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人生總有意料之外
晚上九點,學校的晚自習還未結束,刑懷栩和門衛打過招呼,在門外司機的注視下獨自朝教學樓走去。
高一教學樓燈火通明,住校生和部分走讀生還在奮筆疾書,走廊上偶爾有巡視的老師,刑懷栩不想引人注目,貼着牆根在暗影里低頭疾走。
天氣很悶,像是要下雨,刑懷栩熱得一頭汗也顧不上擦。
她其實也不清楚要去哪找黃佳佳,只直覺地往學校來,她的手機里除去黃佳佳強迫存下的號碼外,根本沒有半點和她有關的線索,更遑論主動聯繫她的家人。
刑懷栩又給黃佳佳打電話,原本關機的手機終於開機,可惜響了很久仍是無人接聽,她沮喪地掛斷電話,剛要把手機塞回口袋,就收到新的消息。
消息是黃佳佳發的,「我在學校後操場的」
信息像是沒發完,也不知她究竟什麼情況。
刑懷栩邊回信息詢問具體位置,邊埋頭往前走。
等了又等,再沒黃佳佳的短訊。
刑懷栩走了一陣,抬頭便瞧見後操場的乒乓球枱,她走過去坐下,視線在廣闊的黑夜裏漫無目的地亂轉。
很快,她注意到後操場的圍牆。
她想起每回翻牆進學校找自己的黃佳佳,以及她衣服鞋上總是沾着的塵土。
刑懷栩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那邊的圍牆快步走去。
圍牆挺高,刑懷栩不相信黃佳佳能身輕如燕如履平地,便沿着圍牆開始搜索,果然沒多久就讓她找着一小段坍塌的缺口,看上去不到兩米,牆根還壘着黃泥和磚塊。
刑懷栩站在磚塊上往牆後望,發現牆外是片荒地,穿過荒地才能瞧見前不久剛剛竣工的外環公路和學校正在擴建的新體育館。
公路兩側亮着燈,也抵不上夜深人靜的荒僻感,何況中間還夾雜着段荒草叢生的坡地。
刑懷栩暗罵黃佳佳多事添亂,手腳卻沒停,笨拙地爬上了牆頭。她生在富貴人家,又懶惰慣了,一堵矮牆幾乎耗盡她生平力氣和耐心,等她從牆上跳下去,她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多管閒事。
她不是衝動的人,更不會冒險,黃佳佳未必是她的朋友,可至少是學校里第一個死纏爛打黏在她身邊的人,刑懷栩自認不需要朋友,可多了這麼一個伴,枯燥漠然的人生多多少少就有了點意思。
牆外荒地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路燈薄薄地照過來,刑懷栩謹慎地往前走,同時瞪大眼留意周圍情況。
她堅信這條路是黃佳佳每天下午慣走的路,只是不清楚能不能在這兒找到她的行蹤。
荒地中間有條田埂,田埂一路朝前走是條小巷,距離學校後門不到百米的距離,再過不久,晚自習結束就會有學生從那扇門出來,成群結隊往公路外走——那兒有個公交車站。
刑懷栩穿過田埂,在小巷裏徘徊不定,小巷邊上全是廢棄待拆的瓦房老屋,刑懷栩孤獨一人,越走越心慌。
可她的直覺也越來越強烈——她知道黃佳佳一定就在附近。
夏末初秋的黑夜既悶且干,刑懷栩走了一段路,背後黏糊糊全是熱汗,她靠在石牆上休息片刻,鼻子聳了聳,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乾草被燒着的煙火味。
刑懷栩眯眼往前望,很快注意到前頭一棟老瓦房的黑窗戶里正往外冒着股股白煙。刑懷栩嚇一跳,飛奔而去衝進院子,捂住鼻子摸大門。
門板是冷的,說明火還沒燒過來。
刑懷栩再給黃佳佳打電話,手機又開機了,她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屏氣凝神聽裏頭的動靜。
隱隱的,似有電話鈴聲從門裏傳來。
她想也不想,拿腳踹破朽的木門,門上的鐵扣已經生鏽,細細地懸掛着,被刑懷栩用力踹了幾腳,哐當落到地上。
門裏伸手不見五指,且濃煙翻滾,刑懷栩猶豫着不敢進,直到她聽見有人咳嗽,才憤憤跺腳,闖了進去。
火是從後院的柴火堆里燒起來的,煙大,火尚小,借着火光,刑懷栩看見滾倒在柴棍堆旁的黃佳佳。
黃佳佳的衣服和頭髮都着了火,刑懷栩立即從旁邊抓過一束稻草替她撲火,又推着她讓她翻滾壓滅身上的火苗。
好不容易撲滅火,黃佳佳捂着臉不住哀嚎,刑懷栩架起她的胳膊,奮力將她往外拖。
濃煙嗆得人頭暈眼花,刑懷栩托着痛苦慘叫的黃佳佳往外走,一片混亂中,她注意到門口一閃即使的人影。
