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足尖在燕孤雲身上又是一踢。
燕孤雲只覺得小腹中的萬把尖刀全都不見了,好像剛才他壓根就沒有肝腸寸斷過。
他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還沒有從那陣折磨得他死去活來的劇痛中清醒過來。
「你說得對,折磨你這樣一個廢物,的確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小七看也不看地上的燕孤雲一眼,對方在他的眼裏,不過是一條半死不活的狗罷了。
燕孤雲怨毒的目光射向小七,他現在沒有反擊的能力,但,有朝一日……
自己會讓他看清楚,究竟誰才是廢物!
小七對着墨白消失的方向看去,只有黃沙瀰漫,什麼也看不見。
但是他相信,燕孤雲既然在這裏,墨白就一定會回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吐氣開聲,將聲音遠遠地送了出去。
「墨白,你那個廢物師弟還在這裏,你要是想要保住他的狗命,就趁早給我滾過來!」
他的聲音有如龍吟一般,震得周圍的人耳朵發麻,情不自禁地捂住了雙耳,就連倒在地上的燕孤雲,都伸出能動的左臂,去堵自己的耳朵。
小七相信,只要墨白在這方圓五里之內,他一定可以聽到自己的傳音入密。
果然,過了沒多久,就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還有墨白氣急敗壞的大叫聲:「姓君的臭小子,你他奶奶的發什麼瘋?我師弟又怎麼得罪你了?你有本事就衝着我來,別拿我師弟出氣!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算什麼本事!」
墨白一邊打馬狂奔,一邊不忘了使激將之計。
他因為對燕孤雲心生不滿,便縱馬先行,哪知道等了好半天,也聽不到後面傳來的馬蹄聲,心想十九師弟不會又讓那個小丫頭給絆住了吧,正自不耐,忽然聽到小七傳來的聲音,他陡然一驚,生怕燕孤雲遭了小七的毒手,想都不想地狂奔回來。
他遠遠地就看到燕孤雲倒在地上,而小七就像是一個凶神般,渾身散發着冷洌的殺氣,氣勢凜人地站在十九師弟身邊,只要他伸出一根小指頭,十九師弟就能被他捻成齏粉。
他大驚之下,將毛驢兄弟催得像飛起來一樣,眨了幾下眼的功夫,已經奔到了小七近前。
他不等馬停穩,已經飛身下馬,落在燕孤雲的身邊。
小七冷冷地站着,既不阻止,也不說話。
很好,墨白回來了就好。
他要的只是墨白,燕孤雲的生死,他壓根就不在意。
「十九,你怎麼了?」墨白見燕孤雲滿頭滿臉全是冷汗,身上的衣衫更是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可想而知,師弟是受了怎樣的痛苦折磨。
他心中一痛,抬起臉來,狠狠地瞪了小七一眼,心中惱怒之極。
十九師弟就算是有錯,可是他已經功力盡失,成了廢人一個,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又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再次折磨於他?
這個太子殿下的胸襟,也未免實在太小了。
他的目光在周圍一轉,沒有看到若水,心中納悶。
他們不是已經走遠了嗎?怎麼這太子殿下又會回來,若水去哪裏了?看到她夫君發瘋,她就不阻止嗎?
他一肚子的疑問想問小七。
「師兄,我、我的胳膊……痛!」燕孤雲看到墨白,眼睛一亮,就像看到了救星,疼得發白的臉上激動萬分。
「嗯,你的胳膊脫臼了,你忍着,我馬上給你接上。」墨白馬上注意到,燕孤雲的右臂軟軟地垂在身邊,不用問,這准又是那位太子殿下幹的好事。
他強忍着心頭的怒火,抓住燕孤雲的胳膊,一拉一推,只聽得「咯嚓」一聲,已經將他的胳膊推上了臼。
他不放心,又幫燕孤雲搭了個脈,發現師弟並沒再受什麼傷,這才放下心來。
「十七師兄,你、你一定要幫我報仇,你不知道,這廝剛才是怎麼折磨小弟的。」燕孤雲揉着兀自疼痛不己的右肩,恨恨地瞪視小七,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墨白告狀。
墨白不用問,他也知道。
十九師弟的骨頭有多硬,忍痛的本事有多強,他清楚得很。
能讓師弟疼得全身汗透衣襟,那定是痛到了極處。
看着燕孤雲委屈的眼神,他的心就狠狠一痛,站起身來,他冷冷地看向小七。
「你是來找我的對吧?說吧,我墨白又哪裏得罪你了,以至於你堂堂的太子殿下,居然會遷怒於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這件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恐怕會大大地有損你太子殿下的聲名吧!」
他問得理直氣壯,因為他壓根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對不起小七的地方。
十九師弟是犯了錯,可他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這個太子殿下,昨夜當着若水的面前,假惺惺地裝做大度,饒了十九師弟的性命,今天卻又跑來折磨於他,這種兩面三刀的行為讓他墨白深為不齒。
他看不起這個狗屁的太子殿下!
小七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瞪着他,兩隻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一樣,那熔岩般的目光差點把墨白燒着了。
墨白被瞪得莫名其妙,他也兇狠地回瞪回去。
比眼大是不是?
好,看誰眼睛瞪得大!
侯知府、燕孤雲還有看傻了眼的凝露,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去。
他們好像看到了角斗場裏的兩頭獅子,正在兇猛地蓄勢待發,向着對方嘶咬撲擊而去。
自己還是躲遠點兒,可別一不留神,成為獅子爪下的犧牲品。
那可就真是冤枉死了。
「墨白,把她交出來!」小七陡地發出一聲暴喝,率先發難。
他聲未落,身先至,飛起一掌,一股凌厲之極的勁風對着墨白的腦袋劈了過去。
墨白早就暗自防備小七突然出手,可是看到小七的這一掌,他差點被氣樂了。
因為這一掌,壓根就不屬於任何招式,沒有一點兒花巧名目,就像是一個不會功夫的莽漢在拍西瓜一樣。
敢情這小子是在把自己的腦袋當成西瓜了麼?
這簡直是赤果果的蔑視自己啊!
「交?交誰啊!我交你奶奶個頭啊!」墨白回了一句嘴,被小七那句話弄得更是一頭霧水。
對方既然不按章法出招,那他也就沒必要和對方客氣。
他身形一晃,已經閃開了那一掌,抬起腿對着小七的胯下就踢了過去。
這一腿也沒有任何招式,純粹就是街頭上流氓混混打架常用的架勢。
他就是想用這招告訴小七,你把老子的腦袋當西瓜拍,老子就把你那東西當鳥蛋踹。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這才是他墨白的風格。
小七的眼眸一暗,怒火更熾,墨白這一腿比他剛才的一掌侮辱性更高。
他更不打話,身子一側已經避開了那一腿,然後一個耳括子對着墨白的臉扇了過去。
「來得好!」墨白也不甘示弱,右手一抬,也朝對方的臉拍去。
只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兩人誰也沒扇到誰的耳光,而是雙掌在空中互擊了一下。
兩人一瞪眼,再次揮掌擊出。
「啪、啪、啪,啪、啪、啪。」
有節奏的拍掌聲連綿不絕地響起,兩個人眨眼之間,已經互相對了十餘掌。
燕孤雲和侯知府都看傻了眼。
這兩人殺氣騰騰的,看上去一副想要對方性命的模樣,怎麼動起手來,卻沒有半點高手的架勢。
兩人明明都是一身高強武功,卻通通摒棄不用,盡用些街頭混混打架的招式。
嘖嘖嘖,侯知府看得是連連搖頭,忍不住的想樂。
這兩人不像是在高手對決,倒像是在玩拍巴掌,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穿花衣……
他趕緊埋下頭去,生怕自己嘴角的笑意落在那兩尊殺神的眼裏,將自己變成他們的目標,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啪啪啪……」數十掌拍過之後,墨白覺得自己雙臂隱隱發麻,掌心也疼痛起來。
他皺了皺眉,看向小七。
這小子是瘋了不成?連着和自己對了數十掌,難道他的胳膊和手掌都是鐵打的,他就不覺得疼?
