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兒,你可是想到了什麼?」小七察覺出若水的身體微微一顫,馬上問道。
若水的確想到了一個人,但她又覺得絕不可能。
不會,不會是他!
他那樣尊貴的身份,怎麼會單人匹馬地出現在這荒僻無人的山洞裏?
可不是他,又會是誰?
「小七,我想到了一個人,可是我又不敢確定是不是他。」若水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說了出來。
她記得那隻隱隱撫過她頭頂的手,如果那人要是想殺她,就算是有十個柳若水,也早已經死了。
他和她在黑暗中呆了足足有半盞茶的時分,可他並沒有動手,說明他對她根本沒起殺機。
「你說,會是他麼?」小七的心裏也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我說了,我不敢確定。」若水遲疑道。
在她的心裏,已經有七成的把握,可是她不願意說出口來。
她想起那人忽然不告而別,現在又突然出現在這裏,形蹤飄忽詭異,實在是讓人捉弄不定。
小七咬了咬牙。
瀑布外,雨驟風急,電閃雷鳴,大雨瓢潑,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那人的蹤跡早就被雨水沖淡,他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
更何況,他不能去追,他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無論如何,那人已經離開。
現在,他們是安全的。
小七俯身拾起地上一個大大的油布包裹,這是他剛剛從馬車裏帶來的東西,他解開包袱,取出一隻牛油火把,晃火折點燃了。
若水眼前陡然出現了一片光亮,她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乍見火光,只覺得耀眼,忙閉了閉眼,才睜開來。
「那人既然走了,應該不會再回來。走,咱們進洞裏去瞧瞧。」小七拉住若水的手,舉高了火把。
若水只見眼前一個好大一個黑黝黝的山洞,陣陣寒風從洞裏吹出,想起剛才黑暗中的驚險,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寒顫。
她心有餘悸,開始對黑暗莫名的恐懼起來。
「小七,要不咱們就不進洞了,去馬車上避雨吧。」
小七看了她一眼,攬緊了她。
「水兒別怕,那人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了。現在外面風雨大得緊,馬車上並不安全,咱們還是進洞抓老虎去。來,你先換下濕衣,別着涼。」
小七從油布包裹里取出一套女裝,放在若水手裏,見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轉過了身去。
「你換衣吧,我保證不偷看你。」
雖然成親這麼久,但小七知道,若水還是有一層淡淡的羞赧,說什麼也不肯當着自己的面前脫衣。
若水咬了咬嘴唇,她盯着小七的背影看了好幾眼,見他一動不動地舉着火把,果然沒有回頭。
她本來不想換,可是濕衣服沾在身上,加上山風一吹,一股股寒意從毛孔里直往身體裏鑽。
她知道如果不換上乾燥的衣服,她一定會着涼受寒。
現在她的身體可萬萬不能生病。
見小七守信沒有回身,她開始飛快地脫掉濕衣,匆匆擦乾身體,又快手快腳地穿上新衣。
剛剛穿了一半,小七就突然回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她。
若水猝不及防,嚇得尖叫一聲,等她看到抱住自己的人是小七時,不由得又氣又急。
「小七,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怎地說話不算話!」
「我怎地不算話了?我說我不偷看你,就絕不偷看你,你瞧,我這不是閉着眼睛嗎?」小七嘻嘻笑道。
若水定了定神,看到小七果然是閉着雙眼,不由地好笑,嗔道:「小七,你就是故意的,快放開我。」
小七依言鬆開了雙臂,卻仍是閉着眼睛。
他剛才就是故意想逗逗她,他不想讓她再去想那銀面男人,他要她現在的眼裏心裏,只有自己!
若水鬆了口氣,其實真的被小七看到也沒什麼,但她擔心的是,那黑影會去而復返。
她穿好了衣衫,對小七道:「好啦,可以睜眼了。」
小七睜開眼睛,又從油布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替她繫上,道:「洞裏風大,披着這個會暖和一些。」
若水幽幽地嘆道:「小七,你怎麼想得這麼周到?連斗篷都準備了?」
小七一笑不答,他準備的,又何止這斗篷一樣?
他一手拉着若水,一手舉着火把,一步一步向山洞裏走去。
這山洞極是寬大,像是一隻野獸張開的巨口,裏面犬牙交錯,怪石嶙峋。
兩人只走出了數十丈,若水就可以斷定,這山洞乃是天然形成的一個洞口,並不是人工開鑿出來的,而且,這洞裏沒有半點人留下的痕跡。
她心裏不禁一陣失望,隨即又啞然失笑。
看來書上說的果然全是杜撰,什麼寶藏,什麼秘籍,要是人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那人人都可以發財成為江湖大俠了。
兩人又走了十數丈,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
因為前面已經沒有了道路,一塊巨大的岩石阻住了兩人的去路。
若水和小七相視一笑。
「很失望,是不是?哎,居然連老虎也沒有一隻,看來今晚上你蓋不成虎皮被了。」小七笑道。
「是啊,我本來以為這樣隱秘的山洞,定會藏着一筆巨大的寶藏,要不然就是什麼稀世秘籍,哪知道什麼也沒有,空空如也。」若水也笑着兩手一攤。
「誰說空空如也?這裏明明有一樣寶貝!」
「什麼寶貝?」若水奇道,張大了眼睛。
「你!」小七朗聲一笑,張臂摟了摟她,又道:「這裏既乾燥,又清靜,比那馬車裏好得多了,咱們就在這裏過夜如何?」
「在這裏?」若水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小七說的果然不錯。
這山洞的盡頭,地上很是平整,而且四周摸上去也沒有潮氣,就連外面轟轟隆隆的瀑布和雷聲都變得若有若無,果然是個歇宿的好地方。
「好。」若水笑着點點頭。
「你先閉上眼睛,不許偷看。」小七忽然伸手蒙住了若水的雙眼。
「幹什麼?你要換衣麼?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偷看你!」若水笑吟吟地道,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他就是求她看,她也不看。
小七笑了笑,他展開輕功,迅速奔回洞口,提起了油布包袱,又飛快地奔了回來,來回只是在瞬息之間。
他打開包袱,取出一樣樣物事,開始佈置了起來。
若水只聽得悉悉率率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一會兒都沒停止,心中大奇。
「小七,你的衣服還沒換好麼?」她忍不住問道。
她連問了兩聲,都沒有聽到小七的回答。
「小七,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要睜開眼了!」她又威脅道。
小七還是沒有出聲。
若水的心中驀然一顫,適才黑暗中的心悸突然襲上心頭。
「小七,你……」她猛然睜開眼睛,卻一眼就看到了小七。
他就在她的面前,一雙深邃幽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中滿滿的全是柔情。
「小七,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若水又氣又惱,狠狠白了他一眼。
小七隻是微笑,忽然道:「看看,喜歡嗎?」
看什麼?
若水看向小七身上,發現他還是穿着原來的那身濕衣。
原來他根本沒換衣服,那他在做什麼?
若水疑惑地轉開目光,然後悚然動容。
在她面前的石壁上,一左一右,各燃燒着一枝紅燭,那橘紅色的光暈,照得石洞裏一片暖色。
而地上,卻用木板架起了一張簡易的床榻,上面鋪着柔軟舒適的被褥,床榻上方,垂下了一方淡藍色的紗簾,映着燭光,顯得如夢如幻。
在這樣一個電閃雷鳴、狂風驟雨的天氣里,乍然看到這樣一個充滿了溫馨和寧靜的畫面,若水只覺得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她咬着嘴唇,卻止不住笑意從嘴角蔓延。
她做夢也想不到,小七也會變得這樣的浪漫,講氣氛,講情調。
這一切,究竟是誰教他的?
還是他無師自通?