刑懷栩下意識想開口求救,下秒卻見本來踹開的大門正被一隻手往裏推,她心頭猛跳,放開黃佳佳便往大門處撲。
她動作極快,又是靠全身力氣去撞門,來不及合上的木門一下被撞開,她在地上跌得眼冒金星,混亂中只瞧見一道人影倉皇躥出院子,消失不見。
刑懷栩從地上爬起來,心臟狂跳,手心一陣涼。
&佳佳!」刑懷栩擔心再有人趁機關門,不敢再進着火的破房子,只張嘴往裏喊,「你快出來啊!」
堂屋裏的黃佳佳趴在地上,被火燒過的皮肉疼得讓她聽不見刑懷栩的呼喚。
屋裏濃煙越大,再待下去,即使不被火燒死也得被煙嗆死。
刑懷栩跺跺腳,不顧一切重新衝進去。
那一瞬間,刑懷栩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這一輩子的勇氣和莽撞,已經全花在黃佳佳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了。
人在生死關頭,潛能都能超乎想像,刑懷栩作為一個比黃佳佳矮的瘦子,居然撐住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一路躥出了破瓦房,又衝出院子,擠進了巷子裏。
刑懷栩放開黃佳佳,兩個女孩在石頭地上跌成一團,各自大口呼吸,劫後餘生的虛無感讓她們一時茫然。
刑懷栩拍拍腦袋,謹慎地朝周圍望,她確定自己剛剛瞧見了人,只不過那人閃得太快,她看不清對方的臉。
黃佳佳倒在地上蜷縮哭泣,刑懷栩蹲到她身旁,先打了火警電話,又打急救電話,並費力安慰她,「沒事了。」
黃佳佳摸索着抓住她的手,一張臉哭得皺成一團,「我好痛……我好痛啊……」
刑懷栩用手機照亮黃佳佳的臉,才注意到她右臉鼻樑下至脖頸紅燙一片,還起了許多可怕的水泡,此外,她的右胳膊和右腿也全是燒傷,整個人紅得像鐵網上的熱蝦。
刑懷栩想回學校找人幫忙,可她剛屈膝要站起來,黃佳佳立即拉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很熱,燙得刑懷栩身體一哆嗦,幾乎以為自己也被燒傷。
&別走……」黃佳佳哭道:「是刑真櫟……是他騙……騙我……」
黃佳佳會落得如今地步,除去刑真櫟心狠外,她的不識相也是罪魁禍首,但這話刑懷栩不可能再當着黃佳佳的面說出來。
刑懷栩還心存疑惑,總覺得刑真櫟不至於為了這點事鬧出如此大動靜,況且黃佳佳被抓了一晚上,那火何時不燒,為什麼非要等到她來了才點?
看火勢,那火燒得也不旺,全靠老瓦房積存的一點柴草才燒得着,真要蓄意縱火殺人的話,至少也該添點火油吧?
刑懷栩越想越奇怪,問黃佳佳道:「你的手機呢?」
黃佳佳疼痛之中連連搖頭。
刑懷栩又問:「你有沒有給我發短訊,說你在後操場?」
黃佳佳仍是搖頭,並不斷咳嗽。
刑懷栩驀地站起身,在悶熱寂寥的黑夜裏環顧四周,努力想看清楚周遭的環境,身後的火一點點漸大,她的身體卻越來越冷。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黃佳佳連累的,或許這一回,真正被連累的人是黃佳佳才對。
刑懷栩一顆心七上八下,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堪憂至性命攸關。
恨是一回事,殺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學校後門的門衛被這邊的火光和濃煙驚動,打着手電往這邊趕。
刑懷栩拉起黃佳佳,低聲問她,「能走嗎?」
黃佳佳疼得全身無力,抖成篩糠。
刑懷栩走到她身前,彎腰道:「你上來,我背你。」
黃佳佳往她身上爬,邊爬邊抽着冷氣問:「……不等救護車嗎?」
&事最好別鬧大。」刑懷栩被黃佳佳壓得往下墜,她小心翼翼避開她腿上的傷,趁着夜色躲避聞訊而來的門衛,往巷子另一方向去。
刑懷栩體力不好,背着黃佳佳走得並不穩,黃佳佳被顛了幾下,哭道:「……栩栩……我疼……我們等救護車……」
&果是消防車和救護車把你帶走,勢必要把你和這起火災聯繫起來,到時候你要怎麼解釋緣由?一旦你把真櫟牽扯出來,那些原本對你毫不關心的人也免不了要出面收拾你了。」刑懷栩氣喘吁吁,解釋後也是一陣咳,最後氣呼呼道:「你信我一回行嗎?」
黃佳佳摟緊她的脖子,嗚嗚哭出聲,「對不起……」