小七就像是壓根沒有痛覺一樣,右臂一揚,再次扇了過來。
「喂,喂!等等,有什麼話說清楚了再打不遲!要不老子可沒時間陪你發瘋,老子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墨白不願再和小七對掌,一個側身閃了開去,同時向後躍出了圈子。
他是很想和小七好好的打上一架,但那不是現在。
這場架打得太莫名其妙了。
他想起小七那句咬牙切齒的話,他讓自己把人交出來,誰啊?
瞧七小子對自己瞪眼剝皮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難道是若水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把若水帶走了?
「七兄,她呢?」墨白心中一驚,快速在周圍看了一圈,沒有看到若水的身影。
他了解小七,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他絕對不會離開若水身邊半步。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陣慌亂襲上心頭。
「她呢?你還有臉問我?你究竟把她藏到哪裏去了?」小七狠狠地磨着牙,他看到墨白那一臉無辜的模樣,就恨得牙痒痒,手掌一動,又想上前在他那張可惡的臉上扇巴掌了。
「你是說,若水她……不見了?怎麼不見的,什麼時候不見的?」小七的話,證實了墨白的猜測。
他緊緊盯着小七,一迭連聲地追問道。
「你自己做的事,你還問我!」小七咬牙切齒地道:「墨白,她要是少了一根寒毛,我會將你碎屍萬段!你把她給我交出來!墨白,我真看不出你是這種人,居然趁我不備,將她擄走!」
「等一等,七兄,你先別罵人,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擄走她了?我昨夜一直和知府大人在一起,根本沒有離開過這裏半步,我又不是神仙,變不出第二個自己,七兄,她真的被人擄走了?被什麼人擄走了?你、你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麼?」
墨白問得語無倫次,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膽顫心驚,好像有一場大不幸,就要降臨到他的頭上。
侯知府在一旁聽墨白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太子殿下一雙森森寒目對着自己直射過來,心中暗暗叫苦,但還是硬着頭皮上前,為墨白作證。
「太子殿下,這、這位墨大俠,昨夜到現在,的確是一直留在這裏,半步也沒有離開過。」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半步也沒離開?那我剛才趕到的時候,為什麼沒看到他的影子?嗯?」小七冷哼一聲,雙目如電,直看向侯知府。
侯知府被噎得連連咳嗽,心道自己還真是倒霉,怕什麼來什麼。
太子殿下這分明是遷怒自己了哇。
「墨大俠是剛剛、剛剛才離開。」侯知府苦笑道。
「七兄,你為什麼一口咬定是我?難道你看到那個擄走她的人,和在下長得一模一樣?知府大人為在下作證,難道七兄還信不過知府大人嗎?」墨白覺得自己的腰又直了起來,只是一顆心還是懸在胸口下不去。
要是按照平時墨白的脾氣,就算是被人冤枉了,他也懶得解釋,可現在,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解釋清楚,解除小七的疑心,小七是無論如何不會告訴自己若水是怎麼被人擄走的。
「太子殿下,下官萬萬不敢欺瞞太子殿下。」侯知府趕緊補上一句。
不是他非要和墨白站在一條線上,而是兩個人現在已經被穿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不幫墨白洗脫嫌疑,那他自己也絕對討不了什麼好去。
更何況此事他並未說謊,所以神情坦然之極。
小七緊緊盯着侯知府的雙眼,想要辯察他話中的真偽。
過了良久,他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侯知府並未說謊。
小七不相信墨白,可是他卻可以相信侯知府,因為他知道,侯知府剛剛被己所用,正是全心全意向自己效忠的時候,這個時候他絕對不敢向自己撒半句謊言。
可當他得知若水失蹤之事和墨白無關之後,他心頭不但沒有感覺到輕鬆,反正變得更加的沉重。
如果若水真的是被墨白擄走,那她一定不會有事。
小七相信,在這世上,墨白可以傷害任何一個人,可是絕對不會傷到若水的一根頭髮絲。
可是,如果真的不是墨白,那若水她……當真是吉凶難料!
不是墨白,又會是誰呢?
除了墨白,又有誰會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將她從自己身邊帶走,而自己卻半點不知?
難道天下間,還有比墨白武功更強的高手麼?
他擄走若水,究竟為的是什麼?
若水又從哪裏得罪了這樣的高人?
小七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焦躁,始終抓不住半點頭緒。
一想到若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更不知落在何等樣人的手裏,受到怎樣非人的折磨,小七就五內俱焚,像是被人用大鐵錘在胸口重重一捶。
他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突然一張嘴,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太子殿下!」侯知府驚叫一聲,連忙上前相扶,卻被小七的袖角一掃,立足不定,蹬蹬蹬連退數步,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心中暗叫糟了糟了,太子殿下突然嘔血,這是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啊,老天保佑,千萬不要讓太子殿下在我的地盤上出事啊!
墨白和燕孤雲卻知道小七之所以吐血,是由於情急憂心,熱血逆涌,這口血噴了出來,他的人就會冷靜下來。
燕孤雲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怨毒之色,盯着小七吐在地上的那口血,只恨他不曾多吐幾口,最好是心傷至死,吐血而亡!
「七兄,一人智短,二人計長,七兄可否將她失蹤的詳細經過告訴在下,說不定在下可以猜測出一二事端?」
墨白上前一步,一臉誠摯地對小七說道。
看到小七這般傷心難過的情狀,他的心裏又何嘗好受?
得知若水下落不明,他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揉搓,憂心異常。
但是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現下的當務之急,就是弄清楚若水是如何失蹤的。
可偏偏小七認定了是自己擄走了若水,對他懷有很深的敵意,一個字也不肯告訴他,讓他空自有力無處使。
小七吐血之後,果然像墨白所預料的那樣,整個人慢慢地冷靜下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逆行的氣血導入經脈。
現在他不能讓自己受傷,如果他受了傷,還能誰能去救若水?所以他一定要讓自己好好的。
聽了墨白的話,他心中一動,墨白說的不錯,自己現在全無頭緒,連尋找都不知道從何找起,而墨白的聰明機智不在自己之下,江湖上識得的人又多,說不定他真的能看出什麼端倪。
他沉吟一下,終於緩緩點頭,道:「好。」
墨白大喜,道:「多謝七兄。」
他最擔心的就是小七一口拒絕自己,不容自己插手。
小七心中又是一動,注目凝視墨白,見他眼中喜色難掩,好像自己肯告訴他事情經過,是件天下的喜事一般。
他心中暗驚:這個墨白,對若水鍾情,居然如此之深!
更不在他自己之下。
此人,永遠是自己心中的一個勁敵。
不過,小七傲然地昂起了頭,他不怕!就算有比他再好的男人,他相信,他的水兒也絕對不會動半點心。
「……」小七嘴唇動了動,卻不說話,他的目光從燕孤雲的臉上掠過。
他可以相信墨白,相信侯知府,卻不相信墨白的這個師弟。
墨白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猜出了他的心思,道:「七兄,我這個師弟以前的確是做錯了事,對你們有很深的誤解,他現在已經失去了功力,再也不會對你們有什麼傷害,他年紀雖小,江湖閱歷卻很豐富,說不定他也能發現一些什麼,七兄不妨給他這個機會,讓他出一點力,雙方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是好?」
燕孤雲知道師兄是在為自己說好話,想讓自己留在這裏傾聽,要是自己能聽出什麼不對的地方,幫忙尋找那個女人,說不定便可化解自己和對方之間的仇怨。
他心中冷哼一聲,誰稀罕!
