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似乎不經意地取起一盒和羅香,打開來聞了聞。
「這香味倒也清新淡雅,我就要這個。」
「是,太子妃。」小添子肅手而立,恭順答道。
「小添子,你可知這和羅香的來歷?除了我取走這盒,宮中可還有剩餘?」若水的目光對着小添子瞬了瞬。
「回太子妃,奴才聽說這和羅香乃是花王爺親手所制,當年他一共制了三盒,其中一盒送了給太后娘娘,另外兩盒則收入庫房,只有德喜公公每日需要用的時候才會來庫房取上少許,太子妃取走這盒,庫房裏就再也沒有了。」
聽到這香是出自花王爺之手,小七和若水對視一眼。
「我拿走一盒,應該還剩下一盒才是,那另外一盒呢?」若水不動聲色地追問道。
小添子額上登時滾出豆大的汗珠來,渾身直發抖,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小添子看管不力,遺失了一盒和羅香,奴才、奴才該死!」
「遺失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若水像是早就猜到,半點也不驚訝。
「就是、就是三天前。」小添子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這件事奴才一直沒敢告訴總管大人,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若水和小七再次對視。
三天之前。
若水想到自己剛才在冊子上看到的名字,心中瞭然。
看起來,這皇宮中的漏網之魚還當真不少。
自己怎麼就把他……忘了呢!
現在事情已經擺在眼前,問題就出在那盒失竊的和羅香上。
正因為這和羅香是出自花王爺的親手所制,為了嫁禍給花王爺,那人特意潛入庫房,用魚目混珠之法,盜走了那盒和羅香,然後將大量的幽冥花粉混入其中,等到聖德帝在勤政殿焚燒和羅香的時候,偷梁換柱,將有毒的和羅香投入香爐,以至讓聖德帝於不知不覺間中了毒。
真的是好心思,好手段。
「來人吶!」若水突然提高了聲音,拍了拍手掌。
守在外面的庫房總管立馬顛顛地跑了進來,跪伏於地,恭順道:「請太子妃吩咐。」
小添子則跪在地上簌簌發抖,只覺大禍臨頭。
果然聽得若水說道:「小添子玩忽職守,丟失了貴重之物,該如何處罰?」
那庫房總管身子一僵,不由狠狠瞪了小添子一眼,大聲答道:「丟失聖物,乃是重罪,當杖責四十。」
「杖責四十?也太便宜他了,來人,將他帶去天牢,關押起來,本太子妃不發話,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若水冷冷的喝斥道。
「太子妃,奴才知罪,求太子妃饒了奴才吧。」小添子伏在地上哭得涕淚交流。
那庫房總管喝道:「你這奴才犯了錯還敢開口?太子妃已經大發慈悲,免了你的板子,還不趕緊向太子妃磕頭謝恩?」
幾名宮中侍衛走了過來,拖着小添子往外就走,小添子不敢掙扎,只是嗚嗚咽咽地哭着,被幾名侍衛拖了下去。
那庫房總管一臉討好,躬着腰對若水道:「太子妃,奴才平時就覺得這小添子辦事不力,沒想到果然丟了東西,太子妃真是慧眼,明察秋毫,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小添子犯的錯。」
若水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小添子犯了錯,我將他關進天牢,那麼總管大人管教不力,是不是也有錯呢?總管大人又該如何懲罰自己?」
那庫房總管登時瞠目結舌,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有罪!」
「你該不該死,有沒有罪,我說的可不算,既然你這麼喜歡跪,就在這兒多跪上一會兒好了。這庫房總管的差事嘛,如果你要是管不好,我也不妨讓別人來管上一管,不知總管大人覺得如何?」
庫房總管臉如死灰,抬起手來,對着自己重重扇了一個巴掌,哭喪着臉道:「奴才犯了錯,奴才自個兒懲罰自個兒!」
若水不再理他,對小七使了個眼色,兩人邁步離開了庫房。
那庫房總管不得若水的吩咐,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只是看着二人遠去的背影,心裏把小添子罵了個半死,都是這小兔崽子連累了自己!