「喜歡嗎?」小七又問,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他費勁心力佈置的這一切,只想要換得她的笑顏,可是她的表情為什麼這樣古怪,似笑非笑,難道她不喜歡?難道他從書里看來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喜歡,我很喜歡。」
若水眨了眨眼,笑靨如花,投進了小七懷裏,把頭埋在他胸前,「小七,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真是用心良苦。
若水能深深地體會到,這一床一榻,一帳一燭,全都是他的一顆真心。
如果他不是愛她己極,像小七這樣的男人,怎麼肯為女人做到這一步?
小七登時如釋重負,他清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抱緊了她。
「小七,你怎麼想到準備兩枝紅蠟燭啊?」若水抬頭望着那兩隻撲撲燃燒的紅燭,怔怔的出神,「我忽然有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咱們洞房花燭的時候。」
小七心中也是一片溫馨,他將嘴唇貼近她的耳邊,柔聲道:「這是補償給你的洞房花燭,這一晚,我要咱們過得平平安安,再也沒任何事、任何人來打擾咱們。」
山洞外,狂風呼嘯,電閃雷鳴,而山洞裏面,卻是一片暖意融融,溫馨無限。
不知道何時,外面早已經雨散雲收,一輪美輪美奐的彩虹高高掛在空中。
而山洞裏的兩人卻渾然不覺。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時光飛逝。
別有天地非人間,再出洞天己變遷。
在這三天之中,兩人過得十分平靜、愜意、悠閒,再也沒有狂風暴雨和銀面男人出現過,那一日的電閃雷鳴和突然出現的黑影,就像是一個夢。
若水和小七都沒再提到那個夢,也沒提起過那銀面男人,兩人決心在這三天裏,不再提及所有不開心的事,遠離紅塵俗世,在這清幽的瀑布山洞裏,平平靜靜卻又甜蜜無比的度過這三天。
兩人在山洞裏呆得悶了,便出得洞來,只見外面雨收雲霽,山林染翠,枝頭凝綠,雨後的景色格外清新美麗,就連那一彎彩虹都更加絢麗無方。
小七攜着若水的手,在林中信步而行,只聞鳥啼清脆,山風送爽,讓人情不自禁精神一振。
更有五顏六色的野花,在腳邊綻開。
兩人就像走在一片花圃之中,心情舒暢,快美難言。
斯情斯景,似曾相識。
小七心中忽然一動,想起那個美麗的幻夢來。
「小七,你在想什麼?」若水忽然覺得小七手心一熱,轉頭向他瞧去,只見他嘴角含笑,眸中柔情滿溢,顯然是想到了什麼開心之極的事情。
「我在想你,還有咱們的孩兒,還有父皇和母后。」小七雙眼閃動着光采,「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就是這樣的情景,你們都在我身邊,人生在世,再無所求。」
「這就是你的心中所想麼?可是那日你中了魔鬼之足後所看到的?」若水若有所思道。
小七緩緩點了點頭,握緊了若水的手,「雖然那魔鬼之足是害人毒物,可是我卻對它有一絲感激之情,因為它,讓我知道我最終所想,最想要的是什麼,那就是你們!」
若水心中感動,她撫了撫腹部,微笑地看向小七道:「你看到了咱們的孩兒,是兒子,還是女兒?」
小七一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是個女兒,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又聰明又機靈,她還纏着我要糖吃,真是和你一樣的鬼靈精!」
他生怕若水不喜歡,又加了一句:「那只是我自己發夢,做不得准,你肚子裏的,一定是個兒子!」
彼時東黎國人人重男輕女,就連女子也不例外,所有女子都希望自己生的是兒子,兒子能傳宗接代,女兒卻只是賠錢貨,是別人家的人。
他哪知道若水對生男生女,全不介意,不管是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都是她的心頭肉。
聞言,若水不由輕輕一笑,「原來,在你的心裏喜歡的是女兒啊。」
她也知道東黎的這個封建風俗,心中頗為不齒,可惜她人微言輕,加上千百年來形成下來,卻不是一時之間能夠改變的。
「兒子、女兒,我都喜歡,因為是咱們的孩兒,是你生的孩子!」小七攬過她來,將手放在她的腹部,輕輕撫摸着,俊美的臉龐顯然十分溫柔。
他現在已經不吃孩子的醋了,而是熱切地盼望着他的出世。
因為只要他還呆在他媽媽的肚子裏,他媽媽就不許自己碰她一根手指。
天知道這三天,他忍得多辛苦。
若水忍不住撲哧一笑,心裏甚甜。
甜蜜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三天的時間悄然而逝。
第四日的清晨,兩人都起得特別早,若水留戀地看了一眼這個溫馨的所在,眼中儘是不舍。
雖然只是一個簡陋的山洞,可是在若水心裏,就連華麗精美的太子府,也及不上這裏。
小七知道她的心意,將所有用過的東西盡數留下,拉過若水,微笑道:「咱們走罷。這些東西就放在這裏,以後有機會,咱們再回來住,好不好?」
「好,以後我一定要再來。」若水定定地道,回頭再看了一眼。
兩人出了山洞,上了停在潭邊的馬車,小七揮起馬鞭,兩匹馬嘶鳴一聲,發足前行。
若水挑起車簾,看向那道白龍也似的瀑布,還有那彎綺麗的彩虹,她要把這美麗的情景,深深印在腦海,再也不會忘記。
馬車很快離開山林,一路向北,不多時已經到了寬敞大道,路上行人漸多。
若水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那三天的隱居生活,只覺得有如隔世一般。
現在放眼皆人煙,她和小七,又回到了人的世界裏。
煩惱也隨之而來。
之前的三天,兩個人都特意避免不去談讓人不愉快的話題,但是不談,並不代表着問題會解決或是消失,重回人煙,兩人仍然要去面對。
「小七,那靈犀丸是不是落在那唐問天手裏了?」若水想起來那日,唐問天突然消失不見,之前小七交在他手裏的靈犀丸卻忘了取回。
「是,可恨那老魔頭不知道逃到了哪裏,這百毒不侵的靈犀丸落在他手上,真是大忌。」
一想到此事,小七就恨恨不己。
他最為在意的卻是那靈犀丸是若水送給他的信物,卻被他失落在唐問天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取得回來。
「哦。」若水沉思了一會兒,小七身邊沒有了靈犀丸,就等於失去了避毒的護身符,看來她要準備點東西以備不時之需了。
小七見她神情凝重,以為自己失落了她的信物,她心中不快,伸手拉住她,鄭重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靈犀丸從那老魔頭的手中奪回來,這是你送我的東西,我絕不會讓它落在旁人之手。」
「我沒有怪過你,小七,遺失靈犀丸也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擔心它落在唐問天手裏,他就會對毒有恃無恐,我要想對付他,就要大費周章。」
若水抬頭看向前方,忽然問道:「小七,前面是哪裏?好像是所大鎮?」
道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若水知道,人流越是密集,說明前方城鎮的規模越大。
「是,前面是昌平,算是咱們東黎比較繁華的一所大城鎮,怎麼,你想進城去逛逛?」
小七原本的計劃是繞過昌平,直奔下一所城鎮,按照這兩匹馬的腳程,他快馬加鞭的話,會在日落之前趕到下一個宿處。
但如果若水想去看看,那他自是無有不依。
「嗯,咱們進城去瞧瞧,我要買點東西。」若水之前從不離身的瓶瓶罐罐和各種寶貝,全都放在出宮時所乘的那輛馬車之中,所以她之後雖然迭遇兇險,身邊卻無可傍身之物,讓她大為不便。
這一路之上,要是萬一再出現什麼變故,她不能完全依賴小七去解決,她要利用自己所擅長的,去應變。
她最擅長的,除了醫術,自然就是毒技了。
「好,那咱們就進昌平城去,正好時剛過午,咱們就去尋一所大酒樓,好好地吃上一頓。這三天委屈你天天吃我烤的魚,早就吃得膩了吧?」
小七一揚馬鞭,將馬車趕得飛快。
他的烤魚技術雖然大有提高,但再美味的魚,連吃上三天,就連他也覺得難以下咽了。
「就算再吃上三十年,我也吃不膩。」若水卻輕輕說道,讓小七的心裏怦然而動。
他一隻手揮鞭,另一隻手牢牢抓住她的手,再不放鬆。
不多時,兩人已經看到了眼前出現一座高高的城牆,再過了一會,昌平兩個大字也隱約可見。
城門口,人來人往,車馬水龍,絡繹不絕。
小七放緩了馬速,隨着人流進了昌平城。
他想先投一所客棧,便欲尋路人打聽一下,這昌平最大最好的客棧是哪裏。
哪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迎面就看到有兩名店小二模樣的人迎上前來,對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笑問道:「請問兩位,可是七爺和柳姑娘麼?」
小七和若水同時一怔,對視一眼,心中都是驚疑不定。
這兩名店小二模樣甚生,自己從未見過,卻怎麼一口就說出了二人的姓氏?