他巴不得那女人早早死掉,怎麼可能還會想法子出力去救她?
師兄啊師兄,你太不了解我燕孤雲了!
他正想拔腿就走,不去理那女人的死活,轉念一想,剛剛抬起的腳又放了下來。
不,他不能走!
他要留下來。
燕孤雲低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個忙麼,他是絕對不會幫,但是,他或許會想法子將他們引入歧途,讓他們永遠也找不到那個女人!
嘿嘿,嘿嘿嘿!
他抬起頭來,稚氣的臉上帶着愧意,對着小七深深一揖。
「以前都是我的不是,師兄已經教誨過我了,我做的錯事,自當會盡力補救,請太子殿下相信在下,在下願意為相救太子妃盡心竭力,以補我以往之過。」
他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出言相求,反而會讓對方懷疑,如果太過高傲,又會引起對方的反感。
說完之後,他就靜靜而立,等着小七的決定。
小七冷冷地注視着他,輕輕哼了一聲。
他說得再誠摯動人,小七也不會輕易相信。不過墨白說的不錯,一人智短,二人計長,或許他這個師弟真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也說不定。如果對方膽敢暗中搗鬼,他就決不會手下容情。
就算他是墨白的師弟,只要他再敢對若水動一分壞心思,他就毫不猶豫地一掌斃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小七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讓昨夜事情發生的經過在腦海中一幕幕流過。
發現若水失蹤之後,他心亂如麻,第一個反應就是:墨白乾的!
所以他想都沒想地就趕回來向墨白要人,一直都沒有靜下心來細細思索。
這時候他整理了一下亂紛紛的思緒,開始慢慢地複述起昨夜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和她共乘一騎,向北而行,只過了一會兒,她就靠在我懷裏沉沉睡去。我擔心馬匹顛簸驚擾了她,一直不敢縱馬快馳。之前我曾提議找個地方過夜,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她卻搖頭不肯,眉宇間隱有憂色,只是指向北方,執意前行,我不願意拂她之意,只好連夜趕路。後來,我見她在馬背上睡得實在不夠安穩,而夜來風急,我擔心她受涼生病,正好看到前方有一所山壁,山壁間似乎有個山洞,可以避風,我就勒馬停了下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恨恨地道:「早知道會如此,當時我就該聽她的話,絕不在那裏逗留!」
他又恨又悔,猛出一掌,擊向身邊的大樹。
只聽得「撲」地一聲悶響,那大樹連晃都沒晃,連樹上的枝葉都未曾震動,就和不久之前燕孤雲擊在樹上那拳一般無異。
「哼!我還以為他武功如何高強,原來也不過和我一樣,這一掌擊得軟弱無力,連我也不如。看來這太子殿下不過就是輕功了得,真實的功夫卻不值一哂,就是個繡花枕頭,一肚子的草包!」
燕孤雲剛剛腹誹完,就看到那棵大樹慢慢地彎了下來,然後轟然倒地,濺起一片黃土。
他登時張大了嘴巴,驚得合不攏來。
「那後來呢?」墨白追問,順便瞪了燕孤雲一眼,這個師弟心裏在想什麼,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我將那山洞收拾了一下,又在洞口生了一堆火,然後讓她靠在我的懷裏,她一直沒醒,只是這會兒卻睡得安穩了,我便放下了心,倚着山壁,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我好像只是打了一個盹兒,當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洞口的火仍在燃燒着,可是睡在我懷裏的她,卻突然不見了!」
小七回想當時的情形,他說得簡短,卻沒漏過任何一個細節,因為他知道,每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影響到墨白的判斷。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墨白突然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後背竄上了一股寒意,那股寒意竟似直透他的心間,讓他的心也變冷了。
「不見了?七兄,你是說,她是睡在你懷裏的時候不見的?」墨白的舌尖打結,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像他和小七這等頂尖高手,就算是在睡夢之中也會保持着異樣的警覺,稍有風吹草動,他們馬上就會驚覺。
尤其是小七,他雖然說的簡單,但墨白相信,他一定是緊緊抱着若水,片刻也不會鬆手的,怎麼可能若水會從他懷裏消失了呢?
這、這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小七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她的的確確是從我懷裏消失的,我當時以為她是自己醒了,自己走出洞外,我馬上奔出山洞,在方圓數里之內尋了一個遍,一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我相信如果她在附近,她一定會聽到。可是,我整整尋了一個時辰,都沒有看到她回來。」
墨白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若水居然是這樣消失不見的。
他本來以為是來了蒙面人,當着小七的面將若水擄走,所以小七才會認定那人是自己。
可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這就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那山洞呢?七兄你有可向山洞裏面搜尋?會不會她半夜醒來,好奇心起,想要去尋幽探秘?」墨白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眼睛亮了起來。
以若水的性格,她絕對幹得出這種事情,想藏身於山洞,和小七開個玩笑,故意逗小七着急。
「不可能。我早就查探過了,那山洞只是山壁間一個淺淺的凹處,地方並不大,我在山洞的四壁敲擊,石壁厚實沉悶,全是堅硬的山石,並無空處。」小七搖了搖頭,一口否定了墨白的猜測。
「那……」墨白再次皺起了眉頭,除了這個可能,他再也想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釋。
若水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如果真的是她趁着小七熟睡,從他懷裏溜走,她最多也只是在山洞附近轉轉,絕對不會走遠。
可是小七說,他在附近找了近一個時辰,都沒有看到若水的身影。
墨白已經可以斷定,若水一定是出事了!
「七兄,你們昨夜宿在何處,在下想去探查一下。」
所謂事出蹊蹺,必有所因。
墨白不相信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不見,他也相信小七的直覺,就算是若水自己醒來走掉,小七也絕對不可能一無所知。
一定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甚至沒看到的因素,所以探查現場是必須的。
「我已經找遍了那方圓五十里,卻什麼也沒有找到,那裏只是一片荒林而己,有什麼可探查的?」小七皺了下眉。
如果是要找人,難道他就不會找嗎?他找得不夠仔細嗎?
如果若水沒有出事,她聽到了自己以內力傳音,又怎麼可能不出現?
他本來以為墨白會有什麼高見,哪知道他的高見就是去找人!
「太子殿下,我師兄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旁人發現不了的東西,我師兄未必就發現不了。」
燕孤雲冷眼旁觀,忍不住插口說道。
小七頓時想起,墨白在追蹤方面的確是有過人之處,自己遠遠不及,他心中登時升起了一絲希望。
「好,墨兄,咱們馬上就走,那個山洞就在往北二百餘里,快馬一個時辰就可到達。」
「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就走!」墨白毫不猶豫地一躍上了短腿土馬,然後指着胭脂雪道:「七兄,你就先騎這一匹吧。」
「好!」小七身形一晃,已經上了胭脂雪的馬背。
「等一等,師兄!你走了,小弟怎麼辦?」燕孤雲眼見墨白打馬要走,忽然開口說道。
墨白勒住馬韁,看了看燕孤雲和侯知府,道:「十九,你和知府大人就留在這裏,有什麼消息我會傳會來給你。」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他心中已經隱約有了一個計較,感覺此行說不定會兇險異常,十九師弟失了功力,變得和常人一般無異,如果他跟着自己前去,很有可能會遇到危險,還是留在這裏較為安全。
只是他知道十九師弟心高氣傲,這番話要是明着說出來,肯定會傷到他的自尊。
哪知道燕孤雲卻搖了搖頭,定定地看着他道:「十七師兄,我只是問你,你真的要去探查她的下落?咱們的事……就不辦了嗎?難道在你的心中,她的事比大師兄的事,更為重要?」
他最後這句話,就像鞭子一樣,抽得墨白渾身都痛起來。
他最恨十九師弟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做這樣的比較,好像他墨白就是個只重視女人不重視師兄情誼,沒心沒肺的畜牲一樣!