「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等到離開皇宮,左右無人之時,小七看向若水,見她目光靈動,閃爍着點點光彩。
「嗯。」若水點了點頭。
這一趟果然不虛此行,發現了兩條漏網之魚。
她斜眼向小七一瞥,並不說話。
「你這條打草驚蛇之計用得不錯,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小七瞅着她,見她唇角勾起,露出狡黠的笑意,得意洋洋,就知道她又有了壞主意。
若水登時泄氣地垮下眉毛,嘟囔道:「你又瞧出來啦?」
小七不禁好笑,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怎麼,你連我也想瞞?」
「我哪兒敢呢,小七公子,既然你說我是在打草驚蛇,在沒有驚到蛇之前,這戲總還是要做得認真一些啊,要是讓別人瞧了出來,不上鈎兒,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你想打的是哪條蛇,又想釣上條什麼魚兒啊?」小七笑問。
若水想了想,老老實實地答道:「我也不知道,事實上,這魚兒會不會上鈎,我沒有半點把握,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查出來得有些太容易,倒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似的。說不定我自以為在釣魚,事實上已經被別人釣上了鈎兒而不自知呢。」
「你這麼聰明,也會上別人的當嗎?」小七不禁好笑。
若水正色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從來不敢妄自菲薄,小七,還有一句話叫做:驕兵必敗,有時候,做人還是不能太驕傲了。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但自知之明還是有上三分的。」
她用手指敲着下巴,沉吟道:「小七,今天晚上我想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天牢。」若水眨了眨眼。
「你怕有人會殺人滅口?」
「是,小七,我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若水仰起臉來,盈盈眼波看得小七怦然心動。
他輕笑一聲:「對你的夫君說話,大可不必這麼客氣,你說出口的事,我可有不答應的嗎?」
若水嘻嘻笑道:「好啊,那我以後對你不客氣了,你可不許生氣。小七,我想向你借一個人。」
「好,回府之後我就讓青影潛入天牢,保護好那個小添子。」小七慨然答道。
若水不由瞪大了雙眼,一臉震驚地看着小七,詫異道:「小七,你會讀心術嗎?為什麼我話還沒說出口,你就猜到我要做什麼?」
「如果我要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又怎麼配做你的夫君?」小七傲然一笑,隨後又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輕輕一吻:「你這個鬼丫頭,以後少拍我的馬屁!」
「喂,你自誇自贊,好不害臊!」若水俏臉微紅,目光不由向兩旁瞧去,幸好周圍並無行人。
可隨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哼,大庭廣眾,好不害臊!」
小七登時長眉一軒,右手一揮,一縷銀光對着着聲音響起的方向疾射而出,可卻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墨白!」他恨恨地磨了磨牙。
若水也聽了出來,正是墨白的聲音。
短短的九個字里,滿含着譏誚和諷刺,還有淡淡的怒意和不滿。
很顯然,自己和小七當眾親熱的這一幕,全落進了他的眼裏。
「他走了?」若水看向小七。
「嗯。」小七應了一聲,目光落向剛才墨白的藏身之處,微微眯了眯眼,掩住了眸中的一抹寒光。
這個墨白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出現在若水的身邊,似友非友,似敵非敵,着實讓他頭痛萬分。
若水心裏也是這樣的想法。
她不願意再提墨白,免得兩人煩惱,便岔開了話題。
「聽說花王爺府中美妾如雲,可是真的?小七,你有沒有見過啊?對了,小七,我倒發現了一件怪事。」
小七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帶了過去,問道:「什麼怪事?」
若水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的相貌長得像父皇,可是老八長得卻比較像花王爺,而花王爺對老八明顯比對你親近得多,你說,老八會不會是花王爺的親生子啊?」
「胡說八道!」小七立馬瞪起了眼睛,舉起手來,作勢要打,「鬼丫頭!你再敢胡說八道,瞧我不打你的屁股!」
若水咯咯一聲,笑着逃了開去。
是夜,夜幕低張。
在青影的攜帶下,若水很順利地就進入了天牢。
若水不想驚動看守的侍衛,青影將一條繩索系在若水的腰際,將她從天牢的天窗中墜了下去,直接落在了關押着小添子的那間牢房之中。
房中只燃了一盞微弱的油燈,小添子坐在茅草上,倚着石壁,正在發呆。
雖然夜己深,他卻沒有半點睡意,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盞孤燈。
看到有如從天而降的若水時,他驚得幾乎掉了下巴,就那麼直直地看着若水,說不出話來。
「太、太子妃……」
過了好半天,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爬在地上就要磕頭,嘴裏喃喃地道:「不會吧,我沒睡覺啊,怎麼會做起夢來,我好像夢見了太子妃,不,不是太子妃,是一個長得像太子妃的仙子,一下子飛到了天牢裏……我、我真的是在做夢吧?」
他跪在地上,一個勁地揉眼睛。
「噓,別吵。」若水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添子眼中一片茫然,遲疑地看向若水。
「小添子,嚇到你啦,抱歉。」若水眨眨眼,借着幽暗的光打量着小添子。
他頭髮散發,額前幾綹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面孔,但還是能夠看出,眼前之人其實只是個稚嫩的孩子。
「太子妃……」小添子吶吶地道。
看到若水這樣親切地和自己說話,一點也沒有白天的時候高高在上、凌厲威嚴的架子,他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了。
對,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太子妃怎麼可能會半夜三更,突然出現在天牢裏呢?
