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燭火開始有些暗淡了起來。
蘇維妮從成堆的書籍中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頭腦有些發昏。
她緩緩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鋪滿的各種書籍和草藥,來到桌子的另一邊,準備換上一支新的蠟燭。
不大的書房窗戶半開,讓從思考中醒來的蘇維妮感覺到分外的陰冷。
她將雙手護在搖曳的燭光之上,貪婪地汲取着那點久違的溫暖。
側過頭,她看到艾麗婭放在門口的晚飯仍然原封不動地還在那裏。
從前她還是人類的時候,是與她最親最近的哥哥每日這樣照料她。蘇維妮的眼神有些迷離。
她是個怪物。看過的一遍的東西總能過目不忘,因此她不願意浪費時光,她想要知道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比如,如何醫治好她哥哥的病。
當她的哥哥終於沒能抵抗住病魔,永遠的離開了她之後,她面對着哥哥冰冷的身體整整坐了一夜。一直坐到身體冷得感覺不到溫度,僵硬得無法動彈。
她終於明白,哥哥走了。那是她唯一的親人。而她,什麼也做不了。
那時的她,絕望,心灰意冷,自嘲,自棄,一度找不到任何生存下去的意義。
沒有人需要她,也沒有人在乎她。
她流浪了很久很久,也曾經遇到過不少好心的人想要給她施捨。
尊嚴告訴她,她不應該就這樣接受別人的施捨。書中說,人不分三六九等,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都應該得到相同的待遇。可是,命運卻毫不留情地告訴她:你註定了要一生顛沛流離。
她不能像別人一樣有個家。她的哥哥不能像其他健康的男孩子一樣幸福和快樂。而已經流浪四方的她,不斷接受着卑微的施捨,也終有一天會丟掉自己所有的尊嚴與內在,成為一具只為活下去而活下去的行屍走肉。
當她身穿着一身單薄破舊的棉衣歪倒在隆隆冬雪之中的時候,她是這麼想的。
那時她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但是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她都會記得。
一雙黑色的皮靴緩慢地出現在視野之中。
她的身體已經被凍得麻木,就連抬頭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耗費了她幾乎全部的力氣。
是死神······來迎接她了嗎?
來人一身黑色的長衣,夜色的披風在飛雪之中肆意飄揚。他的膚色晶瑩而白皙,竟然令四周皚皚的白雪都黯然失色。墨色長眉,還有一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瞳孔。
來人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纖長瘦削的背影在白雪之中屹立如山。可他那一頭黛色的長髮隨風飛舞,讓蘇維妮一時間竟分不清他的性別。
如果他真的是死神,前來帶走自己的······
那麼在人生的最後,她也應該以笑容來面對吧?尊嚴,不就是無所畏懼,坦然面對嗎?
於是在卡森特的眼中,便是一個已經凍得膚色青紫,眼神迷離的瘦小女孩,毫無畏懼地直視着自己,嘴角綻放起無比燦爛的笑容。
「哎,不錯嘛,竟然這樣也能笑得出來。」跟在卡森特身後一身白衣,已經和雪融為一景的少年輕笑。
卡森特沒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個微笑的女孩。沒有哭泣,沒有恐懼,沒有掙扎。
「你曾經為了什麼而活?」
蘇維妮那時朦朧地聽到,死神似乎這樣問自己。
「我······我不知道······」她努力地想了想,發現並沒有答案。或許她曾經為了證明自己而活,又或許她曾經為了哥哥而活,再到最後······為了食物,為了活下去而苟延殘喘······
「活着······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沒有······」她的意識正在漸漸抽離,但是她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回答着死神。她其實想要痛苦,想要嘶吼,想要吶喊出命運對她的冷酷和殘忍,想要控訴生命的毫無意義,人類的毫無價值。可是,不知是因為她完全沒有了力氣,還是因為人類站在命運面前時的弱小,胸腔中所有的悲哀與憤怒,只是化作生命消失前的幾句呢喃。
這世上,有多少人如她一般,帶着悲哀和不甘離開,卻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看到,最終被掩埋在泥濘或是白雪之下,沉寂永久。
「那麼,我給你意義。」
我給你意義······蘇維妮將手放在胸膛之上,感受着那顆勃勃跳動的心臟。她的身體仍然有一半屬於人類。她不像冥族血脈一樣,感覺不到溫度,也對光沒有任何需求。她需要光,需要熱,在冥族所有存在之中就像是一個怪胎。
但是,沒有人對她有任何的不滿和看法。
也是在她住進了黑暗之城才了解到,原來冥族跟她想像中冷酷無情的地域完全不同。所謂冥族,其實真正擁有冥族皇族血脈的也就只有卡森特一個人而已,而其他的冥族人大多血液不是很純正,甚至有獸族人直接加入到冥族中來的。
冥族,也是黑暗,原來是一個真正包容萬象的地方。
這裏與其說是黑暗,遺棄之地,倒不如說是一塊聖地。只有被拋棄,被背叛過的人,才會意識到誠實的可貴,靈魂的真善美。因此,在這個地方,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的地方,沒有謊言,沒有拋棄,也沒有背叛。
城市中的人們交易不需要任何筆頭上的條款,因為彼此信任。城市中幾乎沒有什麼燈。因為大多數冥族人夜視能力都很好,而那些沒有繼承到夜視能力的冥族,或者是其他族群的人,也會全然相信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從而根本不需要點燈。
這裏有着與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但不管是什麼人,曾經來自什麼地方,在這裏,都會與所有的生靈融在一起。
黑暗,是不會有隔閡的。
而黑暗神殿,冥神卡森特,是所有黑暗生物最高也是唯一的信仰。
蘇維妮看不到此刻她自己臉上的表情。
不過如果弗雷納斯這時正好進來的話,一定會發現現在她臉上的笑容,正如當年他們在雪地中遇到落難的她時一般無二。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在迷離,而是只有堅定。
黑暗,是她生存的全部意義。冥神,是她不變的信仰。
她不要在陽光之中卑微的掙扎,只想在黑暗之中安靜地享受着只屬於自己的一片棲身之所。
這是她生存的意義,也是冥族存在的價值。可是作為創造了這一切的卡森特,他又是為了什麼呢?