「十九,我的事情,幾時輪到你來操心?」他板起臉,冷冷地道。
「是,師兄,我明白了,小弟會在這裏等你回來。小弟祝十七師兄此行一切順利,馬到功成。」燕孤雲垂頭退開幾步,出乎意料地並不多言。
墨白卻被他的話噎得胸口一陣氣悶,他瞪視着燕孤雲,真是想不到,十九師弟年紀輕輕,可是心機深沉老辣得連他都自愧不如。
「一切順利,馬到功成!」
這八個字是送給自己的赤果果的諷刺和嘲弄啊!
好,很好!
有這樣的師弟,他墨白足以值得驕傲,不是麼?
「七兄,咱們走!」墨白再不瞧燕孤雲一眼,向着北方打馬如飛。
小七卻冷着眸子從燕孤雲的臉上瞟過,若有所思,他只略微一頓,就駕着胭脂雪往北而去。
二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遠方,只餘下一道黃土灰塵。
燕孤雲這才抬起頭來,默默地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緩緩地勾起了唇角。
小七和墨白騎的都是千里良駒,二人亦都心急如焚,毫不惜馬力地一路急疾,居然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趕到了昨夜小七和若水的歇宿之地。
「墨兄,就是這裏。」小七一看到那片山壁,和那空空的山洞,心頭就是一陣失望。
在來此之前,他心中還隱隱抱着一絲指望,希望若水只是迷了路,自己再回到這裏的時候,或許會看到她那熟悉的身影。
可是只有山壁空空,不見伊人芳蹤。
「哦?」墨白跳下馬來,他第一件事就是走進那個山洞,仔細觀察起來。
他手中握着一塊大石,在山洞的石壁上四處敲擊。
雖然小七說這山洞並沒有後洞,墨白還是要親自試驗一番,任何一個有可能的地方他都不會錯過。
小七隻是看着他走進山洞,並不阻攔。
雖然那山洞他已經不知道敲擊過了多少遍,可他還是希望墨白能夠找出自己沒有發現的疑點。
他縱身躍向一株高樹,站在樹頂,放眼望去。
只見樹濤如海,這附近百十里,只有樹木,不見人蹤。
昨夜他只是想尋一處幽靜的地方,讓若水能夠安穩地睡上一覺,才信馬所之才來到這裏,可他怎麼也想不到,最後的結果會是這樣!
墨白把山洞裏里外外全都敲了一遍,每一個角落都沒放過。
小七說得沒錯,這山洞說起來根本不是什麼山洞,只是山壁的凹處而己,後面全是堅實的山壁。
他定定地望着那片嶙峋的厚壁,腦子裏居然閃過一個荒謬之極的念頭。
他居然想拿一把利斧將此山壁劈了開來,看看若水會不會藏身其中。
真是可笑!
自己這是魔障了不成?
墨白搖搖頭,把腦海里這個可笑之極的想法拋掉。
他走出山洞,看到山洞前還殘餘着一堆篝火的余跡,現在只有白煙裊裊,不見半點火光,那乾柴早就燒得盡了。
難道若水,也會像這乾柴一樣,化成了一縷青煙消失了不成?
墨白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自己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總是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她沒事!她一定沒事!
他勉強按捺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變得冷靜下來。
如果他不保持一顆冷靜的心和頭腦,他就會錯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那麼,她……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墨白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蹄印上,眼前頓時一亮。
昨夜風寒露重,地上的泥土已經被露水打濕,小七和若水又是共乘一騎,那馬兒落在地上的蹄印較深,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一個蹄印一個蹄印地仔細觀察,神情認真,臉容嚴肅。
他的姿勢很可笑,和他平時高貴端凝的形象大相徑庭,可是小七看在眼裏,心中卻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小七從樹頂縱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在墨白身邊,足尖沒有濺起半點灰塵。
他也蹲了下去,仔細看着自己昨夜留下的馬蹄印,可是他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門道來。
他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在追蹤這方面,跟墨白相比簡直有如小巫見大巫,就算是給墨白提鞋兒也不配。
他盯着地上的蹄印,突然,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若水去哪兒了!那馬!那馬不見了!她一定是騎着馬走掉了,所以我才遍尋她不着!」
他昨夜發現若水不見了之後,只顧着尋找,卻沒有留意到那匹自己騎來的馬,更沒有留意到那馬是什麼時候不見了的。
現在回想,好像他睜開眼睛之後,就沒有看到過那匹馬。
由此一想,他幾乎馬上可以斷定,若水一定是醒過來之後,騎馬走了。
可是不對啊!
若水有什麼理由要自己一個人走掉?她為什麼不叫醒自己?難道這一路之上她都是故意裝睡,想要迷惑自己,就是為了等自己睡着後,一個人溜走嗎?
小七越想越是糊塗,他怎麼也想不出若水要離開自己的理由。
她之前還那樣全心依戀地靠在他的懷裏,睡得香甜之極,那絕對是做不來假的!
「不,七兄,你猜錯了!她不是自己走掉的,那馬,也不是她騎走的!」
墨白從地上爬起身來,他的臉上和衣襟上全是泥土,黑一塊黃一塊,看起來又髒又丑,可向來好潔的他卻半點也不在乎。
「你為什麼敢如此敢定?」
聽了墨白的斷言,小七心中一喜,然後又皺了下眉,懷疑地看向墨白,難道他看出了什麼?
「七兄請看,這一片蹄印是自南往北而來,蹄印入土大約三分,因為馬兒載了你們兩個人,所以蹄印入土較深,還是十分容易分辨得出來的,就在這裏,七兄你勒住了馬,然後抱着她走進了山洞。七兄你雖然輕功了得,踏雪無痕,可是當時你一定擔心驚醒了她,加上手中抱了一人,足下不免稍重,所以這裏幾個淺淺的足印,是七兄你抱着她走向山洞的時候留下來的。」
墨白邊走邊說,指着地上的印跡,說得頭頭是道,宛如親眼所見。
小七越聽越是駭然,雙眸瞪向墨白,幾乎要懷疑昨夜是不是他躲在暗中偷窺,才能說得一毫不錯。
「七兄你將她安置在山洞,就在周圍尋了點枯枝落葉,生起火來,在下在這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七兄的半點足跡,七兄的輕功當真是高,至於在下是怎麼知道的?很簡單,是這幾片落葉出賣了七兄。」
墨白看到小七眼中的驚駭,臉上卻沒有半點得意,他舉起手中的幾片樹葉,送到小七面前,道:「這幾片葉子上沾了露水,七兄踩在樹葉上,足底的灰印就留在了上面,所以在下是根據這個推測得知,在下並不是神仙,沒有未卜先知之能,在下也沒有躲在暗中偷窺,聽了在下的這番解釋,七兄對在下可放心了罷?」
小七眼底的懷疑沒有逃過墨白的雙眼,他苦苦一笑,見小七緩緩點了點頭,便將手中的樹葉拋掉,拍了拍自己衣襟上的灰土。
這位太子殿下的疑心還真是重。
「墨兄,你說的一絲不錯,就像你親眼所見一般,除非之外,你還發現了什麼?」
聽了墨白的解釋,小七心中陡然升起無限期望,墨白的辨物之微竟然一精於斯,那他一定有法子找到若水的所在。
「不錯,我的確還發現了一樣七兄不曾在意的東西,可惜,那樣東西對找到她的下落,或許並無多大的幫助。」墨白的神色卻並不輕鬆,反而變得沉重起來。
「是什麼東西?」小七皺眉問道,自己不曾在意,而讓墨白髮現了,會是什麼?