小添子把手指送進嘴巴里,狠狠一咬。
「哎喲,疼!」他疼得齜牙咧嘴,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若水。
真真的!
太子妃仍然站在自己身前,微笑着看向自己。
不是夢?
他原本已經覺得人生一片灰暗,突然看到若水,心中登時滋生出希望來,尤其是看到太子妃那樣親近易人,滿腹的委屈讓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太子妃,小添子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弄丟和羅香的,嗚嗚。」他抽抽噎噎地開始哭起鼻子來。
若水不由嘆了口氣,果然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再來問問你,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她似乎話中有話。
小添子的抽泣聲一下子止住了。
若水目光一掃,見他的手腳上都上了重重的鐐銬,想了想,從頭上取下一枚銀簪,探進鎖眼裏,撥拉了幾下。
小添子呆呆地看着她。
只聽得「咔察」一聲輕響,他手上的鐵銬應聲而開,小添子頓時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若水依樣葫蘆,又打開了他腳上的鐵銬。
這些古代的鎖器真的很簡單,稍稍撥弄幾下就開了,連她這個只學了點開鎖皮毛的都開得如此輕易,倒也頗有些成就感。
小添子卻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若水見他手足都被沉重的鐵銬磨破了皮,又從懷中取出藥膏,拉過他的手來,在他的傷口上輕輕塗抹。
小添子整個人呆住了,就那麼愣愣地看着若水,手腕上火辣辣的傷處在藥膏的滋潤下,只覺得清涼舒適。
雖然這點痛對他來說並不難以忍受,可是若水的舉動卻讓他受寵若驚。
對方是太子妃啊,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他們一群小太監平時提起來就像天上仙子般的太子妃,居然在親自幫自己上藥!
這簡直是他連做夢也沒有想過的事啊。
「太子妃……」小添子的喉頭像是哽住了一般,眼淚直直地流了下來。
他忽然意識到,若水正準備幫自己的腳腕上擦藥,心中一陣惶恐,連忙把腳往後縮了縮,侷促地道:「我、我髒。」
「別動!」若水一把捉住他的腳腕。
她不由皺了下眉,這個小添子做為一個少年,這腳腕也實在太纖細了,自己一隻手就握得過來。
小添子不敢再動,安靜下來。
只是眼神中仍帶着惶恐。
若水幫他上完了藥,然後順便往地上的草堆上一坐,直視着小添子的眼睛。
小添子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向若水。
「小添子,說吧,那和羅香是怎麼丟失的。」若水靜靜地道。
「……」小添子登時沉默了。
「你知道是誰拿走的,對嗎?」若水溫言道。
小添子的頭垂得更低了,還是一聲不出。
「你覺得奇怪,我是怎麼猜到的,是嗎?」若水輕笑一聲。
小添子的確覺得奇怪,卻不敢開口。
「其實這很簡單,你對陛下的所有東西都如數家珍,打理得井井有條,足見你是一個又仔細又精心的人,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丟失了一件那麼重要的東西都不知道呢?所以,那和羅香不是丟失的,是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拿走的。換言之,你是知情不報,故意而為,對不對?」
若水慢悠悠地道,看到自己每說一個字,小添子的身子就抖了幾分。
等她這番話說完,小添子已經抖如篩糠,趴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小添子,我關你進天牢,其實並沒有冤枉了你,對嗎?」
小添子嗚咽出聲,連連點頭。