就好像她曾經無數次追問過,當時為什麼要救下自己,而他自己又到底想成就些什麼。
每當她這樣問的時候,他的臉上都會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因為黑暗是永恆的。」
她曾經不懂。但她現在懂了。
他是黑暗,於是保護那些被傷害的生靈便仿佛成了他的義務。
原來,黑暗不是死亡的去處,而是治癒傷口的地方。在寂靜之中,用時光來沉澱每個生靈靈魂中的雜質,完完整整地,歸屬於黑暗,走向沒有極致的永恆。
於是,她還是操起了舊業,研究醫學,研究藥物,甚至鍊金術。但是這一次她並不是為了為別人醫治,也並非為了自己。
她要找到一種方法,也一定會找到一種方法,讓所有已經逝去的,還有正在光明之中痛苦掙扎着的,都能夠回歸於黑暗的寧靜與永恆之中。
她也並不是一個人在奮鬥。
卡森特早就在做着比她的付出更加偉大千萬倍的事情,而自己作為他的夥伴,作為一個已經被他認可了的人,怎麼能夠讓他失望呢?
「主人,你怎麼還不休息呢?」「吱呀-」地一聲,木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小縫,接着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小女孩悄悄鑽進了屋,一頭金黃金黃的長捲髮在腦側兩邊各梳了個高高的馬尾,連一雙大眼也是金綠色的,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別提多可愛了。
「什麼?竟然連晚飯也沒有吃?」小女孩抬起頭一臉哀怨地看着蘇維妮,小小的嘴巴撅得高高的,「艾麗婭很認真地很久呢······但是主人從來都不按時吃飯,艾麗婭好傷心······」
「艾麗婭······」蘇維妮最受不了艾麗婭委屈了,每次看到艾麗婭這樣一副泫然欲泣、淚眼汪汪的樣子,她都會不得不妥協。
「剛剛在研究一個項目,就忘記時間了······下次,下次一定會記得的······」
「主人已經說了很多個下次了!」艾麗婭才不會那麼容易妥協,撇過頭去衣服不願意搭理蘇維妮的樣子,其實小眼睛卻滴溜溜地轉,顯然餘光在打量蘇維妮的動作。
「唉,好吧。」蘇維妮無奈地嘆了口氣,「明天帶你去城裏玩,行了吧?」
「好啊好啊!」艾麗婭興奮地快跳起來了,但是才高興了沒一會兒,馬上又蔫了下來,「不行,主人你今晚都沒好好睡覺,明天怎麼有精神帶我去玩呢?」
「不會的,我明天上午多睡一會兒,下午就可以陪你了啊。」蘇維妮不以為然的說道。她並不需要很多的睡眠,平時的時候她睡得也很少。
「不行不行,主人還有工作呢?要是一天都陪我,工作又要堆到晚上了······」
「沒關係的,我可以去跟殿主請假的······」蘇維妮才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解釋她的工作性質,艾麗婭也不可能聽得懂。卡森特也根本不會像人類世界的老闆一樣每天來檢查自己這個員工的進度的。
艾麗婭皺起眉,「那就更不行了!主人每天這麼辛苦地熬夜工作,如果請假的話就體現不出你的辛苦了······而且怎麼可以讓主人請假去陪艾麗婭玩呢,如果被弗雷納斯哥哥知道會說我不懂事的······」
蘇維妮聽得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哥哥?弗雷納斯可是純度極高的冥族皇室,擁有永恆的生命的。自己剛認識他們那會弗雷納斯就是那副樣子了,到現在已經七八年了,他臉上連一根皺紋都沒多出來。他也不過是閒來無事逗逗艾麗婭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妮子罷了,艾麗婭卻當了真,什麼事情都要和弗雷納斯計較一下。
「那艾麗婭打算怎麼辦呢?」這小妮子也就那幾種花樣,跳不出捉迷藏、過家家、吃好吃的這個圈子去的。
果然,艾麗婭歪頭想了想,最後兩隻小手一拍,「有啦!我來給主人做一頓豐盛的大餐吧!主人必須要全部吃完哦!」
蘇維妮揉了揉有些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低嘆了一聲。
她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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