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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門亭在梁國國都睢陽以東三十多里外,地形很簡單,一條直通南北的小路,路旁是大片才剛拋荒了的土地,還有一些荊棘、灌木,以及幾處稀疏的喬木林。照理說,這就壓根兒不是一個打埋伏的地方,所以是勛雖然已經提高警惕了,卻也沒想着往這附近派出偵騎去——再說了,他也沒有偵騎,全隊的戰馬只有他胯下那一匹,其餘全是步兵。
所以鼓聲一響,「袁」字大旗一亮明,就嚇得他一個哆嗦,差點兒沒從馬背上出溜下地。再打眼一瞧,就見烏壓壓的不知道多少戰馬先後從林子裏躥將出來。他本來還不怎麼信的,這大後方怎麼會有袁軍呢?再一瞧全是騎兵,心說完,是袁術騷擾曹操後方的游騎,一般這種隊伍都是精銳,只要有個十來人,自己這一百多步兵就壓根兒不夠他們踩的,更別說一眼瞧過去,敵軍數量就不比己方少啊!
他腦袋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完蛋,糧草保不住了。第二個念頭是:保不住就保不住吧,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存疑了,誰還有心思去管糧草!當下就覺得一股豪氣從膻中氣海涌將出來,直衝向四肢百骸,不禁坐穩鞍橋,怒喝一聲:「跑啊!」身先士卒地撥轉馬頭,朝着來路是轉進如風。
只聽身後傳來陣陣的喊殺聲——那是敵兵,還有陣陣慘呼聲、告饒聲——那是自己的部隊,以及可憐的民夫。是勛根本連頭都不回,只管伏身在馬鞍上,策馬狂奔,可是跑了一陣,不對啊,照理說已經離得敵人挺遠了,為啥耳中聽得的馬蹄聲還這麼駁雜呢?
他大着膽子,就在疾馳的馬背上勉強雙腳踩鐙,扭過腰來,朝身後瞥了一眼。這不瞧還則罷了,一瞧之下,嚇得他是魂飛天外。原來只見一員敵將騎着匹高頭大馬,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是勛心說你劫糧就劫糧吧,老追着我幹嘛?這可不是在戰場上,這是在我們大後方唉,對於你來說是敵境唉,你又怎敢窮追不捨?就不怕把自己也陷入到險境當中去嗎?
他也就朝後瞥了一眼而已,敵將的形貌就跟拍照片似的,「咔嚓」一聲投射進了心中,但要等把眼神兒錯開去,重新坐穩了狂奔,才來得及在心裏對照片加以解析。所以說,倘若沒有看花眼的話,追在身後那是一員年輕小將,估計跟自己年齡差不太多——雖然嘴唇上、下巴上就已經生出不算稀疏的鬍鬚來了。
此將頭戴一頂鐵兜鍪,身披這年月最先進的魚鱗鐵甲,但是估計是為了方便活動,沒裝筒袖,只有披膊。跟自己紅黑兩色的皮甲不同,對方的鱗甲是紅白二色,厚重感稍遜,但映着日光是熠熠生輝,威風勁兒要足量再加三分。他盔頂上沒插羽,卻繫着斗大一朵紅纓,肩項上也繫着大紅色的披風,隨風翻卷,胯下黃驃馬,掌中一支怒長的鐵戟……
我靠瞧着是個大將啊!可是為啥會有袁術的大將率領數百游騎殺到俺們後方來呢?還是說,這只是個有閒錢置得起好行頭的下級軍官?可是不管怎麼瞧,上瞧下瞧,左瞧右瞧,我這身打扮就比老兄你差得十萬八千里啊,你這麼不要命地猛追我,究竟為的是哪般?
是,這押糧隊裏也只有我穿得最體面,也只有我騎着馬,是個人一瞧就知道我是頭目——可也就一百來兵的頭目,就算砍下我的腦袋,算多大功勞?你吃錯藥了吧?你追我幹嘛?咱們是不是有啥誤會……
是勛當時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不禁在心中無比惡毒地咒罵了老天爺的所有女性親屬(倘若真有的話)。耳聽得來自背後的蹄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對方的坐騎明顯比他的要好啊——是勛不禁把牙一咬,把心一橫,憤然怒喝道:「來啊,來啊,老天爺你有種弄死我啊!你要這回弄不死我的嘿,我……」
正在琢磨自己能把老天爺怎麼樣呢,突然一抬眼見到前方的地形,不禁暴叫連連——「我靠你丫實在太狠了,你玩兒真的?!」
是勛沒命地狂奔,這時候已經偏離了小路,但是因為來的時候曾經探查過這一帶的地形,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前面不遠之處,東西方向就橫亘着一條巨大的溝渠!這溝是哪兒來的,誰挖出來的,他不清楚,光知道這條溝起碼兩里多長,站在小路上,左右都望不到兩方的端點。估摸着可能是某條引水渠道的殘跡,要麼曾經有人在這裏立寨拒敵,因此而開挖的戰壕,至於連通南北的小路,是在溝成後重又填出來的,工程質量不佳,又窄又多坑,糧車跟這兒耽擱了不短的時間——倘非如此,他對這條溝還真沒有那麼深的印象。
他記得這條溝深將近三米,寬就超過了十米,估計普通的馬不助跑肯定跳不過去啊——要是助跑呢……他喵的馬究竟能跳多遠來着?是勛沒有正經測試過自己這匹坐騎的跳躍力,但他心裏本能地就先跳出來一個字——「玄」!