尤其是小七,他本姓君,君乃是皇姓,尋常百姓提到一個「君」字時,總是會百般敬畏,這店小二不說自己姓君,只提了一個「七」字,顯然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這可當真是奇了!
「你們有何事?」小七淡淡地道,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一定是兩位,沒錯了。七爺,柳姑娘,小人在這裏已經等了許久,專候二位大駕光臨。」那店小二滿臉堆笑,神態甚恭。
「等我二人做什麼?」小七揚了揚眉。
「是這樣的,我二人是這裏留仙居的店小二,有人在我們店裏訂了一間上房,指明是要為二位所訂,並叮囑我們,要一早就在昌平城門口相候二位,小人們等了這半日的功夫,終於把兩位盼來了,請二位隨我們去店裏歇宿吧?」
那店小二說完,上前牽過馬韁,引着馬車往前方右首的道路走去。
小七看了若水一眼,微微冷笑,道:「沒想到那墨白這麼快就追上來了,他想要獻這份殷勤,也由得他,倒給咱們省了銀子。」
若水輕輕頷首,眉尖微蹙,心中甚是煩惱。
墨白如此陰魂不散地追隨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等到見面之時,她定要尋個時機,向他探問清楚。
過不多時,兩名店小二引着二人來到一座高大的建築物前面。
這是一所分為三層的客店,上面的匾額黑底金字,寫着「留仙居」三個大字,門口卻冷冷清清的,一個客人也沒有。
若水不禁奇道:「小二,你說這留仙居是昌平最大的客棧,這昌平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鎮,為什麼你家店裏的生意竟如何冷清?連個客人也沒有?」
那店小二聞言,回身笑着解釋道:「柳姑娘有所不知,那位貴客已經包下了敝店,言明今日只接待二位尊客,再不接待旁人,所以敝店除了二位之外,再也不會有別人前來打擾。」
「呵呵,想不到這墨白居然出手如此大方,居然包下了這一整座客棧,好啊,他既然大方,咱們就樂得享受。」
小七將馬鞭一丟,跳下馬車,伸手將若水也接了下來。
二人攜手進了大門,留仙居的掌柜一臉殷勤地迎上前來,噓寒問暖,親自引着二人上了三樓,指着最正中的一間客房道:「七爺,柳姑娘,這間是咱們留仙居最好的上房,風景佳,房間大,希望二位會住得滿意。」
他推開房門,然後閃在一旁,讓小七和若水先行入內。
小七拉着若水,邁步進房,只見房間家具佈置得甚是雅潔,就連床上的被褥,一眼看出,也全是新換的,簇新簇新,八仙桌上擺放的茶具,也非凡品。
「七爺,柳姑娘,這裏全是照着那位尊客的吩咐佈置的,不知二位可還滿意?如果有需要添的、更換的,請二位儘管吩咐,老朽馬上為二位置備。」
那掌柜的一臉恭敬地說道。
「行了,你先出去,我二人要休息片刻。」小七淡淡地一擺手。
他是做慣了皇子的人,自帶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那掌柜的在他面前,只感覺到氣都透不過來,聞言,倒是心下鬆了口氣,當下躬身退出,體貼地替二人帶上房門。
小七走到桌前,摸了一下茶壺,發現裏面沏了一壺上好的雲霧香茶,入手微燙,便倒了一杯,遞給若水。
「水兒,你看這茶可喝得麼?」
他知道若水有一樣本事,就是有毒無毒,她一嗅便知。
若水接過來,輕輕嗅着那茶香,贊道:「好茶,當真是香氣撲鼻。」
她正口乾,便一口飲了,又倒了一杯遞給小七。
小七卻不接,冷笑一聲道:「這墨白花的好大心思,包下了客棧,又備好了香茶,怎地他的人卻還不露面?鬼鬼祟祟,不知道在暗處搗什麼鬼!」
「不管他搗什麼鬼,這茶可沒得罪你啊?咱們該吃吃,該喝喝,理他作甚?」若水微微一笑,將茶杯送到小七唇邊。
小七凝望她一眼,這才張口喝了。
「不錯,你說的對,不知道他下一步,卻是要做什麼?」小七道。
他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了敲啄之聲。
「兩位尊客,小人為二位送了熱水前來,不知兩位可要沐浴更衣?」
「嘖嘖,難為他想得倒是周到。」若水瞅了眼身上的衣服,提高了聲音道:「好,進來罷。」
房門推開,幾名店小二抬着浴桶和熱水等物,魚貫而入,然後佈置了起來。
眾人弄好之後,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小七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他的目光從每名店小二的臉上身上掃過,發現這些人都不會半點武功,只是尋常之人,而墨白也並沒有易容改扮,混在眾人之中。
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倒要看看那墨白最後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又要準備到何時才肯露面。
若水正托着下巴,看着一名店小二送上來的托盤。
托盤裏放着兩套衣衫,一套男裝,一套女裝。
男裝是一套淡藍色的長衫,女裝卻是淺綠,顏色都極是清雅,布料用的是最上等的絲緞,針角綿密,繡工精美,讓人看了頗覺愛不釋手。
「水兒,你先去沐浴罷。」小七從屏風後面轉過來,他剛才已經檢查過了,那浴桶之中也沒有什麼機關暗器。
「好。」若水點點頭,抱着換洗的衣物走向屏風,她並沒有動新送來的衣衫,拿的還是小七為她購置的衣物,雖然那衣物有些不太合身,但要小七一個大男人去幫自己買貼身穿的小衣,已經夠難為他了,她不能要求太多。
小七聽到屏風後面傳來的水聲,忍住不去偷看的衝動,他走到窗前,推開了兩扇長窗,憑窗遠眺。
那掌柜說的不錯,這裏果然是最好的房間,地勢高,視野佳,放眼望去,整個昌平城幾乎可以盡收眼底。
這留仙居座落於昌平城最為繁華的大街,門外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
周圍更是店鋪林立。
小七對這些都瞧也不瞧,他的目光警覺地從一個個路人臉上掃過,像是想從他們中間找出那個費勁心思佈置這一切的人來。
可是並沒有。
他不但沒有發現墨白,甚至連個長相和墨白有半分相似的人也沒發現。
「小七,你在瞧什麼?」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若水已經沐浴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小七回過頭來,只見若水長發滴水,肌膚似玉,剛剛沐浴後的她,清新得像一顆朝露,只是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肥肥大大,遮住了她纖細苗條的腰身。
他的臉忍不住一紅。
這些衣服都是他親自去選的,沒想到會這樣不合身。
「水兒,去換上這身。」小七拿起那店小二送來的那套淺綠色女裝,放在若水手裏。
他相信墨白選的這套衣服,會更適合若水。
「不,我就要穿這身。」若水卻搖了搖頭,微笑道:「只要是你買的,我都喜歡穿。」
「傻丫頭!」小七低嘆一聲,伸臂攬住了她,往她如玉般的臉頰上湊過嘴去。
若水卻格格一笑,伸手推開他,道:「別碰我,一身的臭汗,熏也熏死我了,快去洗澡吧。」
「當真很臭嗎?」小七懷疑地聞了聞自己。
「是的,你要是再不去洗澡,晚上就不許你上床。」若水板起臉道。
「好,我去洗,你乖乖地在這裏等我,不許走出房門半步,知道了嗎?」
小七不放心地道。
「知道了,你快去罷!」若水笑着推了推他。
等小七轉進屏風,若水在桌前坐了下來,雙手托着下巴,望着那套淺綠色的女裝,默默地出神。
她不用試穿,也知道這套衣服十分合身,而且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這個在暗中佈置一切的人,真是墨白嗎?