「就是那匹馬兒的下落。」墨白指了指東南方向,道:「七兄昨夜想是不曾將馬韁栓在樹上,這馬兒先是在這棵樹下吃了些青草,後來,它就往這個方向跑走了。」
「當真?」小七眼前頓時一亮。
他一直認定若水定是騎了那馬離開的,如果得知了那馬去向何方,找到若水就不是難題。
他身形一動,正準備往東南方追尋過去,忽然聽得墨白又道:「七兄,你聽在下說完,這馬兒的背上並未馱人,它是自己跑走的,所以在下認為,此馬的行蹤,和她並無關係,七兄就算是找到了馬,也找不到人。」
「你又怎的敢如此肯定?」小七停下腳步,雖然他對墨白的辨物佩服之極,可只要有一絲線索和希望,他就不想放棄。
「因為在下發現了這匹馬離開的蹄印,它載着兩個人的時候,蹄印入土三分,它在樹下徘徊吃草的時候,蹄印只有淺淺的一分,而它離開的蹄印顯示,也只是入土一分,說明它是空鞍而行,馬上無人,至於它為什麼會向東南方跑走,在下就不得而知,馬兒的嗅覺一向靈敏,或許那個方向有肥美的水草,它尋着味道跑去吃草了,也未可知。」
墨白的解釋合情合理,可是小七卻難以接受。
他還是深信,只要找到了失蹤的馬兒,就一定可以找到若水。
「墨白,你在此稍等,我去東南方向瞧瞧。」
他抱着心中的希望,有如一陣輕風般,向着東南方飄去。
墨白卻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搖頭輕嘆。
他知道小七此去不會有什麼收穫,卻不能阻止他去追尋那飄渺的一線希望。
墨白低下頭來,掩住心中的失望。
他發現了這麼多的線索,卻沒有一條有用的。
可是,他相信,若水絕對不會憑空消失,一定有什麼自己還沒有發現的蛛絲馬跡,究竟在哪兒呢?
而且墨白的經驗告訴他,越是表面上看起來古怪離奇的事情,如果戳穿了它表面那層離奇的面紗,事實的真相往往會平平無奇。
如果這件事是人做的,那麼,他就一定會留下破綻。
現在他要做的是,把這個破綻找出來!
墨白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山間的空氣清洌,頗有潤肺清腦的功效,墨白記得,若水就非常喜歡呼吸這股帶着淡淡清香的氣息。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她臉帶陶醉的微笑,還有她清脆的聲音好像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他的心又是狠狠地一痛。
就算窮盡他全部心力,他也一定要把她找出來,找出來!
墨白再次在周圍細細地察探了一遍,然後他靜靜地站在山洞前,讓心思沉澱下來,腦海里一幕一幕地回放着小七和若水來到這裏之後的情形。
他敢肯定,如果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這個變故一定是小七和若水到來之後,才發生的!
而且一定就發生在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
當時若水已經熟睡,那麼,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小七一定是醒着的,可是他為什麼沒有發覺呢?
墨白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他越想腦子越亂,忽地一躍而起,走到一旁抱起了一塊大石頭,然後一步步沿着小七昨夜走過的足跡,走向山洞。
既然想不出來,那他就做!
把當時發生的事情重新演繹一遍,或許他就會有所發現。
他走進山洞,將手中的大石頭小心翼翼地靠着山壁擺放,然後回身出洞,足尖在四周圍迅速點了一遍,模擬小七的足印,撿了一大堆枯枝落葉,然後再次回到洞前。
他將枯枝和落葉盡數倒在已經熄滅的火堆上,晃火折點燃了,然後望着熊熊升騰的火焰,回身再次將大石頭抱在懷裏,倚壁而坐。
按照小七的描述,接下來就是他也不知不覺地合上了雙眼,打了個盹兒,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火光依然熊熊,可他懷中的若水卻已經消失不見。
枯枝和落葉燃燒着,發出劈劈剝剝的聲音,因為是在白天,火光並不明顯。
墨白盯着火焰看了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
他胸前的大石頭又冷又硬,抱在懷裏的感覺很不舒服,墨白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覺得自己這舉動實在是有些犯傻。
昨夜的小七可是軟玉溫香抱滿懷,可是現在的自己,卻只能抱着一塊又冷又硬的大石頭。
他忽然很羨慕小七,就算他失去了若水,可是他卻得到過,真真切切地得到過,不像自己,只能抱着一塊冰冰冰的石頭想入非非。
墨白的手在石塊上撫摸着,那粗礪的石面摸上去很是粗糙,可是摸着摸着,他忽然覺得石面變得平滑而柔軟起來,還帶着淡淡的體溫和馨香,就像是摸在少女嬌嫩的肌膚上。
他不禁嚇了一跳,自己不會是在做夢吧?居然夢到一塊石頭變成了一個少女?
這個夢也太荒謬了吧!
可是,他又多願意把這個荒謬的夢繼續做下去啊。
在現實清醒的時候得不到,難道他在夢裏想想也不行?
他有些負氣地想道,固執地不肯睜開眼睛,任由自己繼續沉溺在溫柔旖旎的夢境裏。
「你是誰?」夢裏,他看不清少女的臉,只能觸摸到她溫暖柔軟的肌膚。
「嘻嘻,不告訴你。」少女清甜嬌美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好像還朝他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氣。
呵呵,還真是個調皮的丫頭。
「你要是不說,那我就繼續摸你了!」他威脅道,那輕薄的口氣簡直不像他自己了。
「我不說,就是不說,嘻嘻。」少女的聲音又嬌又俏,就像是一隻小手,撓得他心裏痒痒的。
「好,你不說,那我就呵你的癢,看你說不說!」他伸出手到少女的胳肢窩下,撓了幾撓。
少女癢得咯咯嬌笑,有如花枝亂顫,嬌笑道:「好哥哥,饒了我罷,我說,我真的說。」
那聲音甜膩入骨,「好哥哥」三個字更是叫得盪氣迴腸,只聽得他怦然心動,手掌還按在她的嬌軀上,卻不再呵癢。
「說,你是誰?」他心底有着一絲期翼。
「我是、我是……」少女突然縱體入懷,抱住了他,兩隻柔軟的手臂攀在他的脖子上,仰起了臉,低語一聲:「傻哥哥,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麼,我就是你的心上人啊。」
她吐氣如蘭,綿軟的身體更是帶着一股馨香,中人慾醉。
兩人相距極近,他雖然睜大了眼睛,依然看不清她的模樣,只看到一雙靈活慧黠的雙眸,像是含着露水的兩顆星星,眸子裏,全是他的影子。
他不知不覺用雙臂攬住了她,緊緊摟着她柔軟纖細的腰肢,那樣盈盈一握,胸中情意激盪,腦中迷迷糊糊。
是了,她就是自己的心上人,是自己等待了一生一世的那個姑娘!