刑懷栩想起這場火和她身上的傷,無奈嘆氣,「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黃佳佳仍是哭,「……我應該早點聽你的話……」
&哭了,」刑懷栩安慰她,「也不全是你的錯。」
&栩……」黃佳佳抽抽噎噎地哭,「……我真的好痛……我會不會死?」
&會死。」刑懷栩斬釘截鐵。
黃佳佳悶了會兒,又哭道:「……燒傷的人都會變醜,我以後怎麼辦?我沒有錢,我變成這樣,也治不起……」
刑懷栩說:「你沒有錢,我給你錢,只要有錢,我一樣能讓你變漂亮。」
「……要花很多錢啊……」黃佳佳的眼淚嘩啦啦落在刑懷栩汗濕重重的肩膀上,十**歲的少女,燦爛年華仿佛戛然而止,她慌得沒神,也痛得無措,「栩栩,我以後怎麼辦啊……」
刑懷栩再聰明也不過是個高一女生,自己的未來也差點斷送在這場火災里,她沉默地走了許久,久到夜空開始飄落雨絲,她才默默停下腳步。
&雨了。」她仰頭望向黑沉沉的天。
黃佳佳哀哀戚戚應了一聲,撩起沉重的眼皮也朝天上望。
雨滴落在刑懷栩的額頭上,她歪頭看向蓬頭垢面的黃佳佳,下定決心道:「你以後能不能都聽我的?」
她頓了一下,着重道:「只聽我的。」
黃佳佳木訥地看向她,良久後抱緊她的脖子,將沒受傷的臉深深埋進她溫暖的脖間,點頭道:>
她答應得如此直接,刑懷栩反倒猶豫着想要解釋,「我會送你去醫院,以後的治療你都不用擔心,傷好之後我也會送你去整形,然後我可能會給你換個名字身份,你不能再是黃佳佳,就當黃佳佳已經死在這場火里。只要你聽我的,我就能讓你好好活着,活得比大部分都好,你願意嗎?」
黃佳佳又點點頭。
刑懷栩微出口氣,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便自言自語小聲道:「從今往後,咱們的命就被綁在一起了。」
黃佳佳似沒聽到,安靜了一段路後,忽然沙啞開口,「……變成另一個身份的話……我能不能提一個要求……」
刑懷栩哭笑不得,「你說。」
黃佳佳卻沒有說話,而是鬆開手,摸索着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膠袋,顫巍巍遞到刑懷栩面前,「這個……給你的……全碎了……」
刑懷栩定睛看了一眼,發現膠袋裏是兩個已經碎成小片狀的薄餅,湊得近些,依稀能聞見栗子的香味。
「……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黃佳佳說:「……所以只買了一點……想說你喜歡的話……」
刑懷栩深吸口氣,打斷她的話,「你想提什麼要求?」
黃佳佳帶着哭腔,小心翼翼道:「……我想變成你的朋友……」
刑懷栩腳下一頓,想起自己過去不讓她喊自己的小名。
黃佳佳重新緊緊摟着她,就像摟着這崩潰世界的最後一塊浮地。
雨漸漸大了起來,冰涼涼的雨點落在臉上,澆得人格外清醒,刑懷栩提了提背上的黃佳佳,輕聲應道:>
刑懷栩背着比自己高的黃佳佳,在夜色里踉蹌但篤定地往前走,並時不時留意周圍的聲音,神經高度緊繃,直到走出深巷,來到附近的居住區,才稍稍鬆口氣。
背上的黃佳佳已經沒了聲音,刑懷栩敲響一戶人家大門,應門的大叔見到兩個小姑娘,先是嚇一跳,聽了刑懷栩的求助後,抓耳撓腮牽出一輛電動車,送她們去最近的醫院。
黃佳佳坐在中間的位置,她的意識已經昏沉,全靠身後的刑懷栩扶着。
大叔穿街走巷堪稱風馳電掣,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們送到附近的綜合醫院。
黃佳佳被醫生護士帶走的時候,刑懷栩捏着繳費單一個人坐在醫院長廊的塑料椅上。她很累,也很熱,心卻是冷的,冰火兩重天地煎熬,儘管夾着風霜雨雪,心最終還是明鏡似的。
手機里的未接來電有六七個,都是司機在催她,刑懷栩去衛生間抹了把臉,獨自離開醫院,直走到繁華的街邊商鋪前,才通知司機過來接她。
司機趕過來的時候,刑懷栩已經徹底冷靜下來,面對司機的諸多詢問,她始終保持沉默。
回到刑園已是深夜,豪華奢麗的大宅子裏沒有一個等她的人,但刑懷栩知道,暗處里有不少眼睛都盯着她,等着她。
他們看她出糗,等她出錯,想她走上錯誤的路,萬劫不復。
刑懷栩心想,沒那麼容易如願的,不管是我,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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