「好了,你起來吧,我今夜來見你,並不是要責罰你,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猜得出來,如果讓我說出口來,和由你說出口來,那後果……可是完全不一樣嘍。」
若水的話讓小添子眼前出現了一線希望。
他抬起淚眼,看向若水,「我、我……」欲言又止。
若水不由嘆口氣,看來他心裏的顧慮還是太深。
「三天之前,你記載的冊子上寫明,有一個人來庫房裏取走了一味香料,那香料並不是和羅香,而是普通的檀香,而你記在冊子上的人,是曾太醫。」
聽到「曾太醫」三字,小添子又是一抖。
「據太醫院的周醫正說,曾太醫回家省親,至少需要一月方回,他這段時間壓根就不在宮裏,如何能夠去庫房取香?小添子,這真正去庫房拿了東西的人,不是曾太醫,而是周太醫,對不對?他取的香也不是普通的檀香,而是那盒你口口聲聲說丟失了的和羅香,對不對?」
若水一聲接一聲的逼問,讓小添子徹底崩潰了。
「太子妃,奴才有罪,求太子妃饒命!」
「我想知道,這周太醫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居然會為他這樣的隱瞞此事?將御用之物私相授與他人,乃是殺頭的重罪,小添子,你年紀雖小,進宮也有兩年了吧,這其中的利害你不會不知,為什麼你甘冒殺頭之罪,也要幫周太醫做這種倒行逆施之事呢?」
若水毫不放鬆地直視着他,那銳利的眼神讓小添子抬不起頭來。
「太子妃,奴才說,奴才把一切都告訴太子妃。」
「你說吧。」若水神情淡淡地道。
「周太醫……他,他對奴才有大恩,奴才家貧,三年前,奴才的娘患了重病,求醫無門,又無錢醫治,奄奄待死,是周太醫出手,救了奴才的娘親。為了報答周太醫的大恩,奴才這才進宮,做了太監,所以周太醫的話,奴才不敢不聽。」
小添子垂首,低低地道來。
「就因為他救了你的娘,你就心甘情願地做了太監?」若水瞪着他,不知是該罵他糊塗呢,還是罵他糊塗呢。
他整個就是一個糊塗蛋。
報恩的方式有多種多樣,他居然為了報恩,放棄了做為一個男人的權利。
可是她這話又不忍心說出口來,不想再刺激眼前這個孱弱的少年。
「小添子沒有讀過什麼書,但是,奴才的娘教過我,要知恩圖報,所以周太醫就是我的大恩人,他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樂意。」
小添子聲音很低,但語氣卻很堅定。
若水點了點頭。
這周太醫只是薄施小惠,就收穫了這樣忠心的一個人為自己辦事,看起來他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笨。
不過他也確實是笨。
連一個這麼明顯的破綻擺在眼前,他都沒瞧出來。
他取走和羅香,讓小添子在冊子上留下曾太醫的名字,意圖將此事嫁禍給曾太醫,可這段時間曾太醫明明不在宮裏,很顯然,他的栽贓之計只是臨時起事,並沒經過深思熟慮和周密的計劃。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自己也不會發現這麼大的漏洞。
若水一直以為,周太醫是姚皇后的人,但是後來,他顯然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成為了姚皇后的一顆棄子,雖然依舊掛着太醫院醫正的名頭,但實際上在太醫院裏,眾太醫對曾太醫的尊敬已經遠遠超過了他。
他可謂是進退維谷,處在兩難之地。
要說他不嫉恨曾太醫,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水也料想,以他的本事,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他這段時間在宮裏,也算是安分守己,並沒有和姚皇后勾勾搭搭,繼續做些害人的勾當。
所以此次姚皇后勢倒,他倒也因此沒被牽連其中,躲了過去。
可若水怎麼也沒想到,周太醫會在這個時候又跳了出來。
難道說……這周太醫背後另有其人?其實,他真正的主子並不是姚皇后?
這倒有些意思。
「小添子,周太醫除了取走那盒和羅香,有沒有再拿走什麼物事?」
若水想了想,繼續問道。
雖然若水料到,那幽冥花的毒一定是在那和羅香之中,可是周太醫又怎會有大量的幽冥花?