那墨白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衣服尺寸?怎麼會買得如何合身?
她看到小七推開來的窗戶,便起身走到窗前,扶住窗框向下瞧去。
只見樓下的街道兩旁全是各式各樣的店鋪,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她一眼就看到了兩家藥材鋪,不禁眼前一亮。
她暗暗忖思,待小七沐浴完畢,她就拉着小七去購買材料,為自己做些防身利器,也做一些解毒丸交給小七,以備不時之需。
彼時秋意正濃,雖然陽光晴好,陣陣秋風吹來,若水只覺得一陣寒涼,她正準備關上窗戶,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在暗中窺視着自己。
她心中一凜,雙手撐在窗框上,舉目下望。
只見行人如織,並沒有人抬頭,也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但剛才那種感覺,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幻覺。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對面,在留仙居的正前方,屹立着一座幾乎和留仙居一樣高大的酒樓,也是像留仙居一樣,分為三層,裝潢得十分富麗堂皇。
現在正是上客時分,酒樓里飄過來陣陣酒菜香氣,從敞開的大門,可以看清對面大堂中人頭涌涌,已經是客滿為患。
其中二樓和三樓應該是雅座單間,也已經坐滿了客人,其中三樓的一扇窗戶正對着自己這扇窗,那窗戶卻是緊閉的。
莫非那道窺視自己的目光就是從那扇窗戶里射出來的?
若水皺起眉頭,緊緊盯着那窗戶許久,並沒見到異動。
她抬手,緩緩關上窗戶,一回頭,卻發現小七就站在自己身後,不禁嚇了一跳,嗔道:「小七,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也不說話,就不怕嚇壞我嗎?」
小七輕笑一聲,道:「是你看得太入神了,在瞧什麼,嗯?」
「瞧見對面有一家大酒樓,生意看上去不錯,咱們去嘗嘗好不好?」若水心念一動,隨口說道。
「好,那咱們這就走。」小七道。
他的目光看向那兩扇緊閉的窗戶,道:「怎麼關窗了,你覺得冷麼?」
「嗯,有一點兒。」若水撫了撫手臂。
「那披上這個。」小七從隨身包袱里取出斗篷,替若水繫上。
兩人剛剛走出留仙居的大門,只見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對着兩人抱拳作揖,道:「請問兩位可是七爺和柳姑娘麼?」
「不錯,正是。」小七揚了揚眉毛,目光對着周圍迅速一掃,又看向那名男子。
只見他穿着一件葛綢長袍,貌不驚人,一副市儈的模樣,便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笑道:「小人是悅來酒樓的老闆,有位客官包下了小人的酒樓,指明要招待兩位貴客用膳,請兩位隨小人前去可好?」
「悅來酒樓?」若水抬頭看了看對面酒樓的招牌,上面卻寫着「仙客來」三個大字,和自己所住的留仙居倒是一對,道:「這家仙客來不好麼?」
那人順着若水的目光瞧向仙客來,笑道:「柳姑娘一定是外地人,第一次到咱們昌平城來,對不對?」
「是啊,你怎知道?」若水奇道。
「呵呵,因為外地來的客人,都會覺得這仙客來乃是昌平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只有昌平本地人,才知道小人所開的悅開酒樓,才是真正的昌平第一。不是小人誇口,小人酒樓里做出來的飯菜,那味道和這仙客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兩位要是不信,請隨小人去親自品嘗,小人的酒樓,就在前面不遠,讓小人為兩位引路。」
那人模樣市儈,舉止倒是彬彬有禮,只是語氣中一股自傲之意,卻也昭然若揭。
「想必這又是那墨白的安排,水兒,咱們不吃白不吃,走,就去嘗嘗這悅來酒樓的菜餚。」小七拉着若水欲走。
「慢着慢着,」若水卻停下腳步,對那悅來酒樓的老闆道:「我今天就是想嘗嘗這仙客來的廚藝,貴酒樓的菜餚,等下次再去品嘗吧。」
那人聞言,不禁愕然,道:「柳姑娘,小人真的不打誑語,本店的菜餚用料足,味道鮮,包管姑娘你一嘗就忘不掉。這家仙客來嘛,只是招牌響亮,裏面卻是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小人的酒樓卻十分清靜,絕對沒有閒雜人等來打擾二位用膳。」
「可是我今兒個就偏喜歡熱鬧,不喜歡清靜。吃飯的時候人多吃起來才有意思,就我們兩個人大眼對小眼,有什麼趣兒,不去,不去。」
若水拉着小七就往仙客來的大門方向走,對那人瞧也不瞧。
那人目瞪口呆地站在當地,不死心地又追上來勸道:「本店的菜餚俱己備好,七爺和柳姑娘去了馬上就可用膳,而且那尊客已經付過了銀子,兩位要是不去……」
他話未說完,已經被若水打斷:「已經付了銀子?那我們不去吃,豈不是給你省了一筆?本姑娘說不去就是不去,再囉囉嗦嗦,小心惹得本姑娘不高興!」她挑起了兩條秀眉,瞪向那人。
那人臉現恭順之色,不敢再勸,道:「是,是,姑娘請便,請便。」
若水不再理會他,和小七踏入了仙客來的大門。
此時正是用午膳的時候,仙客來的大堂里吃客盈門,客滿為患,上菜聲、談笑聲,好不熱鬧嘈雜。
但是小七和若水往門口這麼一站,大堂里的喧譁聲卻慢慢低了下去。
午後的陽光像淡碎的金子,均勻地灑在二人的頭髮上,肩膀上,衣衫上,臉龐上,將兩人的容貌勾勒出一副完美的畫面。
吃客們的視線一個接着一個,看向站在門口的這對少年少女,只看了一眼,就轉不開眼珠子。
男人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若水的臉上,而女人們的視線卻緊盯着小七。
就連跑堂的店小二們都看直了眼,連手中端着的菜都忘了上桌,燙痛了手指兀自不覺。
小七和若水沒想到兩人會變成眾人目光的焦點,見他們一個個連飯也不吃了,只是盯着自己瞧,好在兩個人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對這一幕早就習己為常。
若水神色自若,邁步進店,環顧四周,笑道:「這裏果然好熱鬧。」
小七眉頭一皺,面露不悅,一雙寒冰般的目光冷冷地掃視着周圍。
那些緊盯着若水看個沒完的男人們陡然感覺到後背一涼,緊接着和小七刀鋒般的目光一對視,不覺驚出一身冷汗,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瞧。
那仙客來的掌柜畢竟見多識廣,最先反應過來,他見自家店裏的小二們兀自痴痴呆呆地盯着那少女,心中暗罵了一句。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瞧那出息。
他堆了滿臉笑容,迎上前去,熱情地招呼道:「公子,姑娘,二位貴客,裏邊請,裏邊請。」
他見小七和若水這般的容貌氣勢,就知道對方身份非富即貴,這是來了大生意啊,於是加了十二分的殷勤,引着二人往樓上走去。
「兩位貴客,樓上請,二樓和三樓全是雅座單間,我來幫兩位挑一個好房間。」
「我要三樓正對着留仙居的那間雅座。」若水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說那間房看風景最好,也最大最寬敞。」
那掌柜的一愣,頓住腳步,回身臉露難色:「實在抱歉,那是本店最好的房間,早就已經被客人訂了,那間房隔壁的雅座也十分清靜寬敞,兩位就選它旁邊的可好?」
「好,那就選它隔壁的。」若水答應得十分痛快。
那掌柜臉露喜色,當先拾級帶路。
小七狐疑地看了若水一眼,他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出要來這間酒樓,必有深意,而她又指明要三樓最中間的房間,定是有目的。
