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10月30日,海牙。
華夏東岸共和國駐巴黎大使林定之經局勢已經穩定下來的南尼德蘭抵達了聯合省首都海牙,打算在這裏與東岸人的老朋友、荷蘭省議員、三級議會議員、共和派領袖之一的康拉德·范博伊寧根見面。
而在此之前,他還特地繞道前往布魯日一趟,參加了那裏一個東岸商品的掛牌儀式。這個商站主做南尼德蘭地區的生意,當然與生意相比,刺探情報似乎是他們更重要的工作,尤其是在法蘭西王國的野心越來越不加掩飾的情況下。
林定之在這裏停留了大概兩天時間,聽取了商站工作人員的匯報(以後這裏歸他代管),主要是有關在南尼德蘭十省貿易的情況。畢竟,外交、情報等各種活動都需要錢,而錢的來源除了國家撥款外,還有很大一部分要靠本地貿易來補充。南尼德蘭十省雖然比不了北方七省,但也素稱富裕,是西班牙王國的財賦重地,因此貿易還是大有可為之處的。
之前這片市場東岸人一直依靠代理商賣貨,每年獲得接近二十萬比索的利潤。但多年合作下來後他們發現,這些代理商的進取心有些不足,多年來開拓市場較為緩慢,醉心於眼前已經擁有的利潤,因此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東岸人終於決定親自到布魯日這個16世紀曾經當過歐洲經濟中心的城市開設商站,堂而皇之地做起了生意。
林定之與商站的工作人員們仔細確立了下一階段要實施的商業措施,然後又與幾位明面上是國內一些國營大廠派駐過來的商務代表、暗地裏確實國家情報總局探員的人聊了聊,最後才在數十名僱傭騎兵的保衛下,穿過斯海爾德河,抵達了海牙。
海牙作為聯合省的政治首都,多年來就一直是一個巨大的是非之地。各省選派的議員和首席代表在此匯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都想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對方,無數的辯論在這人公開舉行,一個又一個議員或者在這裏一舉成名,成為各方勢力拉攏的對象,或者名聲掃地,政治生命限於終結。
現在海牙三級議會內共和派還是佔了一定程度的上風的,甚至可以說他們在全國大多數城市的議會都佔了上風,即使是在弗里斯蘭、格羅寧根這樣的傳統上支持奧蘭治家族的省份,很多商業發達的城鎮也是支持他們的,奧蘭治派的擁護者多集中在農村地區,因為只有那裏才有足夠數量的土地貴族。
不過,共和派最大的缺陷就是缺乏槍桿子。聯合省現在的陸軍其實是奧蘭治親王威廉三世在上一次法荷戰爭中一手締造的,整體上其實是向他效忠的即便有一些不那麼忠心的,也在這些年裏陸續剪除了甚至說是他的私家軍隊也不為過,除非奧蘭治親王做出什麼明顯違背國家利益的事情,不然他人是很難動搖軍隊對他的忠誠的。
因此,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威廉三世的執政地位可以說是比較穩固的。即便共和派議員們在議會裏給他製造了相當的麻煩,他很多時候也不認,甚至乾脆就是武力威脅。比如,前年范博伊寧根糾集了一幫議員,影響了荷蘭、澤蘭省議會的很多人,鼓動大家削減軍費開支(其實是變相削弱威廉三世的影響力),結果就有一名阿姆斯特丹的議員在自家寓所內被不明身份人士槍殺,這次聲勢浩大的行動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很多時候,林定之其實還是蠻佩服范博伊寧根這個繼承了德維特兄弟政治遺產的人的膽魄的,拉着一幫明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議員同僚,不停地給奧蘭治家族上眼藥,他能活到今天卻也是個奇蹟呢。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理解。如今聯合省距離那次噩夢般的被法國入侵的經歷已經有些年頭了,人民總是善於遺忘的,英雄總是要被人背叛的,因此現在整個聯合省的大環境開始慢慢轉向共和派。即便軍隊仍然效忠奧蘭治親王,保證他聯合省執政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無人敢覬覦,但說實話看着議會老跟自己唱反調也挺煩的,偶爾「處理」幾個跳得最歡的議員也需要耗費政治聲望和影響力,這自然要慎之又慎了。