「你真的……是我的嗎?是我一個人的?」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他模模糊糊地記得,她好像是別人的,她的心裏從來就沒有過自己。
「好哥哥,你真傻,嘻嘻,」少女嘻嘻一笑,隨後又莊容道:「我自然是你的,是你一個人的,永遠是你的人。」
他的耳中轟地一聲,好像是整個心房都炸了開來,歡喜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在做夢啊?」
「嘻嘻,在夢裏你也能摸得到我嗎?傻哥哥,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摸摸看,我是不是真實的。」
她的小手抓住他的大掌,往她的身上摸去。
他半點也不抗拒。
盈盈嬌軟,燕語呢喃,斯情斯景,是夢是幻。
他整個人就像在雲端里飄飛一樣,快樂和喜悅就像潮水一樣把他緊緊包圍,就算是個夢,那他也不願意醒來,永遠永遠也不要醒。
迷醉中,他低下頭,想要去親吻她的櫻唇。
她嚶嚀一聲,閉上了明亮的眼睛,雙臂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宛轉相就。
他的心緊張得幾乎要跳出了腔子,這是他頭一次親吻一個姑娘,不知道那會是怎樣一番醉人的滋味。
他火熱的唇終於觸到了她的……
冰冷、粗糙、堅硬……
他一呆。
「墨兄,醒醒!墨兄,墨兄,你醒一醒!」迷迷糊糊中,墨白感到有人在用力搖動他的肩膀。
他煩燥地一甩手,「別吵我!」
這樣美的夢,他還沒做夠,他還要繼續做下去,繼續和夢中的少女纏綿溫存。
他才剛剛觸到她的唇,還沒品嘗那醉人的滋味,他怎麼捨得醒來。
「墨兄!你醒一醒!你做噩夢了!」那人聲音裏帶了怒氣。
可他絲毫不理,只是緊緊地閉上雙眼,繼續去找尋那夢中的姑娘。
突然之間,一頭冷水,「嘩」地一聲,兜頭澆下,將他淋了個透心涼。
墨白「嗖」地一下跳起身來,像是被燙了尾巴的貓一樣,叫道:「是誰潑我!」
「咚」的一聲,他的腦袋重重地撞在山洞頂方的石壁上,毫無防備之下,他根本來不及運功,額角登時撞起了一個大蘑菇,疼得他齜牙咧嘴,捂着腦袋上的包,滿臉怒氣地看着對面站着的那個人,小七。
「你為什麼拿水潑我?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他氣得差點破口大罵。
被人從夢中吵醒,他已經夠氣憤的了,而那個太子殿下,居然用這麼惡劣的手段來吵醒他,潑了他一身的冰水,讓他渾身上下濕得像個落湯雞,最讓他氣憤不過的是,他害得自己腦袋上撞起了那麼大一個鼓包,要是被人瞧見,真真是丟臉到了極點。
「我要是不潑醒你,只怕你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剛才,已經入了魔障啦!」小七冷冷地看着他。
「什麼魔障,我只是睡着了而己!太子殿下,你用水潑我,這就是你擾人清夢的手段?」墨白已經徹底的清醒過來,面挾寒霜,眼含怒氣。
夢中的一切,歷歷在目,清晰得觸手可及。
那麼美、那麼好的一個夢,卻被眼前的人無情地打斷,他如何能夠不怒?
難道就算是在夢裏,他也要讓自己得不到?
「睡着了而己?墨兄,你知道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小七也沒好氣,如果不是他及時趕了回來,救了對方,他哪裏還有命在!
自己救了他,他卻來責怪自己擾人清夢,這是什麼道理!
「你看到了什麼?」墨白在小七咄咄逼人的注視下,想起自己那個荒唐的夢境,忽地一陣心虛。
他心想,難道他連自己在夢裏幹過的事都能看出來?他就不信了。
「我看到墨兄你抱着一塊大石頭,又啃又親,連嘴唇都親出了血兀自未知,墨兄,如果你不是入了魔障,我倒是不知道,墨兄會對一塊破石頭如此感興趣。」小七的語氣中滿是譏誚。
「你、你血口噴人,我怎麼會去親一塊石頭!」墨白登時氣憤得跳起身來,「咚」地一聲,腦袋再次撞上了壁頂,「哎喲,他奶奶的臭山壁,連你也欺負起老子來!」
他對着山壁揮出一掌,掌風凌厲,山壁卻動也不動,只震得他自己的手掌一陣疼痛。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疼,伸舌頭一舔,鹹鹹腥腥的,果然是破了唇皮,低頭一看,只見適才被自己抱在懷裏的大石頭上,也斑斑點點地印着血跡,還有一塊濕漉漉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自己的口水。
「啊!」墨白突然之間滿臉通紅,羞臊得幾乎無地自容。
自來小七說得一點也不假,自己果然入了魔障,居然好端端地去親啃起一塊臭石頭來!
他想起夢中和那少女溫存的情景,原來自己最後親到的,竟然是這塊石頭,他又羞又臊,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大石頭狠狠地踢了一腳。
那大石頭滾了兩滾,滾進了山洞門的火堆里,登時壓熄了一大片火苗。
「滾你丫的臭雞蛋!不過是一塊臭石頭,老子居然在夢裏拿你當豬蹄,哼,哼!」他現在心虛得厲害,生怕讓小七猜到自己做的是什麼夢。
這兩句話一交代,他的底氣就變足了。
就算啃了一塊石頭又如何?他不過是做了個夢,在夢裏啃豬蹄而己,諒那太子殿下也說不出自己的什麼錯處來。
當真是啃豬蹄麼?
小七狐疑地看了他一臉,見墨白臉上的羞紅還未盡褪。
他心中冷笑,只是啃個豬蹄,至於臉紅成這樣?
只是小七也不說破,指着自己剛才騎回來的一匹馬,道:「墨兄,你剛才的猜測一點也不錯,我向東南方而去,果然找到了這匹馬,在那兒,果然是有一大片肥美的水草,這馬吃飽了草,正臥在那兒睡覺,我在周圍尋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於是我就騎着它回來了。」
他心裏說不出的失望,本來滿懷希望而去,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墨白還在這兒做了個夢,可是自己呢?卻什麼也沒有。
墨白卻像是並未聽到他說的話,也沒有抬頭去看那匹馬兒,因為這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正呆呆地看着那塊滾進了火堆里的大石頭,怔怔地出神,突然之間,他「啊」的一聲大叫,嚇了小七一大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墨白神情激動地大叫大跳,上前一步,右足飛起,將那石頭踢出了火堆,方才被石頭壓熄的火苗燃燒得又變旺了一些。
「墨兄,你知道什麼了?」小七目不轉睛地看着墨白,見他一副大喜過望的情形,心中也是一喜,難道他發現了什麼?那塊石頭究竟有什麼秘密?
「七兄,我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得從你懷裏消失了。」
墨白抬起頭來,眼睛深幽幽地閃着光,臉上的喜容和激動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是一片深沉的凝重。
「你、你當真找到原因了?快說,快說!她究竟在哪兒?她好不好?有沒有危險?」
相比墨白的凝重,小七卻變得異常激動起來,他一個箭步衝到墨白的身前,一迭連聲地追問道。
「七兄,你一下子問了在下這麼多問題,讓在下如何回答?你先冷靜下來,讓我慢慢地告訴你原由。」墨白的眼睛像一泓深潭,深幽不見底,聲音異常的冷靜。
小七握手成拳,緊緊盯着他的雙眼,心中激盪的熱血果然慢慢冷了下來。
不能激動,自己千萬不能激動!
「好,墨兄請講,在下洗耳恭聽。」他沉聲說道,已經恢復了冷凝如山的神情。
「咱們走遠一步說話。」
墨白一躍出了山洞,走入林中,他聽到了流水潺潺的聲音,當下循聲而去,果然看到一道山泉,穿林而出。
他走到溪邊,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溪水裏,那清澈冰涼的水流沖走了他腦海中殘存的最後一抹夢影,他終於從那個旖旎而荒唐的夢中完全清醒過來。
回想起來,他的眼角兀自帶着一絲羞慚。
那個夢中的自己,輕佻而放蕩,像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似夢非夢,如霧如幻。
小七靜靜地立在溪流邊的一塊大石上,眉宇間微露不耐,不明白墨白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來說話,難道在那個山洞面前,就說不得麼?
