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一章 、觀其決斷

    丁儀想把是復當槍使,給曹沖狠狠地來那麼一下,同時又遮掩自己更重要是遮掩主公曹植,對於他這點兒小心思,是無咎洞若觀火。訪問:。是復倒是不怕被人當槍使,也正想利用某個機會,把儲位候選人清理一下,省得自家老爹整天猶猶豫豫的,不知道往誰身上下注才好。可是這事兒太大啦,直接牽扯到太子,以及兩位皇子曹植、曹沖,自己一個不當心,便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所以算了吧,丁正禮你自家想辦法去,別扯上我咱倆很有交情嗎

    可是又一琢磨,倘若自己不插上一手,丁儀亦心有顧忌不敢妄動,浪費了這個大好機會,多少有點兒可惜呀;不如我把它當謠言散佈出去

    是勛經常用史事來教育兒子,但與別的士大夫不同,他心中還藏着日後一千八百年的無數歷史教訓呢,在兒子面前又沒有什麼防範心理,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當然啦,後世之事,隨便假託個寓言故事也就糊弄過去了。這年月的士大夫對謠言和輿論的作用研究得還並不透徹,尤其只注目於同一階層,卻往往忽視了底層民眾。是勛自然不同,他知道只要因勢利導,一句簡單的「扶蘇、項燕不死」,或者「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就能惹出多大亂子來。

    有意無意間,也把這一理念灌輸給了是復。是復便利用這個契機,悄悄地把丁儀的調查結果給散佈了出去但是沒有指明幕後黑手究竟是誰。當然啦,他不是簡單地散佈謠言,而是玩了半明半暗的兩手。

    明的一手,他將此事悄悄告訴了曹彰,並且也在數日後寫信給丁儀,說對不住,我一時醉酒,把事兒給泄露了倘若事後調查謠言的來源,必至曹彰而止有了前日那句渾話墊底,曹子文還以為是復徹底跟自家一條心呢,他為人又仗義,除非生死關頭,絕不肯隨便攀扯。而作為特務頭子的丁儀,自然也不會特意揪出是復來,因為那就等於把自己也給揪出來了

    暗的一手,是復微服而出,把謠言傳給了鄉民野老。士大夫若傳謠言,除非為了煽動民眾造反,否則是不會搭理老百姓的,認為他們沒有協助傳播的價值我是為了在士人群中達成某種目的,老百姓傳得再邪乎,能有用嗎是復卻通過是勛的教誨明白,謠言這玩意兒,只要搔到了人們的痛點,從庶民而至士人,同樣存在着多條傳播途徑。

    首先是痛點問題,太子跑去白馬寺出家,此事哄傳天下,起碼這洛陽城內城外,幾乎是婦孺皆知啊。越是平民百姓,越喜歡胡唚相關天家的荒誕流言啦,而他們既然有這個興趣,又豈有不肯傳謠的道理

    再者,城外平民入城採買、售賣者亦多矣,很容易就把謠言給傳到城內來。而城內頗多各家僕傭、賓客,一旦聽聞,又豈有不向主家稟報之理啊倘若只有兩個人爭儲位,那麼太子希望此事儘快平息,必然禁止謠言傳播可能會暗中調查;反對派害怕揪出幕後黑手也就是自家主公來,也必竭力封堵;然而目下是群雄逐鹿,士大夫們各有擁戴,哪怕僅僅出於把水攪混的目的,也肯定會有人相幫傳播這條謠言啊。

    就比如說是復把消息透露給曹彰了,曹子文一琢磨,這事兒不是我乾的,也不大會是手下人瞞着我乾的,那別問啊,必丕、植、沖等黨羽所為也。我得趕緊把這謠言煽乎出去,讓他們其中之一吃不了兜着走。

    通過曹彰散佈謠言還則罷了,是復微服而從底層把謠言逐漸傳布出去,即便後世更嚴密更高明的特務機構比方說東西廠、中統、軍統啥的,估計也不大可能調查得出來呀。

    果不出其所料,很快的便謠傳四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校事不敢隱瞞,急忙密報曹操,曹操大怒,當即下令徹查。

    曹操用來調查謠言的單位,並非正經朝廷監察機構,而是門下省所屬的刺奸、校事。這麼一來,丁儀算是逮着機會了,隔幾天後就把自己的探查所得打包往上一交這可是皇帝您主動讓我調查的,不是我處心積慮想要陷害某人,證據雖然不夠確鑿,但在在指向逄紀,我查着了,我敢不據實稟報嗎這跟鄄城王曹植真的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

    當然啦,你讓我查謠言的源頭,這個是真查不出來其實丁儀認定源頭就是任城王曹彰了,但是並不打算一石二鳥,免使事態更複雜化,或者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但我把謠言中所說的黑手給揪出來了呀。

    於是曹操便召是勛前來,跟他談起此事。是勛一聽到「逄紀」二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說果然吧,果然跟我有所關聯不過還好,逄元圖離開我門下也好幾年了,而且就理論上而言,我並沒有推薦他為官,所以就算他犯了事兒,我也不必要負連帶責任。