果然,若水拉着他的手上樓,纖纖玉指在他掌心中輕輕寫字。
她寫的是:出其不意打開房門。
小七馬上心中有數。
上到三樓,小七和若水向中間那個雅座一望,只見兩扇房門閉得緊緊的,那掌柜的帶着二人從門前走過,小七暗中運起掌力,悄無聲息地向房門拍去。
房門登時被小七的暗勁推開,露無空無一人的房間。
若水一見之下,不由得一愣。
她停下了腳步,俏臉含了怒意,發作道:「掌柜的,你不是說這間房包出去了嗎?怎地裏面卻沒有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啊?是覺得我們給不起銀子,包不起這間房嗎?」
掌柜的一臉惶恐,趕緊解釋道:「真的不敢欺瞞姑娘,這房間真的是有位貴客包了,他出手極是大方,給了小人一錠黃金,早早就訂了這間房。只不過這貴客只是包了房間,並沒有叫酒叫菜,只是吩咐說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所以小人也不知道這房間裏頭會沒有人啊?小人是個生意人,怎麼會有生意不做,跟銀子過不去呢?姑娘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你說是個什麼樣的貴客,他長得什麼模樣,多大年紀,穿戴如何?我倒覺得奇怪,花了一錠金子包這間房,卻不叫酒菜,難道他是神仙,可以不食人間煙火麼?」若水繼續問道。
「呵呵,這位貴客的形貌很是奇特,讓人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他個子不高,比小人還要矮一個頭,又矮又胖,頭大身子小,就像是個矮南瓜,年紀嗎?大約有四五十歲,卻留了一把大長鬍子,直垂到地,穿着甚是華貴,那身衣料裏面摻了金絲,金光閃閃,一看就是身份尊貴之人,怪不得出手就是一錠金子。」
掌柜的兩眼眯起,喜滋滋地回憶道,他描述得很是詳細而且十分形象。
可是若水和小七聽了,卻是如墮五里霧中。
矮南瓜一樣的人?
兩人在腦海里搜索了半天,記憶中也沒這號人物。
尤其是若水,她幾乎可以斷定,包下這間雅座並在暗中偷窺自己的人,就是包下對面那家留仙居給自己和小七的人。
而這人,有極大的可能性就是墨白。
可聽了掌柜的描述,顯然那矮南瓜和墨白毫不沾邊。
若水不由得興味索然,她的目光在那間空無一人的房間裏轉了轉,說道:「我還是覺得這間房最好,既然已經被人包了,那咱們就去別家好了,如果不是最好的,我寧可不要。」
說完,她就拉着小七轉身下樓。
那掌柜的眼見一樁大生意做不成了,就像是到手的銀子又長翅膀飛了,心中暗叫倒霉,可是又不敢攔阻二人,只好賠着笑一路送下樓來。
小七不解若水這是何意,為何突然要來,又為何突然要走。
但他料定若水的做法定是為了找出那個暗中安排一切之人,所以默不作聲。
兩人走出仙客來的大門,驚奇地發現那悅來酒樓的掌柜竟然守在門外,並未離開。
見二人出來,馬上滿臉堆笑迎上前來。
若水道:「你說的不錯,這仙客來又吵又亂,環境極差,還是去你的悅來酒樓用膳罷。」
那人沒有半點不悅,反而臉露喜色,道:「是,是,兩位請。」
他引着二人穿過兩條大街,來到一座酒樓之中。
若水在門外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家悅來酒樓的佈置裝潢及不上那仙客來的富麗堂皇,卻雅潔精緻許多,顯然這掌柜所說不假。
二人落座之後,很快就有人送上菜餚,一盤盤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有魚有肉,有山珍有海味,十分豐盛精緻。
小七和若水對視一眼,都是暗暗奇怪。
這菜餚堆了滿滿一桌,其中十之七八,竟全都是若水最喜歡吃的菜。
她有了身孕之後,喜食酸甜,桌上這些菜餚,不是糖醋,就是醋溜,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人聞了之後,就口角生津,胃口大開。
連吃了三日一成不變的烤魚之後,突然看到這樣一桌開胃的菜餚,若水的肚子頓時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但她並未急着下筷,而是把每樣菜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然後點了點頭。
「小七,可以吃了,這些菜都沒加特殊的作料。」
那掌柜的陪在一旁,聽了若水的話,趕緊解釋道:「柳姑娘,這些菜都是本店的廚子在那位貴客的指導下做出來的,調料和食材,也全是那位貴客準備的,不知道是否合兩位的口味?」
「哦?連食材和調料,都是那人準備的?這倒不可不嘗。」
若水揚了揚眉,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送進了嘴裏。
酸甜適口,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鳳梨清香,正好解了那排骨的油膩之感。
若水大奇,定睛往盤子裏瞧去,只見果然有幾片淡黃色的果肉,正是她前世最喜歡吃的水果,鳳梨。
她知道這鳳梨喜熱畏寒,盛產於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穿越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此物,可沒想到,會在這家酒樓上見到,不啻於和老友重逢般喜悅。
她指着那鳳梨肉問那掌柜:「老闆,這水果還有嗎?」
「有的,有的,這果子也是那位尊客帶來的,小人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奇怪的果子,它個頭甚大,可是卻包裹着一層厚厚的硬殼,切開之後,那股子清香真是好聞之極,想來味道也是極佳。這是貴客特意為兩位準備的,只是做菜用了少許,剩下的還原封不動,小人並未偷嘗,請兩位稍等,小人這就吩咐他們給二位端上來。」
掌柜的說完,彎腰躬身退了出去。
若水夾了一塊鳳梨肉,送入口中,嚼了幾嚼,只覺得一股久違的清甜盈滿齒頰,登時眉眼彎彎,梨渦淺現。
不過她只吃了一塊,就放下筷子,盯着那道菜若有所思,默默出神。
「喜歡吃,就多吃點。」小七很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索性把盤子裏的鳳梨都挑出來挾給她。
「在想什麼?」他問。
「我在想,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墨白安排的,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口味?他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吃酸甜食物?這道果肉,我在皇宮中都從未見過,想來不是東黎所產,墨白又是從哪裏弄來的?或許,幫咱們訂客棧,送酒席的那個人,並不是墨白!」
若水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裏的鳳梨肉,只覺得迷霧重重,這又香又甜的鳳梨肉吃在嘴裏,也感覺不出它的美味了。
小七也蹙起了眉頭,本來這件事他認定是墨白在暗中安排,可是現在看來,的確不像。
但不是墨白,又會是何人?
這人不像是對自己二人有敵意,但是善意麼,卻也說不上。
否則他不會躲在暗處,直到現在都不肯露面。
驀然間,一個人影浮上他的心頭。
難道會是他?
除了他,還有何人能夠知道他和若水的行蹤?
「是他,一定是他。」小七握了握拳,目光冷凝。
「你是說,那個戴銀色面具的男人?」若水幾乎也在同時想到此人。
小七極緩極緩地點了下頭。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他突然出現在自己和若水周圍,又搶在頭裏替自己和若水安排食宿,存的是什麼心?
