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長安一言不發地聽着,原本鐵青的臉色更是陰沉得如同要下雨一般。
那家丁說完之後,偷眼窺探了一下主子的面步表情,不由得嚇了一跳。
主子面目猙獰,那模樣活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不由得暗暗歡喜。
主子如此動怒,肯定是馬上要去找那侯大夫興師問罪的了。
可惜他的歡喜只維持了片刻,就看到主子突然轉過身,返身進了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差點砸扁了他的鼻子。
「鮮于東,你好,你很好!」主子咬牙切齒的聲音透過厚厚的房門,仍是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那家丁愣住了。
主子這是啥意思?
明明恨得入骨,為什麼不找上門去興師問罪?
他在門口呆了片刻,忍不住輕叩房門,小聲喚道:「將軍大人,將軍大人,那侯大夫不肯來,這永凌城裏還有別的大夫呢,要不要小人再去相請別的?聽說王大夫的醫術,是咱們永凌城首屈一指的,他還曾得到了御賜的牌匾……」
「滾!」門裏猛然爆發出一聲怒吼,有如受傷的野獸發出的嚎叫。
那家人渾身一抖,再也不敢多說,抱頭鼠竄而去。
小七和若水心中均想,這步長安深更半夜不睡覺,派人去請大夫,顯然是他身邊極重要的人生了病,這人……會是他傳說中美麗賢惠的妻子嗎?
怪不得他今夜沒去赴約,原來是他府里有要緊的人生病。
小七心中登時釋然。
他聽得周圍再無旁人走近,便攜了若水的手,悄悄矮了身子,掩到長窗之下。
只見步長安的影子被燭光拖得長長的,映在窗紙上,竟然給人一種孤寂淒涼的感覺。
步長安邁開大步,在室內疾走,有如一頭困獸般,然後突然站住了腳步,仰起頭來,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中充滿了無奈和蒼涼。
若水好奇心起,將眼睛湊到窗縫中向里瞧去,只見房中擺着一張八仙桌,桌上放着兩隻燭台,上面各插着一根蠟燭,燭芯已經點得老長,發出突突的火苗,桌上放着一把金柄小剪,想是平時剪燭芯用的,可是這時卻無人去剪。
「鮮于東,鮮于東,你實在是欺人太甚!」步長安咬牙低語,忽地一拳,重重捶在八仙桌上。
這一拳的力氣極大,一枝蠟燭竟然撲的一聲滅了
。
「咳咳,咳咳。」裏間的臥房中傳來一陣低低的咳嗽聲,緊接着,一個低柔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夫君,是你嗎?」
那聲音輕柔婉轉,帶着一股說不出的韻味,聽在耳里,只覺得盪氣迴腸。
若水卻輕輕一皺眉。
這一句話她就聽了出來,這女子的聲音雖然動聽,卻氣虛無力,顯然是重病在身。
果然是步長安的夫人生了重病,所以他才失了約會。
一個男人能夠為重病的妻子爽約,說明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吧?