因此,現在保衛着范博伊寧根的主要是整體環境。特別是在前兩年他親自出馬與法國人談妥了將關稅降低到1664年水平的事情後,聯合省的商人們歡騰不已,共和派在那一次收穫了很多人望,這令任何想要對范博伊寧根進行政治暗殺的人都會猶豫非常,害怕引起整個社會的徹底撕裂。畢竟,現在已經不是當年對付德維特兄弟的法荷戰爭期間了,奧蘭治家族也不可能一直為所欲為。
其實法國人對於共和派也是比較喜歡的。這個更多代表了大商人階層的政治派別追逐商業利益,主張與法國和解,對英國人萬分警惕,幾乎完美契合了法蘭西的對外政策。但奧蘭治派就不同了!這個實際上是奧蘭治家族私人勢力的政治派別從傳統上來說一直視法國為死敵,並矢志不渝地削弱法國的實力和影響力,因為從起源上來說他們都是土地貴族出身,天然對志在侵吞土地的法國人更厭惡,而不是注重商業利益的英國人。
1683-1684年,因為政治暗殺帶來的嚴重後果,很多城市與奧蘭治家族的關係處在冰點之中。在這個時候,嗅覺靈敏的法國人也迅速出擊,印發了很多荷蘭語小冊子偷運進聯合省大肆分發。在這個小冊子裏,法國人歷數奧蘭治家族一百年來的種種劣跡,抨擊他們毫無顧忌地踐踏城市的傳統權力和威信,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
可以說,法國人的這種宣傳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影響了很多城市的選擇。在1684年8月,儘管奧蘭治親王強烈反對,但在三級議會的最終投票中,仍然以四票贊成、三票反對的結果通過了與法蘭西王國締結一份友好通商條約的決議。這無疑令奧蘭治親王極為震驚,幾乎就要動用下三濫的手段搞事,直到法國人給他送來一份大禮:新教徒被迫害的事情愈演愈烈,很多人逃到了荷蘭,因此消息在荷蘭國內深度發酵並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奧蘭治親王抓住機會,重新在各省之間做工作,並最終在當年年底之前重新投票,廢除了與法國人簽訂的這份協議。
可以說,奧蘭治親王幾乎就在這次交鋒中徹底失敗了,結果是法國人的瘋狂作死給了他助攻,讓他得以從宗教的角度入手,將更多的中間派別團結到他身邊,最終將共和派的攻勢再度擊退,贏得勝利。
林定之多年來一直住在巴黎,對法國國內的各種情況了解地非常清楚,對聯合省也是常年花費巨資購買情報,因此對當前局勢還是有着比較精確的把握的。他非常清楚,共和派與奧蘭治派是聯合省的兩大勢力,幾乎是誰也無法將對方徹底擊敗。和平時無疑是共和派佔優,可一旦局勢緊張,國家面臨敵人入侵或宗教信仰受到威脅的時候,奧蘭治派的影響力就會迅速上風,聯合省國內數量龐大的政治中間派就會倒向奧蘭治親王,使得它的權力和威望在一夜之間暴增。
剛剛從巴黎啟程的時候,通過朋友的關係,林定之已經知曉法國將在近日頒佈一項法令,即把荷蘭商品的進口關稅稅率統一提高到1667年的較高水平,以抑制這些年荷蘭商品瘋狂湧入法國市場的趨勢,同時也是為了制裁荷蘭人幫助法國境內大量胡格諾教徒出逃的事情。
林定之相信,當這些消息最終傳到海牙及阿姆斯特丹之後,一定會讓兩國間的關係更下一層樓。提高關稅水平這種事,即便是荷蘭的商人階級也難以容忍,更別說那些早就對他們心懷不滿的人了。在這種情況下,共和派稍稍集聚起的一些人心怕是又要散去不少了,商界、宗教界現在對法國人都厭煩透頂,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再對法國抱以善意了,因此多年來一直以強硬反法面貌著稱的奧蘭治親王,自然是大夥最佳的效忠對象了,因為只有他可以對法國說不,可以保證聯合省不被這個邪惡的鄰居入侵。
林定之現在甚至對范博伊寧根這個人都比較同情了,掙扎折騰了這麼久了,眼看要有些起色了,結果法國人給出了這個一個烏龍助攻,直接引爆了荷蘭人的憤怒,因此他們現在也不敢公開說什麼了,只能隨大流批評法國人的所作所為,然後酸溜溜地看着奧蘭治親王威廉三世趾高氣揚地收拾人心,調整外交政策,一步步收緊針對法國人的大網。
林定之最終在30號當天晚上與包括范博伊寧根在內的幾位共和派中堅分子共進晚餐。席間他隱晦地向在座諸人透露了一點有關法國新關稅的消息,並不出意外地引起了范博伊寧根等人的震驚和憤怒,一些人甚至擔心戰爭即將爆發了!