如果要是墨白,他還可以找對方大打一架,發泄發泄。
可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那他連發泄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就想不明白,自己和他明明是骨肉至親,他卻對自己若即若離,不親不近,似敵非敵,似友非友。
這樣捉弄不定的態度,讓小七一想起來就心塞。
他驀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小七,你要做什麼?」若水微微一驚。
「我不知道,水兒,我的心裏亂得很。」小七在室里來回走動,步子邁得又急又大。
若水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小七在煩惱什麼,心亂什麼。
她也想不到,十三皇子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小七的親舅舅,他上次突然不告而別,現在又以這種形式出現在二人身邊,實在是讓人猜想不透他的用意。
十三皇子,真的是你麼?
你這樣突如其來,所為何事?
「篤篤篤。」傳來叩門聲,然後兩扇門板推開,那掌柜捧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琉璃蠱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將琉璃蠱放在桌上。
一股清甜之極的香氣頓時馥郁滿室。
就連小七聞了,都覺得精神一振。
那果肉呈現金黃色,盛在水晶般透明的琉璃蠱里,不需要品嘗,光看着就是一種享受。
「兩位,那尊客說,這種水果叫做黃梨蜜,是咱們東黎所無,極為難得,請兩位慢用。」
他說完之後,就退了下去。
「黃梨蜜?原來它在這兒叫這個名字,小七,你見過這黃梨蜜麼?」若水盯着蠱中金黃誘人的鳳梨,不由食指大動。
小七搖了搖頭,道:「我倒是聽說過這種水果,它產於南越的最南邊,但是據說產量極為稀少,就連兀立汗這位皇帝,我猜他都沒有吃到過。」
「咦,這是為什麼?他不是南越國的皇帝麼?像這樣稀有的水果,早就該被列為貢品進獻給皇帝品嘗啊?」
若水睜着一雙妙目,不解地看向小七。
「越是稀奇難得的吃食,像咱們生在帝皇之家的,反而吃不到嘴裏。」小七略帶嘲諷的一笑,看着若水好奇的眼神,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解釋道:「你想,這種產量極為稀少的東西,送進了皇宮,要是皇帝、皇后還有後宮的妃子們吃着好吃,下旨讓地方官時時上貢,這東西又不是隨時都會有的,那地方官豈不得抹子脖子或是上吊去?為了避免麻煩,倒寧可不送進宮裏才好。這世上當官兒的,哪個不想太太平平的?又豈會自找麻煩?」
「原來是這樣。小七,你們身為皇子,旁人都羨慕你們錦衣玉食,哪知道你們吃得反倒不如尋常百姓人家,連這樣美味的果子都嘗不到。」若水笑着拈起一塊鳳梨肉,送進嘴裏,細細咀嚼,品味着那久違的清香甜美。
「是啊,旁人羨慕的只是我們高高在上的身份,又哪裏知道,身為皇子的苦處!」小七想起幼時所受的一切,不由嘆了口氣。
忽然一陣香甜襲來,一塊金黃色的黃梨肉送到他的口邊,小七怔了怔,抬眼見到若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清亮,笑容明媚。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小七,有美食在前,你何必想那些過去了的煩惱之事?不如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若水笑嘻嘻地把果肉往小七嘴裏一送,小七不知不覺張開嘴吃了下去,眼睛仍是直直地看向若水,只覺她的笑容比嘴裏的果肉更加甜美。
「好吃嗎?」若水笑問,夾起一塊果肉往自己口中送去。
「嗯。」小七用舌尖舔了一下唇邊鮮甜的果汁,忽然欺身過去,在若水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飛快地把她送到嘴邊的果肉一口咬住。
「喂,小七,這是我的!」若水不滿地叫道,「明明有一盤子,我為什麼非要吃我的?」
「我餵你吃!」小七牙齒咬着果肉,口齒不清地說道。
他不由分說地捧住她的臉,讓她避無可避,然後壞笑着把果肉送到她唇邊。
若水好笑又好氣,只好張口吃了,她斜眼睨着小七,恨恨地道:「小七,你是故意的。」
小七赧然一笑,他承認,他的確是故意的。
那個暗中佈置一切的人,不管是墨白,還是他的親舅舅,他都不在意了。
管他是誰!
管他是好意還是歹意!
若水說的沒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與非。
他就要把握住現在的,眼前的,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就像他想親她,他就毫不顧忌地親了,想餵她,就毫不顧忌地餵了,管他是不是有人窺伺在側,是不是有人在側耳傾聽!
「老闆!拿酒來!拿你們店裏最好最好的酒來!」
小七突然一拍桌子,爽聲叫道,他胸中被若水的一番話激起了萬千豪氣,只覺對方縱有千軍萬馬,他一人亦可獨擋!
若水咬唇微笑,她喜歡這樣的小七。
她幾乎沒有看到過他豪放不羈的模樣,真是讓她心折。
過不多時,那掌柜的果然送了一壇美酒進來。
「這是本店最好的李子酒,是用最甜最熟的李子釀出來的,喝不醉人,兩位可以嘗嘗。」掌柜的道。
小七拍開泥封,一股酒香溢出,香飄四座。
他倒在一隻大碗裏,那酒色若胭脂,帶着一股果子的甜香,就連若水聞了,都直吞饞涎。
「真是好酒!」
他本來不喜歡喝果酒,可是看到這紅艷艷的酒色,頗讓人心情愉悅。
他知道她一向喜歡喝這種甜甜的果子酒,只是自己擔心她喝醉,從來不許她多喝,今天,卻不妨破一破例。
那一大壇李子酒,不多時已經被兩人喝了個精光,當然大部分都進了小七的肚子,若水酒量淺,只喝了兩碗,雙頰就漾起紅暈,小七則是越喝眼睛越亮,只是說的話卻不知不覺多了起來。
酒足飯飽。
小七和若水離開的時候,兩人臉色都紅撲撲的,身上全是酒氣,醉態可掬。
那掌柜的不放心,將二人一路送回了留仙居,一直看到兩人進了留仙居的大門,這才轉身離開。
小七扶着若水的肩膀,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三樓,只看得掌柜的和店小二全都為若水捏了一把冷汗。
那樣嬌怯怯的小姑娘怎麼能承受得住一個大男人的體重!