若水心中嘀咕,忍不住在小七的手心輕輕捏了一下,示意他先不要急着出手殺人,再多聽一會。
那女子一出聲,步長安繃緊的臉皮一下子就緩和了下來。
他定了定神,原本剛毅的臉上線條變得柔和了,而且臉上還帶上了笑容。
他大步往臥房走去,只見低垂的錦帳中伸出了一隻白玉般的手臂,將錦帳撩起了一角,露出床上女子的半邊側臉。
但凡是女子,總是會對別的女子的容貌感到好奇,尤其是長得美貌的女子。
小七留意的是那步長安的一舉一動,若水的視線卻被床上那半張芙蓉秀面所吸引了。
雖然只是半張臉,但蛾眉淺黛,眉尖若蹙,一雙明眸如煙如霧,瓊鼻櫻唇,果然是個絕代佳人。
只是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垂在枕畔的青絲黯淡無光,顯然是常年纏綿病榻,形銷骨瘦。
步長安卻是一臉的緊張兮兮,他走到床前,彎下高高的身體,臉上帶着歉意的笑,柔聲道:「對不住,倩娘,都是我一不小心弄出聲音吵醒了你。現在離天亮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那叫倩娘的女子搖了搖頭,又低低地咳了兩聲,步長安在她背上輕輕拍撫,手勢輕柔之極,像是在輕撫着一件貴重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怎麼又咳起來了,我去倒杯茶給你。」步長安走到桌前,倒出杯茶,又走回床邊,將倩娘扶了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親自餵她喝茶。
倩娘像是全身無力,軟軟地靠在步長安的懷裏,低着頭喝了兩口茶,忽然身子一動,劇烈地咳嗽起來,剛喝下去的一口熱茶全都噴了出來。
步長安一驚,忙放下茶杯,抬手拭去她唇邊的水漬,自責道:「都是我不好,餵得太急了,倩娘,你覺得哪裏不舒服?」
倩娘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好一會兒,她才緩過這口氣來,勉強睜開眼睛,對着步長安充滿歉意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這身體實在是太不爭氣,夫君,這段時間來,真是太難為你了。」
「你我夫妻一體,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難為不難為的。」步長安不悅道。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倩娘吐出來的茶水上,眸色一驚,輕輕側身擋住了倩娘的視線,柔聲道:「倩娘,你再睡一會兒,我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等大夫來抓了藥,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
倩娘微微搖頭,雙眼凝視着步長安,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夫君,我這病是好不了的了,我已經拖累了你這麼久,我還吃什麼藥,看什麼大夫,隨它去罷。」說罷合起眼睛,眼角沁出濕意。
步長安沒有說話,他沉鬱着臉色,扶着倩娘躺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又拉下了錦帳,搬了個錦凳守在床前,一直呆呆地望着帳子裏倩娘的身影。
過不多時,房間裏傳出低低抽泣的聲音。
小七和若水對視一眼,都是大為驚奇。
本來二人以為是帳子裏的倩娘在哭泣,哪知道哭泣的人不是倩娘,而是步長安。
只見錦帳一動,倩娘撩起帳簾,從錦帳里探出一隻手來,摸向步長安的臉龐,淡然一笑。
「夫君,富貴有命,生死在天,我病了這麼久,早就將生和死看得淡了,早死幾天和晚死幾日,沒什麼區別,你不必為我傷心難過。」
她的聲音恬和沖淡,這番話說得達觀知命,顯然是心境平和,靈台淨明。
以她這樣的如花美貌,花樣年華,卻身患重病,換了旁人不免傷心絕望,可是這倩娘卻顯得與眾不同,讓小七和若水都對她肅然起敬。
若水看向之前她吐在地上的那口茶水,只見茶水中混着淡淡的血絲,還未化開,不由得蹙起了雙眉。
她這口茶乃是急噴而出,卻帶出了血絲,顯然是臟腑受了傷,不像是得了不治之治,看上去更像是中了毒。
步長安聽了倩娘的話,更是淚如雨下。
倩娘伸出手臂,將他的頭攬在懷裏,柔聲安撫,像極了一個溫柔的母親在安慰傷心的孩子,可是她的眼中,卻也蘊滿了淚,終於流了下來。
要不是親眼所見,兩個人誰都想不到,平日裏總是擺出一副冷酷表情的步長安,也會哭成這般模樣。
看那步長安一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哭得鼻子紅腫,眼淚鼻涕齊流,小七和若水看在眼裏,都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小七先是覺得一個大男人哭哭泣泣,未免太過娘氣,可轉念一想,他是因為愛妻病勢沉重,幾近不治,所以傷心難過,他的哭反倒顯現出他的真性情。
想當初若水和那祈言串通,在自己面前詐死,自己不也和這步長安一樣,哭得這般傷心嗎?