范博伊寧根忍不住詢問林定之,如果法蘭西與聯合省在未來一兩年之內爆發戰爭的話,華夏東岸共和國會站在哪一邊?林定之稍稍猶豫半晌後,向他們交底,一旦聯合省與法國爆發戰爭,難麼東岸在道義上毫無疑問是站在荷蘭一邊的,並且會以優惠價格向他們出售各類商品,甚至還可以承擔較為危險的戰區運輸工作(即送貨到荷蘭本土港口)。不過他也向范博伊寧根承認,一旦戰爭規模擴大,法國軍隊出現在意大利或伊比利亞半島的話,那麼華夏東岸共和國即便再不情願,也會果斷介入這場戰爭,動用海軍打擊法國的沿海貿易,逼迫他們收手,確保西班牙和意大利地區處於平靜之中。
范博伊寧根對此也有些驚訝。因為法國海軍經過最近二十年的發展,已經頗為不錯了。就軍艦數量和噸位而言,其實已經不比荷蘭和英格蘭差,且其專業戰艦的數量甚至接近荷蘭、英格蘭兩國之和,令人震驚。雙方一旦爆發海戰的話,沒人敢保證誰會勝誰又會輸,雖然傳統上來看大家多半會認為荷蘭、英格蘭會獲勝,但戰爭這種事情誰又說得准呢?法國人龐大的艦隊規模可是實打實地擺在那裏的!因此,他對於東岸海軍居然敢來趟這潭渾水是真的比較佩服,這東岸人到底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有多大的利益啊,要這麼死保?即便意大利的銀行家們剛剛聯合起來借了五百萬元現金給東岸人,也不至於這樣吧?想來想去,范博伊寧根也只有羨慕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的好運氣了,有這樣強力的盟友在側,應該可以有效嚇阻法國人的行動了吧?
當然從自身利益角度而言,范博伊寧根甚至陰暗地希望法國人一意孤行,派兵翻越比利牛斯山脈或者乾脆佔了熱那*亞,把東岸人也拖入戰爭泥潭之中,那樣大家的壓力都會被分擔出去不少。不過東岸人在歐陸缺乏陸軍干涉能力,並且聽說他們還在黑海一帶與俄羅斯人交惡,因此所謂的「介入戰爭」,大概也就是出動海軍襲擾法國沿海貿易港口,並且確保在西地中海的利益罷了。這種程度的介入,即便出現損失,那也是有限的、可控的,不足以把一個國家拖入徹底的戰爭之中。認識到了這一點,范博伊寧根分外地感到遺憾,不能把東岸拉入戰爭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有一點比較欣喜的就是,東岸人似乎對法國也非常不感冒,針對、遏制他們的意圖非常明顯,大概他們也不希望看到法國佬吞併北意大利甚至西班牙,締造出一個海權、陸權複合型大國出來吧?這種怪胎國家一旦出現(比如法國佔領西班牙),必然會引起所有人的恐慌,即便遠在萬里之外的東岸應該也會非常不安,因此提前進行遏制也是應有之意,完全可以理解!
「好吧,不談這些事情了,讓我們聊聊別的。聽說英格蘭國會裏面最近很是熱鬧啊,康拉德,作為一個資深的政治家,您覺得這會影響到聯合省,並重演1672年的政治危機嗎?」拿毛巾擦了擦嘴之後,林定之話鋒一轉,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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