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群此番這麼說,並不意味着他便真的是這樣想的。
大姑娘平白無故給他送了綠豆湯過來解暑降火,本身這樣的舉動就是十分反常,他若是懷疑起她別有居心也屬正常;偏偏大姑娘又讓送東西過來的小丫鬟說了這碗綠豆湯裏頭有毒之類的話,使得原本很是簡單的一件事兒變得棘手。
他委實是不能確定湯水裏到底有沒有毒,可他又不能拿了銀針之類的東西當面試一試,若是裏頭沒有問題,不過是大姑娘鬧一鬧他,或者試探他的呢?
他若是那般做了,傳回大姑娘的耳里,豈不是懷疑她不信任她?
若是換成別的女子便罷了,只要確保自己完好無損,做什麼事他都不覺得有什麼;可是,那人偏偏是大姑娘。
又或者,湯里真的有毒呢?
劉昭群面上笑着,心裏頭已經飛速地想過了無數個可能。
湯里根本就沒有加了馬錢子之類的毒藥,聞過之後便能分辨得清清楚楚的;卻不能保證,沒加了其他無色無味的東西進去。
他當下就拿定了主意。
左右人還在蘇府,大姑娘饒是被護着,那也是不能做得太過出格,就算真的有毒,也不會危急他的性命。
他卻是覺得,大姑娘年紀方小,他這幾日只是乖乖待在書房裏,並未做了什麼引她生恨的事,興許不過是他想多了。
便當着那小丫鬟的面,笑着坐在桌邊上舀了一口送進了嘴裏。
「味道倒是不錯。」
劉昭群邊吃邊觀察小丫鬟的表情,卻見小丫鬟連頭都沒抬,只是垂了眼默默站着,更別說想從她臉上看出個蛛絲馬跡了。
好容易小半碗下肚,劉昭群卻是放下了勺子,把湯碗推至一旁,不肯再吃,找的藉口倒也合情合理,「再過兩柱香的功夫。老夫人該是遣人送補湯過來了,眼下我如果吃多了綠豆湯,補湯便會喝不下;如此一來,倒是辜負了老夫人的一番好意。」
小丫鬟的性子卻是極怪。拿眼瞥了瞥他,不發一語,直接把綠豆湯端回了盒子裏。
看得劉昭群不免睜大了眼睛,「你……」
卻又不知要說些什麼好,生平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一不小心就悶了氣。
想着這種事就算了。不理會就好,便想着起身走一圈,卻不想,他方要站起來,卻是使不上勁,將將離了杌子,卻被重重地摔了回去。
他忙用手支在桌子上,也是同樣沒了半絲力氣。
……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大姑娘送過來的湯水果真是被下了藥的。
好容易在杌子上維持了坐姿,他兩隻手吃力地攀在桌沿上。一改之前溫善謙和的模樣,眼底冷成一片。
他瞪着那立在一旁沒什麼表情的丫鬟,「你們在湯里下了什麼?想要怎樣?」
這會兒,從門外卻走進了幾個人。
劉昭群眯眼一看,走在前頭的正是大姑娘,依然美如昔。
待全都進了屋裏,走在最後面的丫鬟還順手把門掩了嚴嚴實實。
蘇念語選了劉昭群對面的位置坐下,見他眸中並無一絲懼怕慌張,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又見他此刻雖全身無力,目光卻一直往她身上瞅。她這才道:「你也別如此看我,相信我的丫鬟已經跟你說了,綠豆湯里是被動了手腳的,喝與不喝都是你的選擇。」
劉昭群卻是低低笑了。
蘇念語看着他道:「你笑什麼?」
「無事。」饒是現在劉昭群處於下處,他卻是傲氣不減,亦是拿眼回看她,「我只是笑我小看了你。」
他應該早就要料到,那日晴姐兒多此一舉約了她一同在後花園見面之後,她便有了警覺的。
只要大姑娘不笨。定能猜透晴姐兒那般做法有何目的,實在是太過於明顯。
試想,兩個合不到一處的人,忽地有一日,其中一人對另一人笑臉相迎,甚至還噓寒問暖的,有誰不會懷疑她的動機?
更何況當時他在場,他對于晴姐兒來說是親舅舅,可是對於大姑娘來說,卻是個外男;晴姐兒再怎麼糊塗,斷不會不知道外男不應和女眷太過親近的道理。
……想撮合他和大姑娘的目的只差沒直接張口告知了。
而大姑娘素來和自家親姐不和,再加上對他無意,若足夠聰明,自不會坐以待斃。
他只是沒想到,從那日在後花園陰陽差錯下見了一面到今日,不過是短短兩三日,蘇大姑娘便反過來先出手了。
委實是他太大意,亦是沒想到只是十四歲的大姑娘竟有如此膽識!