「沒有,真的沒有了。奴才真的不敢撒謊,欺騙太子妃。」
小添子抬起淚汪汪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神的確不是說謊時候的樣子。
「好,我知道了。今天我來過的事,和你說過的話,你一個字不許外傳,知道嗎?你先在這裏安心住上幾天,我會吩咐獄卒,讓他們別難為你,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後,自會放你出去。」
若水叮囑道,然後站起身來。
小添子點了點頭,卻垂着頭,呆呆看着自己手腕上塗的藥膏。
若水正要扯動系在腰上的繩子,小添子忽地抬起頭來,輕叫一聲:「太子妃。」
「嗯?」若水挑眉看他。
小添子咬着嘴唇猶豫了一下,抬起頭,鼓足勇氣道:「那天和周太醫一起來庫房的,還有一個人。」
「是什麼人?」若水眸光一閃。
「是……是一位公公,很是面生,我從來沒見過,他當時跟在周太醫的身後,周太醫取了和羅香之後,順手就把那盒香交給了他,我當時還想,這樣貴重的東西,周太醫怎麼卻交給了一位公公,所以就多瞧了他兩眼。」
小添子下定決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若水,所以不再有半點隱瞞。
他長到這麼大,頭一次在若水的身上感受到了關懷和溫暖,就像是冬天裏的一抹暖陽,讓他的心裏暖暖的,亮亮的,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感覺,不管若水要他做什麼事,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這和對周太醫的感情截然不同。
對周太醫,他是報恩。
可是對若水,他卻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崇敬。
「他長得什麼模樣?」若水問。
「他年紀不大,大約只比我大得幾歲,個子高高的,比我高了約有一個頭。」小添子努力回想着,伸手比劃了一下。
「你從來沒見過他?知不知道他是哪個宮裏的?」
小添子搖了搖頭。
若水不禁有些失望。
小添子的描述實在太籠統。
這皇宮裏最多的人,不是宮女就是太監,要讓她僅憑小添子的描述去找出這樣一個年紀不大,個子高高的小太監,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皇宮裏隨便從哪兒一抓,就能找出十個八個這樣的太監出來。
可她總不能把所有年紀不大、個子高高的小太監都找出來,然後讓小添子一一辨認吧。
小添子看出若水臉上的失望之色,心裏充滿了愧疚。
他懊惱地捶着自己的腦袋,忽然想起了什麼:「我、我記得,那個公公的腰間掛了一塊牌子,上面的圖案挺奇特,我就瞧了幾眼。」
「你還記得那牌子是什麼樣子嗎?」若水眼前一亮,充滿期翼的看向小添子。
小添子思索了一會,肯定地點點頭。
他在地上撿了一塊尖角石子,開始一筆一划地在地上刻畫,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粗略的令牌形狀就呈現在若水的眼前。
若水看着這幾筆線條勾勒出來的令牌,只覺得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由皺眉沉思。
小添子歪頭想了想,道:「我記得這塊牌子上刻了些東西,卻記不太清了。」
「不要緊,你想起多少,就畫多少。」若水鼓勵道。
小添子再次回想了一下,在牌子中央又添加了幾筆,然後沮喪地道:「太子妃,小添子無能,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雖然只是多了寥寥數筆,若水卻覺得眼前一亮,這塊牌子的形狀在她腦海中一下子成形。
她的確是見過這塊牌子。
事實上,小添子添加上的幾筆,並不是圖形,而是一個繁寫的「禁」字。
她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牌,玉質溫潤柔和,遞到小添子面前。
「你瞧,是不是和這塊牌子一樣?」
雖然油燈昏暗,小添子還是馬上認了出來。
「的確和這玉牌一模一樣,太子妃,你、你也有這塊牌子?」
小添子一臉驚訝。
若水不答,把玩着手中的玉牌,暗自忖思。
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但也似乎變得簡單了。
這牌子是當時大巫師阿索隨身佩帶,他臨上天葬台之前,把這玉牌送給了她,並說過,這玉牌是他的恩師所贈,他說他的師傅是一位閒雲野鶴般的世外高人。
可當時自己就曾暗自起疑,這塊玉牌的玉極是難得,為什麼雕刻的圖形卻是一個「禁」字?而不是雕一些吉祥的圖形呢?
事後沒多久,自己就把此事忘在腦後。
沒想到相似的玉牌,會在皇宮中再次出現。
這冥冥之中是否有什麼聯繫呢?
