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帶大軍攻城的消息,如狂風一般吹入城中,激起陣陣波瀾,將這趟水攪動起了無數浪花。沉寂了數月的裕王府,在這個夜晚忽然就門庭若市了,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打了裕王府上上下下一個措手不及。
馮邦寧正和幾個府中的管事閒極無聊,打着葉子牌消磨時間。如今齊王這架勢,擺明了是要圖謀篡位了,就是不知道在哪一天,或許明天一早,如狼似虎的錦衣衛闖入王府,將王府查封,將下人解散或者收押。
打出一張牌去,看了看對面的幾個管事,馮邦寧暗暗嘆了口氣。雖說都是管事身份,但對面這幾位可無性命之憂,而如自己這般心腹親信可就當真不好說了。齊王登基之後,會不會饒過裕王?會不會斬草除根?自己和叔父馮保會不會陪着裕王殿下一盞毒酒、一條白綾?這都是很難說清的事。
正出神之間,有個小僕跑進來,招呼馮邦寧去王爺書房,說是馮保有急事找他。馮邦寧心頭頓時一沉,也不知怎麼起身的,渾渾噩噩間就到了南院書房。
馮保吩咐他:「換身衣服,去門外候着。」
馮邦寧顫聲問:「是錦衣衛來麼?」
馮保奇道:「錦衣衛來做什麼?唔......也有可能,若有錦衣衛來......先安排他們進府。」
馮邦寧:「啊?」
馮保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笑了:「啊什麼?快去!趙方丈帶大軍打回來了!」
馮邦寧聞言頓時如墜夢中,稀里糊塗來到王府門外,忽然一蹦三丈高,沖身邊的小僕哈哈大笑:「爺們時來運轉了!」
那小僕湊趣道:「恭賀管事了,小的沒學問,只是聽說書人說,管事似乎應當算作從龍之臣吧?」
馮邦寧復又大笑,隨手就是二兩銀子拋了過去:「你這句話也算有學問了,賞!」
說笑了幾句,馮邦寧期盼的衝着王府街前的路口張望,會是誰第一個過來拜見呢?
很快,第一頂小轎就從街口轉了出來,至門外落轎處停下,轎簾掀開,下來一個中年書生,遞上稟帖:「下官國子監丞張璁,求見裕王千歲。」
見是張璁,馮邦寧的笑臉慢慢收了回去,乾咳了一聲,道:「今日時候不巧,王爺正在府中見客,張大人還是請回吧。」
張璁上前攏手,塞了錠銀塊過去,賠笑:「不敢當『大人』之稱,馮兄叫我茂恭好了。」
馮邦寧連忙將手抽回來,銀子也扔回去,冷笑:「哪裏敢如此,莫要折煞了小人。」
張璁臉上極為尷尬,原地站了片刻,正要繼續求告,旁邊一駕馬車駛了過來,張璁忙讓到一旁,卻見來人是大理寺少卿鄭本公。
馮邦寧滿臉堆笑,將鄭本公迎入府門,張璁邁了兩次腳,想要跟進去,卻被王府僕人擋住,面子都削光了。可他卻依舊不肯離去,就這麼站在王府外乾等着。
門口守候的兩個王府家僕還在一邊冷嘲熱諷:「之前不是他帶頭上書立景王為儲君的麼?奏摺里還說咱們家裕王千歲如何如何,現在倒好,第一個跑來叩門牆了。」
「說的就是啊,人心善變,當真令人感慨。」
「你說他當日上書的時候,話放得那麼狠,就不懂留點餘地麼?」
「誰又能料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哈哈......」
張璁聽得面紅耳赤,幾次想要甩袖離去,最終還是忍住了。
前來王府拜見的官員絡繹不絕,這一次不同往日,幾乎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趕到了,左都御史張永明、刑部尚書方贊等中立人物都相繼登門,就連原來偏向景王的翰林院掌院學士袁煒都登門了。
袁煒雖然支持景王,但沒有向張璁做得那麼過分,從來沒有把話說絕,所以調起頭來也容易。他在門口見到了一臉期盼的張璁,沖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輕嘆一聲。他現在處於調頭階段,自身都很難保證,能夠入府說話已經不容易了,哪裏還能幫得上忙。
這就是張璁這類小人物的悲哀,在大爭的時候,袁煒之流單靠一些偏向性的言語和舉動就能引起足夠的重視,而張璁他們這類微末小官,則必須把全服身家都賭進去,或許才能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又如楊慎,品階雖然比張璁要高,但就實權而言,甚至不比張璁。他同樣押下了全副身家,在之前的兩個月里,他就如同現在的張璁一樣狼狽,但一旦賭贏,就可以振翅高飛,一如今日。
楊慎今日就在裕王府上高談闊論,以翰林院侍講學士之身,坐於一幫尚書、侍郎、卿使、大夫之間,指點江山,分析時局,說得一幫重臣頻頻點頭。為何?因為之前他就把全副身家賭在了裕王,不,或許應該說是趙致然身上。
誰都知道,在翰林院沉淪了二十多年的楊學士,幾日間就要飛黃騰達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外放,可一步跨到一省參政,如他這樣簡在「帝心」中的人物,三年之內就可以上到布政使,再過幾年,侍郎、尚書輕而易舉,入閣值殿不是夢想!
如今楊慎說的就是北地軍務,按例,裕王立為太子之後,將赴北直隸領政,楊慎已經急不可耐的想要跟隨前往,脫出眼前困頓了他二十多年的樊籠。
這幫文臣陪着裕王海闊天空,馮保則在接見幾位京營的指揮。這幾個指揮負責的是太平門、朝陽門、通濟門、正陽門等地防務。
朱先見將最心腹的幾個營頭帶去了京城西北的城牆,準備硬擋趙然帶來的大軍,城東、城南的這些城門,自然就交給了在他意識中不那麼「精銳」的幾個營,比如五軍營步軍右哨的四個營。
什麼是不那麼「精銳」,當然是非核心嫡系。原本這四個營頭的指揮還羨慕嫉妒步軍左掖和三千營中司,如今風水輪流轉,這才幾天工夫,他們已經開始慶幸自己的非「精銳」出身了。
談論到了最後時段,馮保道:「咱家也不要你們寫什麼誓書,那玩意兒,不是修行中人沒什麼大用。咱家只想提醒諸位,關鍵時刻,怎麼做才能保住腦袋,你們要有一個清醒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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