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在班達海損失的船隻數量終於大大下降了。」巴達維亞的東印度公司總督別墅內,已經升任總督的巴爾薩澤·伯特正在聽取底下人的匯報。
伯特是在1687年年中才匆忙上任的。因為在錫蘭島徹底消滅了英格蘭和葡萄牙的殖民勢力,讓土著賈夫納王國被納入統治,因此伯特受到了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人委員會的青睞,被擢升為東印度群島的總督。
這是一個讓很多人羨慕欲狂的職位,從此伯特擁有了對東印度公司在東方總計1.2萬名歐洲裔雇員和數量更多的其他民族雇員的生殺予奪大權。可以說除了教會的事務不能插手之外,其他包括殖民、貿易、軍事和外教在內諸多事務他均可以過問,試問這是何等巨大的權力,其中又孕育着何等驚人的財富。
巴爾薩澤·伯特沒喲太多的出身背景,上頭也沒有什麼大佬罩着,他能當上東印度公司的總督,靠的就是在錫蘭島的赫赫功績以及在遠東一干就是十多年的資歷(十多年都沒病死,也是運氣逆天了),同時他也深知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人委員會最看重的就是公司每年創造的利潤。換而言之,伯特若想在總督位置上多干幾年,不至於屁股還沒坐熱底下位置就被別人搶去的話,那麼最好還是將精力着重放在如何賺取更多的利潤方面。而這,無疑是離不開在印度洋和中國沿海都有很大影響力的東岸人的協助的,因此他一上任就打定了主意,要與東岸人全面和解,全方位提升相互之間的經貿聯繫。
說實話,能做出這麼一個果斷的決定,足見伯特的政治智慧在這些年是有所提升的。曾幾何時,巴爾薩澤·伯特就是一個殘忍、狡猾的殖民者、劊子手,在錫蘭島對土著、對英格蘭、對葡萄牙人大開殺戒,同時他也對咄咄逼人的東岸人非常不滿,意圖對他們採取較為強硬的措施,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決策權罷了。
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年之久。《東荷科倫坡友好通商條約》簽訂後這些年,巴爾薩澤·伯特通過與東岸人長時間的接觸,基本已經放棄了任何對東岸人採取敵意的做法。尤其是在東葡聯合艦隊成立,並時不時地到北印度洋巡弋一圈後,伯特就敏銳地意識到,這對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的貿易是個大麻煩。而要想解決這個麻煩,他們除了談判妥協外,就只有戰爭一途了。
當是時也,也不是沒有人叫囂着對東岸人發動戰爭,以取得在中國和印度的優勢。但好在這部分人只佔極少一部分,且多數是沒什麼實權的中下層,聲音被自動忽略了。當時真正佔多數的,其實是那種希望通過各種手段對東岸人展示強硬的態度,從而迫使東岸人屈服的人。也就是說,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的主流意見,是對東岸人採取冷暴力,但又要儘量避免戰爭,儘可能以最小的代價攫取最大的利益。
秉持着這種思想,荷蘭人在那幾年搞了一連串的事情出來。比如,他們下令提高東岸人大量進口的南洋稻穀的出口關稅,讓東岸人多花了不少錢,雖然長遠來看可能損害了自己的商業利益;比如,他們與清國之間加大了貿易聯繫的力度,不但將很多茶葉、生絲、絹綢的進口份額從廣東、福建轉移了過去,還幫助清國在歐洲招募經驗豐富的軍官,幫助他們組建更多的新軍;比如他們還在全力開拓日本市場,想方設法排擠東岸人在這裏的影響力,意圖獲取更多的商業利益。
以上這些事情,基本都是東岸人感到不是很痛快的,但又不至於為此全面宣戰。荷蘭人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局面,儘量避免給予東岸過深的刺激。你看,他們連馬六甲、加勒堡這兩個東岸移民航線上的重要節點都沒關閉,仍然正常提供服務,由此就可說明一切了。