若水一時猜想不透,不過總算是發現了一個線索,今夜她的天牢之行沒有白來。
「小添子,謝謝你,你畫的這圖對我很有用。」
若水伸出腳,在地上擦了幾擦,將小添子畫出的圖形擦去,不留痕跡。
然後她扯動長索,青影用力一提,她便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去。
小添子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在天窗外面。
「小七,你再瞧瞧這塊玉牌,上面的圖形你可曾見過?」
回到太子府,若水第一件事就是取出玉牌,放在小七面前。
小七拿起來端詳了幾眼,還是搖了搖頭。
「我真的不曾見過。」
他也想起來這塊玉牌的來歷,不由奇道:「水兒,這塊玉牌很重要嗎?你好端端地為什麼問這個?」
若水點頭,把在天牢中小添子告訴自己的事,詳細對小七說了一遍。
「小七,我沒想到,同樣相似的牌子,會出現在宮裏的一個太監身上,照小添子的描述,那太監只比他大得幾歲,很顯然,他不會是大巫師的師傅,但是他們都有同樣的玉牌,兩者之間必有關聯。」
「既然如此,我馬上派人去宮裏搜查,把這個帶着玉佩的太監找出來。」
「恐怕找不到的。」若水有些泄氣,「他或許根本就不是太監,如果他能有這樣的玉牌,怎麼可能屈身於皇宮中,當一名低三下四的太監?小添子說從來沒見過他,他一定是喬裝成太監混進宮的,說不定那周太醫拿到和羅香之後,就是此人親手把有毒的香料投入香爐之中,致使父皇中毒的。」
「此人當真是該死!如果我抓到此人,定將他碎屍萬段!」小七恨恨地一揮拳。
他的目光落在玉牌上,握得緊緊的:「不管能不能找到,都不能放過這一個重要的線索,明天我就派人進宮,暗中探查,如果此人真是太監,我相信一定能夠把他找出來的。」
「也好。」若水點了下頭,雖然希望渺茫,總也有一線希望。
事情果然如若水所料,小七派去的人在宮中查來查去,始終不曾發現帶有這樣玉佩的太監。
小七得到回稟,看向若水:「你猜的不錯,找不到此人。要不,咱們從周太醫下手,說不定可以問出些什麼端倪。」
若水卻搖搖頭:「周太醫就是一條沒用的狗,那人能夠扮成太監入宮,明顯就是信不過周太醫,恐怕周太醫連他要和羅香做什麼用都不知道,從周太醫的嘴裏,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守株待兔,等他自動上鈎嗎?」
「現在?」若水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笑道:「三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你可記得,咱們還有一個未赴之約?」
小七登時想了起來,花王爺曾邀他們過府賞花。
而今天正是三日之期。
「你真的要去?」
若水點點頭,神情很是堅定。
那和羅香她取回來之後曾經仔細研究過,裏面的確是含有幽冥花的花粉,只是劑量並不多,就算把這一整盒的和羅香全都點燃,所含的毒性也絕不會讓聖德帝昏迷不醒。
分明是有人在這盒和羅香之中又添加了大量的幽冥花粉。
而花王爺喜愛培植異株,身上又帶着幽冥花的香氣,所以若水斷定,他的府里定然種有幽冥花,她必須前去一探究竟。
「你要是去了,有一件事必須要牢牢記住,千萬不可用手碰觸皇叔府里的任何一株花。」小七提醒道。
「為什麼?」若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難道小七的醋意會這麼大?連自己碰一碰花王爺的花他也不樂意。
「皇叔他愛花如命,在他的眼裏,那些花遠比人的性命還要珍貴。」小七便把花王爺因愛妾摘花被砍掉雙手的事,告訴了若水。
若水聽了,心裏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好像有一個物事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她眼前,可卻像隔了一團迷霧般,讓她怎麼也看不清楚。
她不由大是煩惱,這種感覺讓她心裏產生了強烈的不安。
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若水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的直覺告訴她,花王爺很危險!
她曾經讀過幾本心理學的書,裏面提到過罪犯心理學,如果一個人把身邊的東西看得比人命更重要,說明在他的心裏,他已經是一個殺人犯!
因為他輕賤生命。
原本她以為花王爺不過是喜歡遊山玩水的閒散王爺,愛山愛水愛花愛美人,可現在看來,她錯了。
現在,她對即將成行的賞花之行,越來越是期待了。
時間剛剛過午,花王爺便派人送來邀帖,上面寫着:申時三刻,賞花品茗,寰掃榻靜候佳人。
看到這張邀帖,小七的臉色陰沉得如要下雨,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將帖子投擲於地。
什麼東西!
竟然明目張胆地寫這種露骨的話語。
他當自己這個侄子是死人嗎?
花王爺的名字里有一個「寰」字,他居然在落款處寫上了自己的字,還只提到了「佳人」,那未盡之意,顯然是不歡迎自己前去嘍!