一時之間,他對這步長安竟然起了一種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若水更是覺得步長安此人重情重義。
俗話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看着這夫妻二人抱頭哭泣的模樣,若水的心裏也覺得酸酸的,眼眶微濕。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在門框上輕輕敲了兩下。
靜夜之中,她的敲門聲顯得十分突兀和清脆,一下子驚住了門裏門外的三個人
。
小七怎麼也想不到若水會突然暴露行蹤,還堂而皇之的敲起門來。
他滿臉狐疑地看着若水,猜不透她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水兒,別鬧,你這是要驚動他們麼?快和我離開這裏。」小七低聲道,伸手拉過若水,便要帶她離開。
「我沒胡鬧,我有正事,等我辦完了事情,我自會離開。」若水正色道,執意不肯離開。
「水兒……」小七拿她沒辦法,只好拿眼睛瞪着她。
他想不明白了,若水明明和那步長安不認不識,能有什麼事情要辦。
二人在門外說話的聲音雖低,卻讓房裏的步長安頓時生了警覺。
他本來以為是哪個大膽的家丁下人前來敲門,正準備大聲喝罵,可是一聽到門外低低的對話,就知道是來了外人,而是,極有可能是敵人。
「外面是什麼人?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報上名來!」他將倩娘推回錦帳里,站起身來,雙眼盯着門外映在窗紙上的兩個黑影,沉聲喝道。
「將軍大人,咱們白天才見過面,這麼快就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門外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語氣調侃輕鬆,似乎不含敵意。
步長安不覺皺起眉頭,他聽得這聲音略有些耳熟,可是一時竟然想不起來。
白天才見過面?
他整天在軍營,日常打交道的不是官府中人就是鐵血漢子,何嘗見過什么女子?
他心中驚疑不定,只聽得門外的少女又道:「將軍大人不開門,莫不是害怕了嗎?嘖嘖嘖,瞧將軍大人鐵膽英豪,沒想到卻會害怕我一個小小的女子。」
那少女語含譏刺。
步長安年過三旬,心性沉穩,他聽出對方是想激自己開門,他哪裏會輕易上當?
他伸手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寶刀,拔刀出鞘,然後吐一口氣,吹熄了蠟燭。
房間裏頓時變得黑暗一片。
現在,他在暗,敵在明,對方只要敢闖進門來,他就一刀削了對方的腦袋。
他兩眼盯着緊閉的房門,那門板他雖然上了閂,但是卻攔阻不住武功高手。
這時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將門外兩個人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了出來,卻是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借着微光,步長安就看到那根粗如兒臂的門閂,突然斷成了兩截,緊接着,兩扇房門被無聲無息地推了開來。
步長安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了,抓住寶刀的手指不知不覺地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高手!
來人居然是絕頂的武功高手
!
能夠隔着門板純以內力震斷那樣粗的門閂,而且悄無聲息,步長安自問自己再練上二十年,也絕對做不到。
他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來人,莫不是要取他性命的麼?
他自知不敵,忍不住回頭向床上的倩娘瞧去,眼神中充滿淒涼之意,心中嘆道:想不到我夫妻二人苦苦掙命這麼久,卻還是逃不脫那人的毒手!
倩娘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迎視着步長安的目光,她卻溫柔一笑,笑容中既無驚怕也無恐懼,反倒是一臉的坦然。
看到她這樣的目光,步長安的心中也變得安定下來。
是啊,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就是一死罷了。
他夫妻二人能夠死在一起,這一輩子也不枉了。
只是,他卻不想這樣輕易引頸就戳。
他橫刀於前,護在倩娘的床前,兩眼盯着房門,只見門板開處,兩個人緩步走了進來。
一看到小七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具,步長安心中還存有的一絲希望之火瞬間熄滅了。
是他們!
是白天在酒樓見過的那一男一女!