這男人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幾個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着若水扶着小七,踉踉蹌蹌地消失在樓梯口。
剛剛關上房門,小七就站直了身體,一雙烏黑的眸子清亮之極,根本不見半點醉意。
若水指了指桌上的包袱,做了個口形。
小七點點頭,走上前去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對若水搖搖頭,意思是沒人動過。
若水走到窗前,將窗紙輕輕捅了一個小洞,湊上眼去。
只見對面仙客來三樓的那扇窗戶依然緊閉。
看來這人當真沉得住氣,直到現在都沒有露面。
小七抓起桌上的包袱,負在背上,對若水歉然一笑,道:「今晚上又要委屈你了。」
若水白了他一眼道:「你再說這等生分的話,我三天不理你。」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暮色正剛剛拉開,晚霞染紅了窗紙。
「小七,咱們不等天黑再動身麼?」
「不必,越早動身越好,越是出其不意,讓他猜想不到。」小七伸出一臂,攬在若水腰間。
他不走正門,推開窗戶,帶着若水翻身上了屋頂,展開輕功,向北方飛奔。
眼見得城門正要關閉,他忽然加快了速度,倏然從城門穿過。
關門的士兵們只覺得眼前一花,像是一道灰影閃過,等定眼細看,卻又什麼也沒發現。
小七奔出里許,看到前面道路上有一輛四輪馬車正在奔馳,他心中一動,加快了速度追了上去。
他帶着若水一躍上了車轅,掀開車簾一看,車中卻是無人,只有兩大箱的貨物,看那車夫顯然是個運貨人。
他二話不說,拎起那名車夫便向後拋去。
那車夫不意有人從天而落,然後自己就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心中大駭,只道自己這下子定然是要摔死了,哪知他落下來的時候,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地上,毫髮無損,只是距離那馬車已經有數十丈的距離,是說什麼也追不上了。
他貨物和馬車都被劫走,卻連打劫的人長什麼模樣都沒看清,只氣得跳腳大罵,又心疼自己的貨物和馬車。
忽然之間,「當」的一聲,一樣東西落在他的腳下,他低頭一看,卻是一錠五十兩重的銀元寶。
這一下可是喜從天降,他忙不迭地拾了起來,正在納悶。
只聽得一個銀鈴般的笑聲道:「這錠銀子,用來買你的馬車和貨物,可夠了麼?嘻嘻。」
那笑聲正是從馬車上傳來,然後笑聲隨着馬車,漸漸遠去。
那車夫捧着銀子,怔怔發呆,他已經不怒反喜,這世上居然有這樣傻的人,自己那輛馬車加上兩箱貨物,也值不到二十兩銀子,居然有人用五十兩銀子去買!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更以為手裏的銀子是假的,忙送到嘴裏,用力去咬。
他「哎喲」一聲,被銀子撞痛了牙,低頭一看,只見銀子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牙印,當是純銀無疑。
他大喜過望,忙把銀子揣進懷裏,返身回城,準備再去備馬車和貨物。
忽然之間,他只覺得脖頸一涼,一顆頭顱登時向上飛起,脖子裏的血飛濺而出。
他睜着圓圓的眼睛,臉上笑容未斂,腦袋卻已經掉在地上,骨溜溜地滾了幾滾。
他的身子就像一塊破木頭般,砰然倒地。
一雙穿着薄底軟牛皮靴的腳出現在他的屍體旁邊,靴幫上用金絲線繡着如意雲紋,閃閃發亮。
靴子的主人冷漠地注視着地上的屍體,俯身從他懷裏摸出那錠銀元寶,看着上面的牙印,手指輕輕撫過,那牙印頓時消失,變得無痕無跡。
「碰了她的東西,就該死!」那人冷冷地從齒縫中擠出了幾個字,然後輕輕一縱身,躍上了旁邊的樹梢,幾個起落,已經消失不見。
這一幕,早已經趕車離開數里開外的小七和若水自是一無所知。
若水坐在小七身邊,看着他揮鞭趕車,前方暮色漸重,可是小七的眼睛卻是越來越亮,將馬車趕得又快又穩。
「你去車廂里睡一會兒,等睡醒了,咱們就到了下一站,嗯?」小七撫着若水的長髮,柔聲說道。
「小七,你覺得咱們能甩掉那人嗎?他這樣一直尾隨咱們,總不會這一路之上,都幫咱們安排食宿吧?那可真幫咱們省了一大筆銀子呢,吃最好的,住最好的。」
若水輕笑一聲,故意把事情說得十分輕鬆。
「誰知道呢!甩不掉就不甩,你說的對,省下這筆銀子來,咱們正好可以用來購買糧食,賑濟災民,聽說永凌那兒不但疫症橫行,而且遭遇了旱災,百姓們顆粒無收,不少人已經飢餓而死,真是禍不單行!水兒,等咱們會合了胡大海他們,還要多多購買米麵糧食才是。」
小七也放寬了心懷,他現在並不在意究竟是誰在跟蹤他們,是不是又在暗中佈置什麼陰謀,他已經開始為永凌的百姓們深深地擔憂起來。
「好,我記得。對了小七,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要是萬一遇到了墨白,你一定要多提防他那個師弟。」若水忽然道。
「燕孤雲?他怎麼了?他不是因為中了毒,經脈俱廢,已經是個廢人一個了嗎?」小七疑惑地看了看若水。
「上次他中毒之後,我曾經幫他把過脈,他的確是內力盡失。可是這次他昏迷的時候,我再次幫他把脈,發現他體內竟然有了一些淺淺的內力。」若水回想當時的情景,目光中露出深思的表情。
「就算是他重新修煉內力,又如何?他失去的內力,又豈是十年八年能練得回來的?水兒,你不必擔心,他就算是再練上十年,也還是廢人一個!」小七不以為意地道。
他根本就沒把燕孤雲瞧在眼裏,別說是現在的燕孤雲,就算是功力未失之時的燕孤雲,連做他的對手都不夠資格。
若水咬了咬嘴唇,她卻並沒有小七想的那樣樂觀。
據她觀察脈象所覺,燕孤雲體內的內力雖淺,卻十分凝聚,並且他萎縮的經脈,已經有了正在恢復的跡象,這跡象表明,只要假以時日,燕孤雲失去的功力未嘗不會恢復如初。
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這件事。
燕孤雲明明經脈受損,只要再一練功,就會經脈俱裂而亡,可他卻偏偏沒死。
他昏迷不醒,表面上看來是走火入魔,可實際上他的經脈經過了上次的洗禮,變得更加的堅韌。
難道是他在那山洞中有什麼奇遇?
若水想起唐問天離奇般的失蹤,還有燕孤雲突然之間擁有的淺薄內力,這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她忽發奇想,心道:難道會是那燕孤雲救走了唐問天?
這個念頭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然後她又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太過荒謬。
失去了功力的燕孤雲怎麼可能在小七和墨白的眼皮子底下救人!
「不要胡思亂想了,快去乖乖地睡覺,嗯?你要是不聽話,我就點了你的睡穴!」小七威脅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我去睡覺,小七公子,今夜又要委屈你當車夫了。」若水一笑,回進車廂。
次日若水醒過來的時候,只見天光早已經大亮,明媚的陽光映在車窗上,讓她的心情也變得明亮起來。
她感到馬車依然在飛馳中。
小七像是聽到了她起身的聲音,車簾一掀,已經拋了一個小小的油布包袱進來。
「水兒,你先隨便用些點心,咱們中午會趕在一個大鎮歇宿,到時候你可以買些需要用的東西。」
「好。」若水微微一笑,拾起油布包袱,打了開來,裏面卻是幾樣精緻的點心。
正是他們昨天離開悅來酒樓的時候,小七讓那掌柜打包的。
她吃了幾塊點心,想起昨天走得太急,本來想去藥鋪買些材料,居然也沒來得及,還是小七懂得自己的心事。
中午時分,他們果然來到了一所大城鎮,比之前的昌平還要大上許多。
小七這一夜的疾馳,已經連着趕過了兩個宿處。
他料想這次進城,定然無人前來迎接。
哪知道他駕着馬車,剛剛進了城門,就見到又有店小二模樣的人賠笑迎上前來,說是早就有人替他們訂了房間,請他們前去歇宿。
若水聞言,掀簾而出,和小七相對而視。
小七揚了揚眉毛,打了個哈哈,道:「水兒,真的讓你說中了,咱們這次又可以省錢了。」
他心底已經打定了主意。
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他就和對方玩玩看,看對方究竟能把這個把戲玩到什麼時候。
不管這個人是墨白還是他心中懷疑的那個人,他都不在乎。
二人隨着店小二進了當地的一家大客棧,休息片刻之後,又有人請兩人前去用膳。
小七和若水也不推辭,跟着那人來到當地一家大酒樓中,這次上來的菜餚更是精美,二人放寬了心懷,吃了一個酒足飯飽。
用完膳之後,小七和若水施施然離開了酒樓。
兩人不緊不慢地開始逛起了店鋪。
既然緊趕慢趕,都擺脫不掉那人的安排,反倒不如輕鬆自在的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若水找人詢問了一下當地最大的藥鋪,便拉着小七直奔而去。
等兩人從藥鋪中出來的時候,兩人身邊直接多了兩個跟班兒,那是藥鋪里的小夥計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藥材,一臉恭敬地跟在兩人的身後。
若水在那藥鋪中選購了大批藥材,其中不乏有珍稀之物,只喜得那藥鋪掌柜見牙不見眼,然後主動提出派兩名夥計幫兩人送貨上門。
兩人回到客棧之後,若水便一頭扎進房間裏,再也沒有露面。
小七見她擺弄着那些瓶瓶罐罐,還有一大堆草皮樹根樣的東西,他見都不曾見過,就算見過,他也會視而不見,可是看到若水的樣子,顯然把這些東西都當成了寶貝一般,不由好奇。
他見牆角堆了一捆破破爛爛的樹枝,奇怪的是,那樹枝上的枝椏處,居然開出一朵朵鮮紅如血的小花,便走上前去,想掐一朵花下來瞧瞧。
「哎,小七,別動!」
若水一抬頭正好看到小七的手觸到花枝,連忙出聲提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七驀然覺得指尖一麻,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動,有那麼片刻的功夫,全身發麻,動彈不得。
過得片刻,他才吸了口氣,恢復了行動的能力。
他瞪着那根樹枝,這才發現,在樹枝上面生着一根根細小的尖刺,剛才他的手指就是被那一根尖刺刺中,才會渾身發麻。
沒想到一根小小的細刺,居然會有這樣大的毒性,他眼中不禁露出駭然之色。
他記得這捆樹枝,是店家送給若水的搭頭,根本沒花一文錢。
這捆樹枝本來是店家放在院子裏準備當過冬的柴火燒用的,若水臨走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指着這些樹枝說這東西生火好使,那藥櫃掌柜的便馬上派夥計將這捆樹枝全都打包,送了給她。
當時自己還暗暗納悶,他們住在客棧里,哪裏需要生什麼火,水兒要這捆爛樹枝子有什麼用?