小七越想越怒,忍不住在那張帖子上用力踏了幾腳。
內力到處,淺紫色的帖子變成了一堆粉末,被風一吹就消散於空中。
若水看到小七變得鐵青色的臉,不由掩唇而笑。
她剛才已經看到了帖子上的內容,猜到小七定會如此,然後果然如此。
這位花王爺,表達好感的方式倒真是肆無忌憚呢。
「申時三刻,正是一天中晚霞最美的時候,夕霞如紗,美景如畫,這位花王爺倒的確是個妙人,選的賞花好時辰啊。」若水嘖嘖贊道。
小七越發有氣。
自己和這位皇叔雖然關係不及老八親近,也是他的親侄兒,在之前的二十年裏,他一次也沒邀請自己去他的府里賞過花,可是只見了若水一面,他就迫不及待地下帖相邀,他這安的是什麼心,真是路人皆知。
當叔叔的居然覬覦侄兒的妻子,這樣的人,怎配當他的皇叔!
「小七,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嗎?」若水看小七越來越黑的臉色,忍不住出言提醒。
小七這才悚然一驚,反應過來,暗道慚愧。
他竟然就這樣輕易地被花王爺的一張邀帖,寥寥幾句話給激怒得差點失去了理智。
看來,自己做事還是不夠沉穩。
事實上,只要是牽涉到若水的,他就自然而然放在了重中之重。
而花王爺顯然也看出了他這個弱點,才故意寫了這樣的帖子來氣他。
那他故意氣自己的用意是什麼?他是希望自己看了帖子之後,就此發怒不去赴嗎?
如果自己真的不去,倒正中他下懷。
「我沒忘,我記得。水兒,我會和你一起去,不但要去,我還要開開心心地去。」
小七揚起眉梢,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
他這位皇叔要是真的敢對自己的意中人起了非份之感,那可休怪他這個當侄子的,不給他那個當叔叔的面子!
若水看着他的笑容,知道他已經完全想通,滿意地一笑。
花王爺的府邸位於帝都的東南角,距離皇宮並不甚遠。
這座府邸乃是先皇賜給他的,可以說是帝都里最好的位置。
花王爺雖然常年不在帝都,可他卻有一位盡職盡責的好管家,他不在帝都的這些年,把他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就連大門口的那兩座石獅子,都擦洗得乾乾淨淨,不落半點灰塵。
小七和若水乘着馬車,到了花王爺的府門前,時辰剛剛是申時三刻。
若水步下馬車,一眼就看到迎在門外的老八,頗覺意外。
小七卻並不覺奇怪,他知道老八素來親近這位皇叔,小時候就常常粘在他的身邊,纏着他給自己講一些各地的奇聞軼事,後來長大成人,這小時候的毛病依然未改。
「七哥,七嫂,皇叔讓我代他相迎兩位入府,請隨小弟前來。」
說也奇怪,老八一改平時嘻皮笑臉的頑皮模樣,變得文質彬彬,極有禮貌。
小七不由瞪向老八,感覺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般,竟然有些陌生。
若水卻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八,看得老八一陣心虛,轉過臉,避開了她的目光。
「嘿嘿,那個小弟也是剛到,剛到,順便出來迎接七哥七嫂。」
老八嘻嘻一笑,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本色嘴臉。
「皇叔已經安排好了賞花品茗,就在醉仙閣,七哥七嫂,你們一定聽說過吧,皇叔府里的醉仙閣在帝都里可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方,我也從未去過,說起來,倒是沾了七哥和七嫂的光。」
這話聽在耳朵里,讓小七心中又是一陣不爽,他瞪着老八,嘴裏不咸不淡地道:「是麼?」
老八吐了吐舌頭,湊近了若水,小聲道:「七嫂,小弟有一忠言相告,我皇叔府里的花雖好,但是你只看看就罷,千萬別摘,別摘啊!」
說完他馬上退遠了幾步,東張西望了一番,像是怕自己的話被人聽到一樣。
「多謝八弟提點。」若水抿唇一笑。
這一笑,讓三人之間那層淡淡的疏離感迅速消失。
當下有人引着三人前往醉仙閣。
老八來得常了,可謂是輕車熟路,小七和若水卻是第一次來。
都說花王爺的府里美輪美奐,比之皇宮,大氣不足,風雅有餘,今天得能親眼一見,才知道所言不虛。
若水和小七都是見多了場面的人,對尋常美景自是瞧不在眼裏,可是沿途所見,卻讓他倆都有眼亮一亮的感覺。