不過令荷蘭人感到驚訝的是,東岸人的回擊非常堅決。他們加速了聯合艦隊的組建,與葡萄牙、西班牙在中國及東南亞一帶巡航,雖然船隻數量不多,船齡也很大,但人家到底是半專業戰艦(平時也會在廣州、越南、呂宋之間倒騰一些貨物,貼補開銷),打你一些商船還是很有優勢的,因此這令荷蘭東印度公司有些不安甚至是憤怒,因為他們已經有船隻沉沒在越南近海了,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除此之外,東岸人南下突進帝汶島更是神來之筆。這個島嶼位於班達海南緣,離巴達維亞不遠,離香料群島更是很近。艦隊從這裏出發的話,可以很輕易地就抵達香料群島中的好些個種植丁香、肉豆蔻這類被荷蘭東印度公司壟斷的高價值香料的島嶼。也許受限於兵力等因素,東岸人無法登上這些修有堡壘的島嶼燒殺搶掠,但他們襲擊往返於各島間的船隻卻一點不費力,收貨還會不小。
荷蘭東印度公司有心端了東帝汶的東岸人,但問題在於他們沒這個實力。葡萄牙殖民勢力經營東帝汶很多年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始終沒能徹底拿下。現在又加入了東岸人,他們能夠拿下的可能性更小了幾分,除非能夠不計損失傾巢來攻,但事實上這很難辦到,而且也有引發全面大戰的風險。
另外,去年東岸人更是挺進了地理位置極為關鍵的文萊,在風下之地取得了一個重要的立足點。雖然目前還僅僅是一個商站,駐守的人員也不多,但焉知未來不會發展成大型基地?要知道,東岸人可是很擅長經營殖民地的,現在他們已經開始往文萊移民了數百戶了,據說都是從登萊地區整體裁汰的軍人及家屬,這就更令人擔憂了。
荷蘭東印度公司最近已經加強了和文萊蘇丹的聯繫,並給他們提供了大筆貸款以購買西式武器,僱傭西方軍官,提升其軍事實力。這些,都是為了預防文萊被東岸吞併而做的未雨綢繆的舉動,雖然不知道會不會起作用,但該做的總是要做的。
從以上佈局就可以看出,東岸人為了解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威脅,已經做了長遠的佈局。福爾摩沙島的鄭氏集團、文萊的直屬商站、東帝汶的艦隊,這三個關鍵節點牢牢鉗制住了東印度公司的貿易路線及香料產區,威脅相當之大。更別提,他們已經連續幾年在西北印度的第烏島上大興土木,建設基地了,同樣駐紮了一個東葡聯合艦隊的第烏島,已經成了遏制東印度公司向印度西北海岸擴張的大本營。每年夏秋季節的時候,他們的艦隊可以順着北印度洋環流直接南下,威脅荷蘭人在印度西海岸設立的很多殖民據點及貿易商站,威脅到他們的商業利益。
巴爾薩澤·伯特強硬歸強硬,但他不是一根筋的傻子。相反,對付這種所謂的鷹派可能比普通人更簡單,因為你只要直接展示出你有摧毀對方的能力就行,無須多言。所以,伯特在謹慎評估了一下局勢,發現公司的幾大財源如福爾摩沙島、香料群島、印度都被東岸人狠狠威脅着的時候,他果斷了按下了內部要求進行反制措施的聲音,轉而與東岸人進行對話,儘量通過和平協商的方式解決雙方之間的爭端。
伯特一上任就宣佈暫緩對出口至寧波的南洋稻穀徵收高額出口關稅,同時派遣代表乘船抵達福爾摩沙島,通過仍在當地進行商業活動的台灣銀行這家半官半民的機構為媒介,與南方開拓隊隊長劉厚非取得了聯繫。
應該說,雙方初步接觸後的結果還是不錯的。荷蘭人表示會加大出口至東岸的糧食規模,並且價格可以下降10%以上,關稅水平則仍降回原先的水平。劉厚非對此表示讚賞,表示可以加大對南洋稻穀的進口力度,同時增加一些出口至福爾摩沙島的中國特產商品。不過,他卻沒有提及是否會繼續經營文萊商站及東帝汶海軍基地,這令荷蘭人有些不安,因為那是兩柄高懸在他們頭頂的劍,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
荷蘭人的特使隨後還拜訪了一些其他官員,不過大多數人在這個敏感時候都避免見面,以免惹上一身騷。只有台灣銀行的某些官員對荷蘭人明言,文萊、東帝汶那邊以後很可能就不歸寧波這邊管轄了,而是會由位於廉梧一帶的一個新成立的高官機構進行管理,因此他們這時候找劉厚非問,肯定是得不到什麼明確的回答的。
當然這些台灣銀行的官員還有一點沒有明說,那就是這兩個地點非常重要,東岸人既然去了,怕是就很難走了。現在文萊商站那邊已經移了登萊僕從軍家庭425戶,東帝汶的帝力港郊區的某些荒野地帶也去了總計107戶登萊軍戶家庭,這些人都領到了政府補貼,在當地買了地——好吧,帝力港的購地遇到了一些困難,因為當地葡萄牙人激烈反對,目前正在協商中——又怎麼可能再遷走呢?