墨白抬起頭來,看向小七,他的頭*的,頭髮和眉毛上掛着晶亮的水珠,陽光一照,閃閃發光。
「七兄,你昨夜睡着的時候,一定做了個很美很美的夢吧?在夢中,你一定是心想事成,對不對?」他低聲問道。
小七一怔,雙眸驀然睜大,愕然看向墨白。
他的黑眸深不見底,過了好一會兒,才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好得不像是真實的夢。
他在夢中,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滿目青翠的山谷中,五顏六色的野花遍地,時見飛鳥與還,他信步而行,忽聽得前方傳來軟軟的童音。
「娘,你說爹爹馬上要回來了,他為什麼還不出現啊?」
一個嬌柔熟悉的聲音說道:「誰說他沒出現,你瞧,這不是你爹爹來了麼?」
他的心中一熱,登時加快了腳步,轉眼間,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已經映入他的眼帘。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水兒和他的女兒!
她們手拉着手,微笑着看向他。
他張開雙臂,一下子將她們全都圈住自己的臂彎之中,緊緊抱住,心中溢滿了歡喜和感動。
他先在若水的唇上親了親,又去親他女兒柔嫩的小臉。
她們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爹爹,爹爹!」女兒在他懷裏撒嬌地叫着,伸出柔嫩的小手去翻他的衣襟,「女兒要吃糖糖,爹爹給女兒買糖糖了麼?」
那軟糯糯的聲音都要把他喊化了,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故意搖了搖頭,看到女兒白嫩的小臉皺成了包子,嘴巴一扁一扁地馬上要哭了,他才笑着摸出一個糖人兒塞到女兒手裏,看到女兒歡聲大笑,從他懷裏掙下地來,緊緊握着糖兒人,心滿意足的跑遠了。
小的跑了,還有大的。
他用力抱緊了懷裏的嬌軀,想都不想地往她唇上親去。
這一吻似乎揉和了他的全部相思和情念,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嬌喘吁吁。
「小七,你先放開我。」她在他懷中微紅了臉,嬌嗔地扭了扭身子。
「不放,說什麼我也不放。」他用力箍緊了她,霸道地道:「你是我的,我要一輩子這樣抱着你,永遠也不放手。」
「小七,」她臉上的紅暈更醉人了,眸子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亮,她紅着臉道:「父皇和母后正在那邊瞧着咱們呢。」
父皇?母后?
他心中一驚,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他順着若水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見不遠處,父皇和一名溫雅秀麗的美婦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們,一臉的慈愛寵溺。
一看到那美婦,小七的胸中就是重重一震,心臟怦怦亂跳。
雖然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誰!
「母后?你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母后?生育了我的母后?我想了你整整二十年的母后?」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熱淚盈眶。
美婦緩緩上前,她的眼中也滿是熱淚,正順着臉龐不停地滑落。
她突然張臂抱住了他,把他黑髮的頭緊緊擁在懷裏,叫道:「我苦命的孩兒,母后想了你整整二十年,今天終於看到你,抱到你了。」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小七一顆心歡喜得幾乎要炸了開來,此生此世,他最幸福快樂的莫過於此時時刻!
他的父皇和母后,他的妻子和女兒,全都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他將和他們在這裏相伴到老,再不分離!
什麼皇權富貴,開疆拓土,在他的腦海里沒有半分!
他想擁有的只有眼前這四個人,這是他心裏最最珍貴的!
突然之間,母后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了,父皇也不見了。
他又驚又慌,拼命大叫:「母后!父皇!你們都去哪兒了?」
沒有人回答他。
他一轉頭,發現若水的影子也在漸漸消失,她的人就像是一團水霧,被陽光一照之下,越變越淡,眼見得要化為水汽,消失在他眼前。
「水兒,水兒!你、你別走!」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卻只抓了一手的虛空。
「水兒?孩兒?父母?母后?你們都去哪兒了?」
空蕩蕩的山谷里,傳來他大叫的回聲,回答他的,是空中的幾聲雁鳴。
「水兒!水兒!你回來!」他驚叫着從夢中醒來,遍體生寒。
睜開眼的時候,只見眼前的火堆燒得正旺,枯枝發出燃燒的噼啪聲,夜色正濃,遠處的樹上,有夜梟正在啼叫。
原來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小七想起夢中的情景,歷歷在目,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自己居然在夢中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母后,還有他沒出世的孩兒,想一想真是可笑。
可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水兒,你猜猜我剛才夢到了什麼?」他的嘴角兀自掛着一絲甜笑,伸臂去摟懷中的若水。
哪知他一摟之下,竟然摟了個空!
他心中一驚,睜大眼去瞧,這才發現,自己懷中空空如也。
原本倚在自己懷中沉睡的若水,竟然已經不知去向。
小七一驚之下,馬上意識到,做夢!自己一定還在做夢!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兩臂之間依然空空,遠處,林間忽喇喇地飛起一群宿鳥,想是被他的叫聲驚動。
他把手指送入口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鮮血淋漓,十指連心,疼痛襲來,他才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夢!
若水是真的不見了!
就像夢中一樣,從他的懷裏消失了!
他跳起身來,急奔出洞,大聲呼叫:「水兒!水兒!」
他的叫聲在深林曠野中遠遠地傳了出去,卻始終沒有聽到她的應答。
*
這個墨白,居然連他做過的夢都能猜到,他究竟是神仙,還是妖怪?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變得更加詭異難測,雖然朗朗晴空,陽光耀眼,他卻感到後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呵呵,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麼猜出來的,對不對?」墨白仰起臉來,用力一甩頭,水珠四濺飛出。
他眯起了眼睛,唇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一字一字地道:「因為就在剛才,我也做了同樣的一個夢,很美,卻很不真實。」
小七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墨白的話,好像掀開了他擋在他面前的一層迷紗,可是掀開之後,還有另一個更重更厚的迷紗。
而真相,就隱藏在這重重的迷紗之後。
做夢?為什麼兩個人會不約而同地在那山洞裏做相同的美夢?都是在夢中心想事成?
這其中必有原由!
難道是那山洞裏有什麼古怪,會讓人進入其中,就會不知不覺地沉睡,並且做夢?
這事說起來也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同樣是做夢,為什麼自己只不過是打了個盹兒,就醒了過來,而墨白卻深深沉陷於中,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了回來,將他從夢中潑醒,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殊難預料。
尤其是他看到墨白在夢中的樣子,面容扭曲,似痛苦似歡愉,並不像是做一個美夢,倒像是被夢魘了,中了魔障的模樣,所以他才會取了冷水回來,將他潑醒。
「七兄,你想明白了嗎?你我二人為什麼會在不知不覺中熟睡,並且做起夢來?如果我所料不錯,以七兄你的功力,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睡覺,想來也不會疲累,怎麼偏偏昨夜竟會打了個盹呢?而我……」
墨白抬起頭看了眼頭頂耀眼的太陽,譏誚一笑,道:「我居然會在晴天白日之下睡覺,這更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咱們是在不知不覺中着了別人的道兒?抑或是,中了毒?」小七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可卻說不通。
以他和墨白的功夫,有誰能在暗中偷施下毒,暗算二人而不被兩人發覺,就算是墨白的師傅,想來也做不到這一地步。
「不錯,七兄,咱們正是中了毒,而且中的還是同一種毒。」
出乎小七意料之外的,墨白點了點頭,肯定了小七剛才的猜測。
這毒下在哪兒?是何人所下?如何下的?為什麼你我二人會一無所知?
小七心裏冒出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可是他卻緊緊地抿緊了雙唇,一個問題也不問。
他心頭鬱悶得很,他和墨白都有兩隻眼睛,可是為什麼墨白能夠發現的線索,他卻發現不了,為什麼墨白能找到的蹤跡,他看在眼裏卻絲毫沒有引起注意。
難道,自己就這麼處處及不上墨白麼?