遂,這次他認栽了。
卻見那眉目如畫的少女輕輕眨了眨雙眸,勾出了一道笑痕,嬌嫩欲滴的紅唇啟了啟:「所以你輸了,如今你身中蒙汗藥,動不了也什麼都做不了。」
又抬眼看了眼外頭。
方才尚能看到院子裏頭含羞帶澀的幾個丫鬟,如今卻是沒了蹤影,只留那翩翩起舞的蝴蝶蜂子在花叢中中盤旋穿梭。
「若是我估算得沒錯,祖母遣人送過來的湯汁應該也是要出爐了,很快就會到了。」蘇念語頓了頓,側着的輪廓亦是柔和,「若是祖母的人一進了書房,發現劉公子你卻是和府中的丫鬟滾作一團,也不知祖母會如何作想。」
劉昭群的眸子深了深,卻遠達不到震驚,只因心中早有預料。
心裏更是清楚她費盡心思尋了好時機安排了這齣戲,是為了要把他趕出蘇府,並且要斷了他的念想及破了蘇老夫人對她的良好印象。
她寧願陷害他趕走他,也不願和他成了好事的。
……若真是這般,他便太冤了。
劉昭群腦子轉得快,雖是心高氣傲,卻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如今服軟才是正道。
便在她話音落下之後,抿了抿唇便開了口:「……大姑娘您且聽劉某說,劉某當真是對您一片心意,雖現在配不上您,可待劉某在會試殿試中奪得頭籌,定也能許給您一個美好的未來。姐姐亦是覺得此般甚好,親上加親,以後更是一家人,這才讓劉某上蘇府來。劉某並無別的意思,討好老夫人也不過是想讓她對劉某的印象好一些,到時待劉某功成名就,上蘇府來提親,老夫人才不會有所阻攔……劉某不過是思慕大姑娘。」
這一番話下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說劉昭群有多喜歡她,倒也不見得;可若要論起來,他確實是越發欣賞她。
再者,這些話有沒有由他親口說出來的意義差別巨大。
今日大姑娘能設局讓他跳,定是已經想通了他上蘇府前前後後的這些事,若這個時候還遮着掩着,不僅討不到半點好處,還會讓大姑娘以為他不夠實誠。
對付起他來,自不會手軟。
可若自己把大姑娘已經知道的這些事都簡單明了地道了一遍,即便只是一筆帶過,卻能增了不少的可信度。
劉昭群倒是把蘇念語此刻心中的想法猜了個七八分。
對於眼前這位表情真摯的男子,蘇念語談不上有多了解,卻也沒料到他會大大方方地把事情的前後都說了一遭,至少把目前她所知道的全都略有提及。
一時之間,她瞅着他,卻分辨不出真假。
一邊是心思深沉的劉姨娘,一邊是從頭到尾算是見過三次面的劉昭群,可否只當他是一位愛慕自己的男子?
蘇念語默了半晌,最後卻只是道:「你我之間的事,以後切莫再提。你到蘇府來,若真只是為了這點事,我便不為難你,但是你須答應我,馬上收拾東西離了蘇府。」
劉昭群眸光一動,卻只是抿唇看着她不說話。
蘇念語也不急,只拿眼淡淡瞅他,「祖母的人馬上就要到了,劉公子你可沒多少考慮的時間。」
像是這句話提醒了那全身軟綿綿的男子,他終是點了頭。
「我已經答應了,大姑娘是否可以解了劉某身上的毒?」
「劉公子不必急,我不過是在湯里下了微量的蒙汗藥,只會讓你動彈不得,並不會危急性命。再者,口說無憑,我總得從你身上拿樣東西以防萬一。」
蘇念語說着,拿眼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一塊通體晶透的由和田玉製成的精巧玉佩上,使了元香過去把它解了下來。
她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劉公子也別怪我作兩手打算,我與你並不熟,也並不了解你,你若是解了藥性之後反過來否定了所有,我不就白忙活了不是?只要你不會反悔,這塊玉便不會有它的用武之地。」
劉昭群還是生平第一次栽了大跟頭。
那塊玉自然是好玉,可重點不是在這上面,而是大姑娘拿了它是做何用途。
她這是擔心自己不守信用,屆時即可用他的這塊玉大做文章,從而起到壓制他的目的。
……竟是思慮得面面俱到。
眼下,他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路可選擇。
蘇念語這才讓丫鬟把一同熬製好的藥湯端了上來,又讓人扶住劉昭群讓他喝了下去。
做完這些之後,想着祖母的人應該也快到了,便帶着人快速離開了院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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