而他們不走,未來怕是只會有更多的軍戶家庭遷居過去,因為登萊僕從軍的裁撤行動又慢慢進入了一個小高潮,那裏有着太多軍戶家庭可以往外搬遷了。雖然他們內心可能不是很樂意,但在重賞之下,總有一些人願意出海討生活的,已經先期前往文萊和帝力的兩批人就是明證。
遠東方面其實是制定過一個秘密計劃的。他們是想通過移民和其他手段(比如戰爭),慢慢改變文萊、東帝汶乃至第烏島的人種構成及宗教傾向,為未來更好地統治當地,執行本土的各種政策打好基礎。試問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們又怎麼可能主動放棄這兩個地方呢?荷蘭東印度公司想在這上面使勁,註定是得不到什麼結果的,只是他們現在還不自知罷了。
巴爾薩澤·伯特同樣也向新華夏島派遣了一位使節。他們現在已經弄清楚了,第烏島其實是歸這個殖民地的最高長官直接管理的,要想在西北印度方向取得突破,還是得到新華港來想辦法。
新華夏開拓隊隊長邵耀光同樣也抽出時間接待了東印度公司的使者。不過他的態度可能沒寧紹的劉厚非那麼客氣,他直接指出,新華夏方面與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沒那麼互信,這完全是由荷蘭東印度公司那咄咄逼人的態度所導致的。巴達維亞方面若想真正改善雙邊關係,不如主動示誠,取消掉每年定期的艦隊巡弋行動(由錫蘭島出發,抵達西北印度海岸,意在打擊其他國家的商船),同時放開一部分商站的壟斷權,讓東岸商人也可以進入其中進行貿易,這才是正確的行事方式。
伯特的使者聽到這裏臉都綠了,不過他卻也不敢發什麼脾氣,只是不斷表示這需要請示總督閣下。
當然雙方在新華港的談判也不是沒有取得一點成果。雙方最終還是同意,建立一個有效的、長期的對話機制,儘量通過談判來解決雙方的利益衝突,而不是戰爭或者下三濫的海盜私掠活動,因為這很明顯對雙方都沒好處——這個對話機制之前他們在寧波也得到了劉厚非的首肯,大家都同意儘量用這種方式解決分歧。
「海盜私掠活動的烈度應該是降低了。」巴爾薩澤·伯特說道:「雙邊對話機制的建立的效果還是不錯的,董事會成員的利潤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全。不過,若想真正打破東岸人從非洲西海岸到中國海岸對我們構建的這麼大的包圍圈,保護我們的航線安全,還是得靠我們自己力量的增強。英國人已經在試驗如何將蒸汽機搬上船了,他們複製了一部東岸人的螺旋槳,嘗試搞出這種先進的水下推進系統,雖然失敗了,但精神可嘉。只可惜我們聯合省這些年一直在忙一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對這種核心技術不夠重視,只有我們公司和其他一些航運企業自己在弄,這真是太愚蠢了!希望這次事件能夠給阿姆斯特丹一些觸動吧,只有搞定了蒸汽動力船隻——我是說那種真正比較可靠的產品,而不是高價手工打制出來的玩具——我們在面對東岸人的時候才會有一定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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