着能有一日,兩個作了一個,能有個往後,可那日偏偏被一個買豬肉的屠夫打了一巴掌,後來聽說那屠夫是陳子長的大舅子。…
這些日子一段身心托在孫少爺身上,受這樣的委屈,躺到床上再起不來。孫少爺來後,倒也沒有說什麼,在花兒街賃了一間房子搬了過去,又給她買了一個丫頭伺候着。
孫少爺晚間聽她彈了一夜的琵琶,第二天一早走了。
青碧躺在炕上,派丫頭去前門大街給她買胭脂水粉,丫頭買完後順道拐彎去了菜場口買些肉菜,停在一個豬肉鋪子前割了兩斤排骨一斤豬肉。那賣肉的屠夫邊剁肉邊給身邊的婦人說閒話,不怪丫頭聽去了,趙屠夫的嗓門大,句句不落鑽進了丫頭的耳朵里,話里話外都是罵翠花樓粉頭。
丫頭拎着肉來到家中,點灶開火,燉了一碗蜜棗湯,順帶着做了一道四喜肉丸,用青花碗端着送到青碧房中。青碧舀了一隻豬肉丸塞進嘴裏,咬了一口滿口鮮香,呼呼把一整碗吃了,把碗遞給丫頭:「這豬肉丸倒是不錯。」
丫頭奉承着:「可不是,那屠夫的豬肉好,可就是嘴碎,話里話外都是咱們門樓的是非。」
這丫頭是個缺心眼的,話一開口就剎不住,青碧聽了這話早漲紅了臉,知道她去了趙屠夫的肉攤子買的肉,心裏氣不過,擰了丫頭一把道:「把鍋里的丸子全部倒了餵狗,再也不要去那肉攤子裏買肉。」
青碧自受了孫少爺的捧,便一向是在翠花樓里拿大,連老鴇都對她笑盈盈,如今吃這個氣,怎麼也咽不下去,穿上一身新衣裳,挽了頭髮,戴上釵環,雇了一輛車子就往茅山村駛去。
陳雪嬌和學娃、齊平、大蛋一道在院子門口堆雪人,就差鼻子插一根紅蘿蔔了。剛把紅蘿蔔拿出來,哈着手還未插上,就見馬車上跳下一位美艷姐兒。
打眼細瞧,可不是在王家堵着陳家女眷不讓走的青碧。
青碧自然不把門口幾個孩子放在眼裏,叉着腰就吼:「陳子長,你個沒卵的王八蛋給我滾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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