說時遲,那時快,人腦子裏的念想也就如同一道閃電,瞬間閃亮,卻又瞬間沉寂。不沉寂不行啊,這眼瞧着坐騎就要到溝邊上了啊,趕緊剎車……啊不,趕緊勒馬還來得及。可是不行,背後還有一名敵將在追呢,自己別說停下了,只要一減速,肯定就被妥妥地追上,然後對方手裏那杆戟,戟頭亮晃晃的實在嚇人……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突然間,又是無數英雄人物的形象在是勛腦海中閃回:劉皇叔馬躍檀溪、孫仲謀躍馬小師橋、楊再興陷身小商河……啊不對,最後那個是沒能跳過去,於是——死了!自己停下是死,跳不過去是死,跳過去了或許還能逃出生天……那還能怎麼辦啊?硬着頭皮,跳唄!
當下馬至溝邊,他是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左手執弓在手,就用弓臂在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記,口中不自禁地就大叫道:「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話才出口就覺得不妙……雖說劉皇叔喊完這句以後確實是跳過檀溪去了,但這句話本身可是太不吉利了呀!
胯下戰馬受痛,「唏溜溜」一聲長廝,奮起四蹄是騰空而起啊,轉瞬間便躍……掉進了溝里……
其實,是勛的坐騎這一下跳得挺遠,只差着這麼一兩厘米,前蹄就要踩到對面溝邊兒上了。不過也幸虧沒能踩着,否則一個倒翻,就能把是勛給壓在身下,這好幾百斤壓下來,再一起跌到溝底,估計是勛即便不成一灘泥,那死相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好在坐騎距離對沿還差得好幾厘米——換言之距離成功還差得老遠呢,所以直直地就奔了溝底去了,當即一聲慘嘶,「嘭」的一聲摔了個實打實,前蹄當即折斷。是勛雖然被迫狗急跳……馬急跳溝,他的神志還算清明,身在半空,就已經把雙腳從鐙里給抽出來了。所以就趁着馬蹄落地的一霎那,他凌空一個跟頭,橫滾出去一米多遠,雖然摔得滿身是土,狼狽不堪,並且全身上下肌肉、骨頭無處不痛,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小命,而且似乎就沒受多嚴重的傷。
絕處逢生,是勛不禁長吁了一口氣,心說果然「我命在我不在天」,要是不敢跟老天爺叫板,那老子今天就死定啦。抬眼朝來路望去,只見敵將已經在溝邊勒住了坐騎。他正想腆着臉嘲笑對方:「有種你下來逮我呀?」就見對方將長戟掛到鞍下,然後伸手從鞍橋旁就抽出弓來了……
我靠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咱倆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哪?!是勛大驚失……更加失色,站起身來,朝側面就疾奔出去——他也只能在溝里跑,對面根本就爬上不去啊。
他要是真能爬上對沿,則對方為深溝所阻,難以靠近,不一會兒是勛就能逃到弓箭射程之外去。可是這麼側向一跑,對方也不是死人啊,當即雙腿輕磕馬腹,也沿着溝邊小跑了起來。馬是小跑,人是快跑,可是人快跑的速度就趕不上馬的小跑速度,眼見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近。對方倒有點兒象是貓捉耗子——其實他要是快速引弓射箭,估計是勛很難躲得過去,再說了,就算躲過一箭去,對方箭壺裏可還滿滿當當的哪——一邊催着胯下坐騎小跑,追趕是勛,一邊就好整以暇地慢慢抽箭,搭上弓臂,拉開弓弦,然後慢慢地瞄準……
當然這一切是勛都不清楚,他只管低着頭朝前狂奔,只怕稍稍一慢,就被對方追上,又怕只要一回頭,那來箭就能直接貫穿自己的眉心——真要是後背中箭,靠着皮甲的防護,說不定還能留得殘生,這要是面門中箭,那就死定了呀!
跑出去大概半里多地,擱兩千年後也就不到200米,忽然就見,原來前面到頭了!不但到頭,而且溝渠的這一端沒有徹底封閉,就是個挺陡的斜坡。是勛心裏這個涼啊,話說要是直上直下的,我實在沒路走了,暫且縮在某個角落裏,大喊兩聲「投降」,說不定還能保命,這有道兒坡在,對方大可以策馬下來,一戟把我給穿個透心涼啊!
完蛋完蛋,老天爺啊,請你原諒我剛才出言不遜吧。既已絕望,他乾脆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他心裏想着,你要是正巧這時候放箭,那我就死個痛快的,要是還沒射呢,咱們打個商量,我願意做俘虜,而且肯定老實,但求放小人一條活路吧英雄!
可巧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耳畔傳來一聲熟悉的暴喝:「宏輔勿驚,某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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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的盧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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