他的雙手不知不覺用力握緊。
「不對,這其中大大的不對。」墨白忽然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推斷。
「如果真的是中了毒,我和你的功力相若,你只是打了個盹就醒了過來,可是我卻深深地沉溺在其中,如果不是七兄你用水潑醒了我,這個夢我還不知道要做多久,或許這輩子都有可能醒不過來,這中間大大的不對,說不定,咱們不是中了毒,而是另有原由才是。」
墨白再次皺緊了眉頭,苦苦思索。
他已經想明白了中毒的原因,可就是這個道理始終想不通。
「墨兄,沒有別的原因,咱們的確是中了毒。」
小七眸光一閃,肯定地說道。
「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中毒,你為什麼會比我提早醒來?七兄,在下不信你的功力會高出我這許多。」墨白斷然否定。
「我之所以會提前醒來麼?這個原因其實很簡單。」小七唇邊漫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他慢吞吞地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圓圓的東西,放在手裏,緊緊地攥住。
「不是因為我比墨兄你的功力更深,而是因為我的身上帶着這個!」
他緩緩攤開手掌,露出掌心中的物事來。
「咦,這是什麼?圓不溜丟的毫不起眼,像是一顆蛋?」墨白見多了天下奇物,看到這顆灰撲撲的東西卻是不識,他好奇地左看右看,「七兄,我可以仔細看看麼?」
他見小七的模樣像是對此物非常珍視,所以才會開口一問。
小七緩緩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抹痛苦,還有一絲甜蜜,將手中的物事交在墨白的手中。
墨白拿在手裏,對着陽光細細觀察,只見這顆蛋似玉非玉,半透不透,實在是看不出什麼材質,他送到鼻端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氣味,不香不麝,非辛非辣。
忽然他連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眼淚鼻涕齊流,模樣好不狼狽。
說也奇怪,這兩個噴嚏打過之後,他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更加清醒起來。
「奇怪,奇怪,七兄,雖然在下看不出來這東西是何物所制,卻可斷定這是一樣極為難得的寶貝,請問七兄,這是何事?七兄卻是從何處得來?」
墨白將圓蛋鄭重地還給小七,看到小七拿在手裏,輕輕摩挲着,臉上露出甜蜜又苦澀的笑容。
「它叫靈犀丸,帶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是她……她送給我防身之用。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身上帶着此物,那麼我敢斷定,昨夜我也會像墨兄你一樣,永遠永遠地沉浸在那個夢中,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原來如此!」墨白點了點頭,看着小七手中的靈犀丸,眼中除了滿滿的羨慕,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他猛地一摔頭,把那不知名的滋味拋在了腦海,心中暗生自己的氣。
人家送自己的夫君靈犀丸,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又在這裏吃的什麼醋,拈的什麼酸!
墨白,你他娘的還能有出息點不!
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她!而不是在這兒爭風喝醋!
「墨兄,你剛才斷定咱們是中毒,你可發現那毒是從何而來?為什麼咱們二人會不約而同的在那山洞裏中毒?難道是,那山洞裏有什麼古怪不曾?」小七終於按捺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真的是有毒,也不會有人下的,因為沒有人會靠近他周圍三米而不被他發覺。
「非也,非也,那山洞並沒有什麼古怪,真正的古怪,是在山洞前面燃燒的那個火堆里。」
墨白一字一字地說道,神色凝重,「這也是我為什麼拉着七兄來這裏說話的原因,如果繼續呆在那兒,恐怕你我會再次中毒。」
「那堆火?火里有毒?」小七的眉頭再次皺緊,不解地道:「那火是我撿拾枯枝和落葉生的,之前那裏只是一片石子地,不會有什麼古怪,怎麼會有毒呢?啊,是了,是了!」
他雙掌一拍,突然之間恍然大悟,叫道:「我明白了,是那枯枝和落葉有古怪,對不對?」
墨白讚許地對他豎起大拇指,道:「七兄果然聰明,猜得一絲不錯。我想那些枯枝落葉,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想來其中含有迷醉的成分,點燃之後,它散發出來的味道或是煙霧就會讓人變得昏昏欲睡,這就是你我二人為什麼會在不知不覺之中,着了它的道的原由!」
「居然是這些東西惹的禍!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該去尋什麼落葉,生什麼鬼火!」小七恨恨地飛起一腳,踢飛了足邊的一塊卵石。
「那若水怎麼會不見了?」他心中又浮起一個疑問,「如果咱們是吸入了迷霧而陷入了沉睡,那她應該也和我一起沉睡才是,怎麼會突然消失不見?」
墨白的臉色陡然一沉,眼眸變得幽黑無比,他定定地看向小七,一字一字地慢慢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不見,她之所以不見了,是因為有人從這裏經過,將她給擄走了!」
「你、你說什麼?」小七的背上猛地起了一陣寒意,直透心裏,顫聲道:「有人將她擄走了?」
「不錯!」墨白聲音低沉喑啞,他啞着嗓子道:「這個人用心極其惡毒,他看到你昏昏欲睡,毫無防備,就在那堆火里撒入了魔鬼之足,想要讓你陷入夢境,永遠也醒不過來,最後瘋狂而死!」
小七聽得悚然心驚,遍體生寒,明明是陽光耀眼,卻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股陰風,竟然讓他渾身都發起抖來。
「我不知道這人是誰,只知道他擁有魔鬼之足,一定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他等你中毒之後開始做夢,然後出手將她擄走,他究竟是何目的,誰也不知,七兄,你們究竟是從哪裏惹上了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墨白又道。
「魔鬼之足,那是什麼東西?」小七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墨白的臉上。
「是一種非常、非常可怕的東西!」墨白的瞳孔收縮,眼珠烏黑,像是一泓深不見底的井,他幽幽地道:「我也只是聽說過,卻從來沒有見過。傳說中,它就像是魔鬼的腳,會悄悄地來到你的身邊,你卻毫無所覺,一直到死,你都不會察覺,原來魔鬼就在你的身邊,一直在對着你發出死亡的獰笑!所以,人們才會根據這東西的特性,給它起了這個可怕的名稱,就叫做『魔鬼之足』!」
「魔鬼之足,魔鬼之足!世上居然還有這樣可怕的東西!」小七喃喃地道,「怪不得你我二人會在睡着的時候做夢,就是這魔鬼之足在作祟麼?」
「是,這東西的藥性極強,只需要一點點的粉末,就可以燃燒一整夜。它的特性就是讓人在睡夢中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它在夢中給你想要的一切一切,如果你想要金錢,你在夢中就會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如果你喜歡女色,你的身邊就會美女如雲,如果你想要權勢,那麼在夢裏你就會高高在上,甚至變成皇帝也說不定!它讓你在夢中心想事成,得到所要的一切,然後它要你付出的代價就是——你的命!」
墨白雙手用力握成了拳,如果不是因為他和小七都做了相同類似的夢,他說什麼也不會聯想到「魔鬼之足」,這個傳說中極為可怕的東西,居然會出現在他的身邊。
小七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是的,他的確在夢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父皇,母后,妻子,女兒!
那一瞬間,他覺得這世間別無所求,什麼王權富貴,功名利祿,全都是過眼浮雲,不值一哂。
可誰能想到,他在夢中所得到的一切,是會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他差點就將自己的命,交給了魔鬼!
只聽得墨白繼續說道:「它散發出來的毒性,足足可以讓周圍五米之內的人和動物都變得瘋狂。而動物的敏銳性要遠比人強,你那馬兒正是察覺到了危險,才遠遠地跑了開去。而七兄你,卻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了魔鬼之足,如果不是你身上帶有靈犀丸,那麼,今天在這個山洞裏的,就是七兄你冷冰冰的屍體,就算七兄你內功深厚,僥倖不死,也勢必會變成了五感全無的瘋子!這個人,好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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