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做什麼事情都總是強調「高度重視」,但到底重視不重視,又或者所謂的重視是不是唱高調,很重要的一條判斷因素,就是機構有沒有設置、編制有沒有落實。
趙然設置小街廟顯然不是唱高調,這真正是他高度重視的具體體現。隨着小街廟這個橋頭堡的建立,針對三部,尤其是筇河部的動作開始驟然密集起來。
雖說大部分的部民都聽從家主的召喚,回山秋收了,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總有少數具備初步覺醒意識的部民不甘一生為奴。
在小街上聽說了道門的優厚政策,並且暗地裏通過保忠知道了這些政策確定無疑之後,他們終於下定了決心,趁着黑夜的掩護,舉家老小從山裏逃了出來。
給白馬院做工,每天都有十二文工錢,白馬院還給借錢購買草場、房子,並答應給予保護,這種好事,誰不願意呢?
只要鼓足勇氣逃出來,今後就不用再忍受家主時常莫名其妙無緣無故的鞭子,娶的女人就不用在成親前夜送到家主床上,辛辛苦苦牧養的牛羊、種植的莊稼就能給自己留下一部分,生下的孩子,就不用再重複自己苦難的歷程……
起初是零零散散的兩戶、三戶,然後是四戶、五戶,到了九月底,已經有近百戶部民從山裏逃了出來,被白馬院安置在了新立的定居點中,而且這種逃亡趨勢還在加快!
筇河部的大小頭人們很快就察覺了部民們逃離的意圖,專門組織人手封堵各處下山的道路,但很多時候,封堵道路的人手常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部民下山,有時候乾脆自己也加入到逃亡的隊伍中。
形勢越來越好,但白馬院、小街廟的警惕性也越來越高,白馬院開始向小街廟增加力量,將小街廟的方堂巡查擴充至十五人,以保忠為首,張五、蔣竹子、鐵腿龍三為骨幹,儘是江湖好手。
今年的秋收,紅原的糧食產量再創新高,在喜獲豐收之後,白馬院方堂出面,在各處村寨中緊鑼密鼓的開展了保甲自衛訓練。
關二在這方面很有經驗,辛苦奔波了半個月,便將離四大山系距離較近的數十個村子組織了一遍,暫時不提訓練效果如何,但好歹是組織起了各村寨的自衛武力,若是將這些青壯都拉出來,人數達到八百有餘。
三部的秋收同樣已經完成了,但頭人們此時已經不敢再帶人下山做工換錢了,南線的築路隊伍只剩下兩百多人,這些都是偷逃下山,在白馬院上了籍的部民逃奴。
當然,這個隊伍正在持續而緩慢的增加者,幾乎每天都有部民逃出來,婦孺老弱在新家中整理房子,和慈善金的大小管事們討論借貸多少銀子,青壯們則來工地上勞動,以換取糧食養家餬口。
張五斤正在廟中為一家剛剛逃亡出來的筇河部部民登記造冊,這家一共六口人,一個老婦、兩對夫妻、一個三歲的孩子。
見他們神色慌張,張五斤也不以為意,所有逃出來的部民,幾乎沒有不慌的,於是好言安撫幾句,交待了接下來入籍之後他們能夠得到的待遇,然後將他們劃入新建的海子山十七甲定居點。
但手續辦完之後,張五斤卻發現,兩個男丁褲腿內各自綁着一柄短刀,血跡從麻布中滲了出來,顯得極為醒目。
張五斤哪能放過這個疑點,當即出言質問,這一家子沒遮掩幾句,便跪在地上使勁磕頭,將事情都招了——他們逃出來的路上,正巧碰到自家頭人阻攔,於是將頭人殺了。
出了人命,這件事情肯定會鬧大,張五斤讓人將這一家子帶到後面暫時看守起來,飛報殿主林雨文,林雨文又趕忙飛報盧廟祝。
盧廟祝不敢擅專,同樣飛報白馬院,在等候白馬院回復的同時,知會各處巡查,讓大伙兒提高警惕。
果然,到了傍晚的時候,小街上一陣喧譁,三十多個筇河部青壯各持獵弓、獵叉、長刀、釘棒,往小街闖了過來。
見此情景,巡查這邊街口的張五和蔣竹子連忙吹起竹哨示警,會同聞訊趕來的十多個小街廟巡查將這群部民攔住。
爭吵之間,大致情況就十分清楚了,這些人正是來抓剛才殺了頭人的那一家逃亡部民的。
帶隊的頭人保忠很熟悉,名叫卓山,當日在他面前極為熱切,送了他不少回扣,如今卻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嚷嚷着要保忠交出兇手。
保忠沉着臉,向對面道:「卓山,你膽子還真是大得很吶,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居然還敢聚眾滋事,你是想造反麼?」
卓山上前兩步,滿臉憤怒:「我族中有一家賤民逃進小街廟去了,他們殺了我哥!保忠,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攔着我做什麼?以為現在還是你們党項人當家麼?」
保忠正色道:「什麼党項人不党項人?這裏只有大明子民仁多保忠,只有道門信眾仁多保忠!你說抓人就抓人?你以為這裏是哪?這裏是小街,這裏有道門的小街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說你哥哥被人殺了,那就先來道廟中出首報案,寫好狀子等着白馬院查案,查明之後再給你結果,帶那麼多人過來喊打喊殺,真當白馬院是泥捏的?」
卓山怒道:「什麼向白馬院出首?這是我族中的家事,我白馬三部與大明達成的協議,部族自治,白馬院管不到我家頭上!」
一提三部自治,保忠心底里壓抑了許久的那股邪火噌的竄了出來,正是為了追求如三部一樣的自治,党項人在李彥思、則琿、強雄的帶領下,苦熬了兩年半,熬得多少人窮困潦倒,熬得自家娘親差點一病不起,若非牢記着當初來時趙方丈的叮囑,他早就上去宰了這個越看越生厭的筇河部小頭人了!
此刻保忠也懶得和他囉嗦,只是道:「自治不自治我管不着,這裏是小街,是白馬院直管的地方,不是你筇河部山溝溝里的窮鄉僻壤。你要敢強闖進來,試試看我能不能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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