他渾身一震,登時想起小七臨走時留下那句話時的威嚇語氣。
「今夜三更,五里亭見,你若是不來……哼哼!」
他因為倩娘突然發病,性命垂危,憂急萬分,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哪裏還會記得此事,早就把和小七的約會忘到了九霄雲外。
這時見到小七,他一下子想了起來,然後他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
怪不得鮮于東突然翻臉無情,倩娘發病之後,他派人去找鮮于東討要解藥,鮮于東不但不給,反而下令整個永凌城的大夫全都不得為自己的妻子瞧病。
他本來以為是自己在太子殿下驛館外面的態度得罪了鮮于東,現在才知道,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冷麵男子!
因為自己沒去赴約,所以他一怒之下,害了馬公子的性命。
鮮于東就此將這筆賬記到了自己的頭上,對自己恨之入骨,所以才會讓自己眼睜睜的看着最心愛的人在眼前死去。
是他,就是他!
要不是因為他,倩娘也不會病成這樣而沒有大夫前來,鮮于東更不會狠心不給解藥!
他才是害死倩娘的殺人兇手!
步長安瞪視着小七,臉上肌肉扭曲,目光中如要噴出火來。
小七見步長安一臉苦大仇深地瞪着自己,他就納悶了
。
這個膽小如鼠的步長安,他沒膽子赴自己的約,現在自己找上門來,他應該是心虛膽怯才是,怎麼他看到自己,就像是看到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樣,那表情像是恨不得要咬下自己一塊肉來?
眼前的步長安,就像是一隻憤怒的獅子,隨時都會爆起傷人。
小七上前一步,擋在若水身前,蓄勢待發。
果然,下一刻,步長安就發出一聲怒吼,手中的寶刀幻成了一片雪白的光影,對着小七兜頭兜腦地劈了下來。
房中光線微弱,但小七在暗中視物如同白晝一般,他不慌不忙,面對刀光,伸出兩根手指,輕輕一彈。
不偏不倚,正好彈在寶刀的刀背上,只聽得「錚」一聲輕響,刀身登時斷為兩截。
步長安驀然覺得手中一輕,再一看,手中寶刀已斷,大吃一驚。
他想回身撤後,卻來不及了,小七那兩根手指彈斷了刀刃之後,來了個順手推舟,正好挾在他手中剩下的半截刀背上,牢牢鉗住。
步長安用力回抽,卻是紋絲不動。
他心中大駭,自己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可是對方只用了兩根手指的力道,看上去卻是雲淡風輕,渾若無事。
這份高深的功力,自己就算是給人家提鞋子也不配!
他應變也算是快速,馬上脫手放開了刀柄,縱身後躍,退回床前,雙掌護在胸前,兩眼緊盯着小七,以防對方追擊。
小七捏着刀背,看了一眼,輕蔑地道:「這等破銅爛鐵,也想用來殺人?」
他順手向下一擲,半截無鋒的斷刀直插入地上的青磚石中,直沒至柄,只露出一個深洞。
這一手功夫更是漂亮之極,那步長安看了,更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他徹底喪失了鬥志,認命地發出一聲長嘆,瞅着小七搖了搖頭,道:「閣下好功夫!只是這樣好的身手,不去為國效力,卻甘心做那鮮于東的走狗,實在是令人不齒!」
若水不由瞪圓了眼睛。
這步長安說話好不奇怪!
和那鮮于東沆瀣一氣、穿同一條褲子的人明明是他,他倒反口一咬,真是有意思。
若水揚了揚眉毛,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那步長安抬起了頭,昂然道:「閣下身手了得,我步長安不是對手,你要殺就殺,不必多言。能死於閣下之手,總勝於死在鮮于東那卑鄙陰險的小人之手!」說罷兩眼一閉,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喂,你等等!誰說我們是那鮮于東派來殺你的?我們要是鮮于東的人,還能抓走他的親外甥嗎?你別忘了,那馬公子的一隻狗爪子可是我親手剁下來的呢。將軍大人,你別是今天被我夫君一拳給打壞了腦子吧?」
若水瞥了他一眼,一臉詫異。
聞言,步長安又睜開了雙眼。
是了,他還真是糊塗了,對方明明抓走了馬公子,還以馬公子的性命要挾自己,怎麼會是鮮于東一黨呢?