    可是道理雖然如此,態度還必須要擺出來,當即避席而跪,向曹操致歉「逄紀為臣故交,又曾入門下,今為此事,臣不能辭其咎也,請陛下責罰。」

    曹操擺擺手,說你沒必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召你來就是問問,逄紀究竟是怎樣的人呢他有沒有可能做出類似事情來呢因為不管怎麼說,刺奸報上來的調查結果,證據也並不足夠確鑿啊。


    是勛略一沉吟,便即回答道「逄元圖,智謀之士也,然其與太子恐有齟齬」曹操一皺眉頭,問「何謂也」是勛就說啦「昔逄元圖背公孫而投臣軍中,臣送其許都,欲薦之於陛下也;硝陛下遠征,不在都內。設陛下在,將如何分派元圖耶」

    曹操說逄紀曾是袁家謀士,名聲不是很好,但既得袁紹賞識,應該有點兒能力吧。我向來唯才是舉,前事不論,他又立有大功,要是真肯歸從於我,起碼給他個郡守噹噹。

    是勛說是嘍「然太子以為元圖陰戾,不之喜,止命為墨綬長吏。元圖因此辭官不就,臣歸許都,以其才尚可用也,乃召致門下。後臣辭位,逄紀乃去」

    曹操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因為子修不肯重用逄紀,所以他心生怨恨,因此設謀坑陷之此亦人之常情也。

    秦漢之際豪俠輩出,快意恩仇,司馬遷還特意為他們作傳,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整個士大夫階層的道德標準便與之類似,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或者「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這裏面只有私人恩怨,而毫無正邪對抗。所以曹操才說,逄紀因為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尋機報復,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可是理解歸理解,惹到老子頭上來那便不可輕饒當下雙眉一軒「此人不可留於吾兒之側也」

    是勛說了,我並不了解實情,所以也不為逄紀辯解,只就情理揣度,如此陰謀,確實很有可能是他做得出來的事兒。然而您打算怎麼辦呢「因何而罪之」

    在原本歷史上,曹操為了解決諸子爭嗣問題,下手就挺狠的,因為基本確定了曹丕的繼承人地位,就直接把曹植第一號黨羽楊修給宰了。然而此事有一個前提,楊修本為官員,錯誤好揪、藉口好找,如今逄紀只不過是曹沖門客而已,一介白身,你用什麼理由來收拾他呢

    是勛心腸還是有點兒軟,既與逄紀曾有賓主之誼,就多多少少想要伸手拉他一把。要說逄元圖你也是自己作死啊,不在於為曹沖設謀坑陷曹昂,而在於竟然被人揪住了小辮子,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看你束手就戮啊,希望能夠保下你一條小命來吧。

    所以他問「因何而罪之」不大方便明宣其罪,說他陷害太子,或者離間你兒子們的感情吧,終究家醜不可外揚,且此事又無確證「若強戮之,恐傷歷陽王曹沖也;」你做好跟曹小象翻臉的準備了嗎

    曹操緊鎖雙眉,沉吟半晌,突然就問了「宏輔有何良策」是勛心裏一哆嗦我早該想到的呀,別看曹老大你智謀深沉、臨事能斷,可但凡碰上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兒,還是很喜歡踢皮球的,我接你的傳球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我又不想害死逄元圖,也不想除掉曹小象,這主意就不好給你出啊。

    籌思良久,估計這事兒自己真逃不過去,該撒手也只好撒手啦元圖、子盈,我對不起你們不,如何結局,命運其實還由你們自己把握。於是反問曹操「陛下欲如何處置歷陽王耶」曹操說我還沒有想好,但不管怎麼說,若此事真為子盈指使,做得確實不大地道,必須得給他點兒教訓才是。是勛說那不如這樣吧「可遣人泄其事於歷陽王,觀其決斷。」

    要是咱們都冤枉了曹沖,其實不干他的事兒或者是特務調查有誤,或者是逄紀瞞着他幹的他必然會來找您分辯,父子之間把話給說開了,自然不傷感情。倘若真是曹沖所為,他或者親自過來請罪,那您就原諒他吧;要是他不敢承認,則必要設謀遮掩,最佳方法就是除掉具體經辦人逄紀。咱們正好瞧瞧,他打算怎麼收拾逄紀哪

    「臣不揣冒昧,陛下勿罪若易地而處,陛下為歷陽王,當如何做耶」

    曹操說換了我是曹沖,知道陰謀敗露,又不肯認罪,那肯定要悄無聲息地弄死逄紀啊,還有什麼好說的是勛聞言搖頭「陛下振旅於亂世,詭謀秘計無可免也,然今中原太平,自身不謹而諉過於臣,可乎先害其兄,不悌也;再殺其臣,不仁也;以惑君父,不忠、不孝也陛下乃欲得子如此耶」

    這也算是對曹沖的一次考驗吧,看看他是否真的被小聰明沖昏了頭腦其實是勛心裏想的是,倘若曹沖真欲殺害逄紀,那此人刻薄寡恩,實在不是我可以侍奉的君主啊,還是儘早把他從候選人名單里撤掉為好。我等在亂世中攪和了半輩子,整天在陰謀詭計里打滾兒,那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然,難道誰還真喜歡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嗎若等天下真的太平了,光你曹操的性格、行為,就夠使群臣戰戰兢兢、汗不敢出了,哪兒受得了下一位皇帝也同樣德性啊

    曹操沉吟良久,緩緩點頭「宏輔所言是也,乃可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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