這時他卻明白了。
「小七,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哎,這些東西不能隨便亂動,這每根小刺上都含有毒素,你剛剛只是刺破了一點皮,要是中得多了,這毒馬上就能要了你的命!」
若水又氣又急地瞪了小七一眼,抓起他受傷的手指,看到他的指尖沁出一顆小小的血珠,便放到嘴裏去吮。
「水兒,別吸!有毒!」小七忙抽回手指。
「沒事,這毒只是進入血液才會發生作用,吃進嘴裏卻是無妨的,你當我也和你一樣魯莽麼?」若水白了他一眼,拉過他的手,替他吮淨了血里的毒液,然後吐了出來,又用淨水漱了口。
「這是什麼樹的枝子,這毒性好生厲害!水兒,你弄這些東西回來,有什麼用?萬一不小心被扎了,豈不會中毒?我讓店小二把這些拿出去全都燒了。」
小七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看都不想再看到這堆危險的樹枝。
「慢着,慢着,小七,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回來的寶貝,你要是給我燒了,我可不依。」若水連忙阻止。
「這些毒樹枝也是寶貝?」
「當然,你沒聽說過,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麼?別看它的尖刺有毒,要是利用好了,它不但可以殺人,還可以救人呢。」
若水抽了一根樹枝出來,小心地避開了枝上的尖刺,看得小七一陣膽顫心驚的,上前一步道:「水兒,你現在有了身孕,就別動這些危險的毒物了吧?」
他看到若水這次從藥鋪買回來的還有一些毒蟲毒物,只看得他心頭毛毛的,不知道若水要拿這些東西做什麼用。
以前若水配藥的時候,還是在成親之前,在她丞相府的家中,小七從來只見到她使毒,卻從來沒見過她製毒。
這也是若水有意而為之。
這世上之人都是談毒色變,就連小七也不例外。
她不想讓小七見到自己接觸這些毒物,就是怕小七以後想起來,會對自己起了忌怕之心,要是那樣,可就太無趣了。
可是現在,若水身邊沒有防身的東西,毒,就是她最大的保護。
尤其是還有人躲在暗中,對他們虎視眈眈,不知是友是敵。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若水知道得比誰都明白。
她要是不準備點「好」東西,豈不是任由自己變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當時她落在唐問天手裏的時候,如果她的手頭有這些東西,唐問天無論如何也跑不掉。
那種受制於人的滋味,她再也不要嘗。
這時候她聽了小七的話,想了一想,放下樹枝,把小七往床榻上推去。
「你趕了一夜的車,定是累了,你快上床睡覺去,要是你不聽話,我可就要生氣了。」
小七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想讓自己看到她在做些什麼,他便點點頭,依言上床,合衣而臥。
他雖然閉着眼睛,可是耳朵卻出奇的靈敏。
若水放輕了動作,一舉一動都是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他。
只一會兒,她就專心投入到提煉毒素的工作中去了。
雖然手頭上工具不全,但她選的都是比較容易提取的材料。
她切下了一隻大蜈蚣的前爪,用針挑破毒囊,將毒液擠在一隻小碗裏。
不知怎的,她心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曾經有一個聰明伶俐的俏丫環,她對毒性瞭若指掌,她曾經幫着自己處理這些毒蟲毒物,手法極是利索,讓自己省了不少的心。
可誰曾想到,那個俏丫環竟然搖身一變,由女兒身變成了男兒漢,然後一去杳然無蹤,再無音訊。
想到小憐,不,不是小憐,他是祈言。
若水不禁幽幽嘆了口氣,腦海里閃過一幕幕和他相處的情景來。
要是有小憐在自己身邊幫自己處理這些毒蟲毒物,那該多好。
算了,不去想了,往事己矣,希望祈言回到苗疆,繼任了族長之後,他一切過得順順遂遂,安寧快樂,她就別無所求了。
她搖了搖頭,甩掉了不該想的人和不該想的事,專心於手中的工作。
小七聽着她的衣衫在室內悉悉率率的拂動聲,還有時不時發出器皿之間清脆而細巧的碰撞聲,心中卻感到異常的平靜和滿足。
在這份平靜和滿足中,他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他從來沒有睡得這麼塌實和安穩,竟連夢也沒有做一個。
等他一覺醒來,忽然聽得室內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小七悚然一驚,猛然坐起身來,叫道:「水兒!」
「我在這兒。」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在他身邊響了起來,隨後,他只看到一張甜蜜溫柔的笑臉映入眼帘,正是若水。
「怎麼,做惡夢了麼?」若水沒有忽略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慌。
「沒有,我睡得很好,一個夢也沒做,只是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以為你不見了。」
小七實話實話,緊緊拉住若水的手。
若水莞爾一笑,小七現在的樣子,十足像個沒長大依戀自己的孩子。
「我好端端地,怎麼會不見了呢,我是怕吵醒了你,所以就坐在這兒看着你睡,你睡着的時候,特別好看。」
小七心中一動,眼中煥發出異樣的光采,脫口問道:「是我好看,還是那墨白好看?」
若水怔了怔,隨後抿唇微笑,她沒想到小七居然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來。
她但笑不語。
小七卻緊緊逼視着她的眼睛,追問道:「你說,是誰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若水本想逗逗他,可是看到小七的樣子,要是自己說那墨白好看,小七非急了不可,「在我心裏,誰也不如你好看。」
「是麼?」若水的話讓小七心裏一甜,可是他又鍥而不捨地問下去:「那墨白,他長得就不好看麼?」
若水好笑又好看地瞅着他,這讓自己怎麼回答?
自己要是說那墨白好看,小七非吃醋不可,可自己要是說墨白不好看,又顯然是在說謊。
她想了想,答道:「墨白也好看。」
小七的臉色陡然一沉,聲音里透着不悅,「你覺得他很好看麼?」
「是啊。」若水心無城府地點點頭,歪頭說道:「他的確長得很漂亮,就像是一隻漂亮的狗,漂亮的貓一樣。」
若水的話,就像是一陣清風,吹散了小七心頭籠罩的烏雲,他瞬間就多雲轉晴,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水兒,你說得再對也沒有了,那墨白,他就是只阿貓阿狗,和咱們半點也不相干!」
他笑得眉舒目展,志得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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