「那請問二位究竟是何人,憊夜來此,所為何事?」步長安定了定神,沉聲說道
。
「我夫君和將軍大人有約在先,卻在五里亭中苦等不至,將軍大人既然失約,我們就來瞧瞧將軍大人可是生了急病,還是家中另有要事,竟然讓將軍大人連這麼重要的約會都拋在腦後,這一來,倒還真的來對了,嘖嘖,原來是將軍大人的夫人生了重病,這可不是天大的事嗎?將軍大人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連知府大人親外甥的生死都不顧了,這般有情有義的男人,真讓人可敬可佩,小女子佩服之極。」
若水的目光在倩娘的臉上一轉,又落在了步長安的臉上,還對着步長安拱手為禮。
她的這番話聽得步長安越來越糊塗了。
要說對方有敵意吧,卻也不像,要說是善意吧,這話里還有些嘲諷的意思。
「有情有義這四個字,步某當之有愧,姑娘謬讚了,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到此何事?」
對方既然言語有禮,他也就客客氣氣地回之以禮。
哪知若水眼珠一轉,突然笑道:「將軍大人這話問得不妥吧?當着尊夫人的面前,你居然去打聽一個陌生姑娘的姓名,這是要置尊夫人於何地啊?」
「……」步長安登時被若水的話調侃得面紅耳赤,氣血上涌,觸動了白天被小七打傷的肺葉,忍不住低低咳了起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問話有多魯莽,居然向一個姑娘打聽她的姓名!
要知道在習俗之中,一個姑娘家的閨名都是秘不示人的,只有訂親之後,夫家行問名之禮的時候,才可告知。
他竟然忘得乾乾淨淨,張口就問人家的姓名,怪不得會受到這樣的嘲笑。
一直默不作聲的倩娘這時卻微微一笑,一雙眼睛溫柔地看向若水,輕聲道:「姑娘取笑了,我家夫君是個老實之人,他對我的心意……我一直都是明白的。」
「嘖嘖嘖,將軍夫人果然是蘭質慧心,又溫柔婉約,怪不得將軍大人會對你這樣在意,你們二位剛才生死相依,真情流露,真是讓人羨慕啊。」若水看向倩娘,也還以一笑。
「姑娘又何須羨慕我一個將死之人,而且姑娘的夫君待姑娘的一片心意,也不在我夫君待我之下,姑娘這般聰慧美貌,又覓得了這樣英雄了得的如意郎君,這樣的好福氣,才真是讓我羨慕萬分。」
倩娘心細如髮,她早就留意到小七進屋之後,雖然只說了一句話,就再不出聲,但是他的視線,卻幾乎一直追隨着剛剛闖進門來的這位姑娘,若不是愛到了深處,又豈會如此?
聽到她誇讚小七,若水忍不住心花怒放。
她笑吟吟地回頭看了小七一眼,又轉回頭來對着倩娘笑道:「沒想到將軍夫人不懂武功,卻一眼就能看出他英雄了得,這樣的好眼光,也讓我十分佩服。」
她對倩娘的印象很不錯。
對方的年紀不過比自己大了幾歲,卻堪破生死,淡泊自然,十分難得。
「姑娘謬讚了,我才是不敢當
。」倩娘對着若水再次柔柔一笑。
說也奇怪,像若水這樣不請自來,深更半夜闖進自己的臥房,她應該感到驚懼害怕才是,可是她卻本能的察覺到對方身上沒有敵意,不似敵人,反倒像是自己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
尤其是當門外的月光淡淡地照在若水的臉上,有如輕紗一般,眉眼清雅秀麗,精緻如畫,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容貌夠美了,可是今晚見到了若水,忽然自愧不如。
兩個年輕姑娘在客氣寒暄,步長安卻面帶寒霜,緊盯着若水,如臨大敵。
別看這少女言笑晏晏,可是她做出來的事,卻比她那武功了得的夫君更讓人膽顫心驚。
在酒樓上,他的親兵們是如何醉得一塌糊塗的,他記得一清二楚。
就是這少女在那壇開了封的酒罈中做下了手腳,就讓他手下那些精明強幹的士兵們全都醉倒在地。
如果她當時下的不是酒,而是毒,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所以步長安看到若水緩步走近,他眼角肌肉忍不住跳動起來,喝道:「站住,不許靠近我夫人!」
「嘻嘻,將軍大人是害怕我嗎?怕我會吃了尊夫人?」若水眨眨眼,一臉好笑地看着步長安。
「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再說了,尊夫人這樣的花容月貌,溫婉動人,就算是真是吃人的猛虎,也會動了惻隱之心的。」若水又笑道。