處處美景自不必說,難得的不是這風景的美妙,而在於它出於天然,幾乎看不到人工的斧鑿之痕,引水流觴,曲徑通幽,一泓碧水不知源自哪裏,像一條碧帶般盤桓其中,清流澈澈,時見游魚嬉戲。
水面上錯落有致地擺放着一些石塊,搭成了一道簡易的石橋,頗有山野原林的風貌,石面光滑,落足不易。
老八足下不停,腳尖在石塊上輕輕一點,從石橋上一掠而過,身法飄逸美妙,博得了若水的一聲喝采。
「好身法!」
老八得意地一笑,斜眼睨了睨小七。
「我的功夫不及七哥,只有這輕功嘛,似乎比七哥還要強上這麼一星半點。」
若水見他洋洋自得的胡吹大氣,不禁咯咯嬌笑。
小七的目光在圓石上一掃,見石上浸了水,更是濕滑,便更不打話,雙臂一伸,已經將若水托在雙臂之中,穩穩地踩上一塊圓石。
他也不賣弄功夫,老老實實地踩着一塊塊圓石,來到對岸,足下沉穩,但到了岸邊之後,卻連鞋子也未打濕。
「你七哥的功夫,比你如何?」
若水看到老八那目瞪口呆的模樣,笑着問他。
「甘拜下風!甘拜下風!」老八回過神來,服氣地連連拱手。
「你要是把尋花問柳的心思多放在練功上,你的輕功的確不會在我之下。」
小七淡淡地刺了他一句。
他本是隨口一言,哪知道老八卻不知道想到什麼,陡然間面紅耳赤,神色忸怩。
若水暗暗奇怪。
老八自命風流瀟灑,但他骨子裏卻潔身自好,除了唐珊瑚,再沒見他和旁的女子有過糾葛。
難道,是珊瑚來尋他了?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老八再次轉過頭,掩飾什麼地伸手一指,道:「前面就是醉仙閣,七哥七嫂,皇叔就在裏面相候,此時怕是已經等得久了。」
小七和若水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見綠樹如蔭中飛出紅檐一角,精巧別致,單看這一角飛檐,已經匠心獨具,可想而知這醉仙閣該是不知耗盡了多少能工巧妙的心力而建成。
若水沿途所見,只見水中有樹,樹中有林,林中有閣,美景俯拾皆是,層出不窮。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去,景色都有變化,讓人情不自禁地流連忘返,不禁嘆道:「這樣的美景,便是看上十年,也不會膩。」
小七眉梢一動,看向四周。
就在若水話聲剛剛落地,一個清越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太子妃如此欣賞本王府里的景色,讓本王受寵若驚,看來本王的一番心意沒有白費。難得太子妃慧眼獨具,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本王和太子妃初識,也無禮物相贈,不如就將這座府邸送於太子妃,還請太子妃笑納。」
小七和老八不由盡皆變色。
這聲音正是花王爺的。
人未露面,聲己奪人!
老八更是吃驚得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座府邸的每一處都花費了花王爺的無數心思,他視若珍寶,尋常的王公貴族想踏足他的府邸一步都會被他認為是污了他的寶地。
哪知今天若水隨口一贊,花王爺居然如此大方的割愛相贈。
老八好半天合不攏嘴巴,心中只道:皇叔,您這意圖太明顯了罷!就算你要討好佳人,也要看對方是不是名花有主啊!
他幾乎不敢抬眼去看小七的臉色,想來七哥一定會暴跳如雷,說不定會射出幾道銀針送給皇叔,讓他嘗嘗滋味。
哪知小七朗聲一笑,聲音里沒有半點怒意。
他側頭,溫柔款款地看向身邊的若水,聲音更是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水兒,你和皇叔不過初見,皇叔就送了你這樣一份大禮,所謂卻之不恭,皇叔的厚賜,你要是喜歡,就收下罷?」
小七的話讓老八剛拾起來的下巴,再次掉到了地上。
他瞪着小七,眼珠子幾乎都要突了出來。
若水斜斜睨了小七一眼,抿唇笑道:「你只聞其一,不聞其二,所謂君子不奪他人心頭之好,這座府邸乃是皇叔的心愛之物,我豈能據為己有,皇叔的美意,咱們只有心領啦。」
「好一個君子不奪他人所好!」
一葉扁舟,從密林流水間緩緩劃出,船頭站着一人,手持玉簫,白衣勝雪,正是花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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