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一步步向床前走去。
步長安咬緊了牙,再次喝道:「站住!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對你不客氣!」
「不客氣?嘖嘖,將軍大人,你好像一直對我和我夫君就不怎麼客氣!難道你曾經對我客氣過嗎?」若水笑道。
「你……」步長安再次被若水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沒遇到過像若水這樣牙尖嘴利之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想動手,可是出手對付一個不會武功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這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可要是不動手,對方來意不明,要是萬一傷害到倩娘,豈不讓他悔恨一生?
「夫君,你不用這麼緊張,這位姑娘不會傷害我的。」
他身後的倩娘忽然開口說道,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若水的臉上。
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可是一看到若水那雙澄澈明淨的眼睛,她就覺得對方可以信賴。
心底無私眸自清。
她一直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還是將軍夫人有眼光,看出了我不是害人之人。」若水笑道,足下不停,繼續向倩娘走去。
她見步長安像一尊鐵塔般攔在床前,一臉戒備地盯着自己,笑道:「將軍大人,你幾次三番詢問我的姓名,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我姓大,單名一個夫字。」
「大夫,大夫?」步長安把這個名字念了兩遍,猛然變了臉色,怒道:「你不肯說便不肯說,又何必前來戲弄於我?」
對方分明在外面偷聽己久,聽到了自己派人去請永凌城的大夫,卻處處碰壁,所以才會自稱大夫,不是嘲弄自己,又是什麼?
「嘖嘖,將軍大人,我瞧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像三歲的孩兒一樣,說翻臉就翻臉?你這樣情緒激動,對你的傷勢很不好啊。」若水看着步長安,搖頭道。
她說話的口吻就像是長姐在教訓幼弟一般。
步長安瞪視着她,只覺得發怒不是,不發怒也不是。
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小了一倍有餘,卻做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真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小七看到步長安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的尷尬樣子,心裏忍不住暗暗好笑。
想要和他的鬼丫頭鬥嘴皮子,這步長安再長十張嘴,他也別想贏!
「夫君,你、你受傷了?什麼時候受的傷?可嚴重嗎?」
倩娘一直溫文婉約,神情淡然地斜倚在床頭,可是聽到步長安受了傷,頓時變得神情激動,雙臂撐床,努力要坐起身來。
「一點小傷而己,半點也不嚴重,你不必擔心。」步長安安慰倩娘,語氣溫柔,轉過臉來,則嚴厲地瞪了若水一眼,似乎是在怪她胡亂說話,惹得倩娘情緒激動,為自己擔心。
「將軍大人所言差矣,你的傷勢雖然不重,但如果一直拖延不治,小傷會變成大傷,大傷會變成重傷,要是一直這樣下去,恐怕將軍大人你這一身精純的功力,怕是要廢了。」
若水一臉嚴肅地說道,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本將軍的身體,本將軍自己有數!」步長安不屑一顧。
「是嗎?將軍大人要是不相信我的話,你不妨吸一口氣,然後用手按一下胸口紫宮穴下三指之處,看看有何反應?」若水也不惱,慢條斯理地說道。
步長安懷疑地看向若水。
白天他被小七在胸口打了一拳之後,當場吐血,但因為小七那一拳手下留情,他所受傷勢並不嚴重,他是習武之人,受這點小傷幾乎是家常便飯,心下毫不在意,回到府里,他運氣療傷,早就將內息在體內運行得暢通無阻,料想三日之後,傷勢就會痊癒。
這時被若水一說,他冷笑道:「有何反應?好,我就讓你親眼看看,我是何反應!」
他依言吸了口氣,然後將手放在紫宮穴下三指,用力一按。
「哼!」他頓時發出一聲悶哼,只覺得那地方疼痛入骨,剎時間額頭沁出冷汗,忍不住用手撫胸,胸現痛楚之色。
他運氣調息的時候,內息運行到紫宮穴的時候的確微有窒滯,但很快就過去了,他也不以為意,沒想到這時吸氣一按,竟會痛成這樣。
「夫君,你怎麼了?痛得厲害嗎?」倩娘聽到丈夫發出的悶哼,心中一驚
。
她實在是再了解自家夫君不過,步長安是那種打斷了骨頭都不會皺一皺眉,再絕不會叫痛的那種鋼鐵漢子,能讓他發出這種含着痛楚的聲音,定是疼到了極處。
她不由極為擔憂,一雙明眸看向若水,急急地道:「姑娘,你既然知道我夫君受傷,你一定有法子幫他治傷的,是不是?」
「我的確是有法子,這是兩顆傷藥,只要將軍大人敢服用,我擔保可以藥到病除。」若水微微一笑,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藥丸,想了想,她沒有遞向步長安,卻交到了倩娘的手中。
她知道步長安對自己提防心理極重,更是暗懷敵意,他不但不會吃自己給他的藥丸,說不定還會一把丟了出去。
這藥丸是她精心煉製的,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心血被步長安白白的糟蹋了。
但是交給倩娘就不同了。
倩娘要是親手餵給步長安的,他還會不肯服用麼?
「多謝姑娘。」倩娘接過藥來,滿含感激地對着若水一笑,然後端詳手中的藥丸,光線太暗她瞧不清楚,只看到這兩顆藥丸黑黝黝的,毫不起眼,送到鼻端一聞,還有一股辛辣之氣,好不刺鼻。
「啊嚏,啊嚏!」
她不由自主地連打了兩個噴嚏,引得步長安一臉緊張地搶上前來,叫道:「倩娘,你怎麼敢碰她給你的東西,這東西萬一有毒呢?」
他想從倩娘手中搶過藥丸扔掉,倩娘卻將手掌合攏,將藥丸牢牢握在手中。
她將另一隻手按在步長安的手背上,苦澀一笑,道:「有毒更好,我倒希望這位姑娘給我的是毒藥毒丸,能讓我痛快點死了,也勝於現在這樣受那無窮無盡的折磨,不但我痛苦,你比我更加痛苦萬分。」
「我不許你再說這種灰心喪氣的話,你不會死,你一定不會死,你說過要永遠陪着我,咱們倆會一起長命百歲的!」步長安伸出大掌,將倩娘的兩隻小手合在自己掌中,緊緊握住。
他說話的時候,眼中蓄淚,聲音已經微微哽咽。
他只覺手掌中倩娘的兩隻手像冰一樣冷,她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他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熱力都通過手掌運送到她身體裏,更恨不得以身相待,替她受那萬般苦痛的折磨。
「人活一世,早晚都是要死的,早死幾日,遲死幾日,並無什麼分別。夫君,你對我說過,如果我要是死了,你會陪着我一起死,這話還作不作數?」
倩娘自覺力氣即將用盡,全身軟綿綿的,似乎連最後的一絲力氣都離己而去,要不是步長安扶住了她,她已經不支倒下,可是她唇角一動,露出淡然微笑。
「我答允過你的話,每一個字都作數,絕對不會反悔!」步長安看着倩娘的雙眼,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就好,我自知大限已到,說不定連明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夫君,你懷疑這位姑娘給的這兩顆藥丸是毒藥,那你要不要把它吃了,然後和我一起共赴黃泉呢?」
倩娘口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向步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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