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金鑾殿上。
看着下邊吹鬍子瞪眼,吵鬧成一團的朝臣,朱慈烺嘆息着閉上了眼,全身泛起一陣無力的感覺。
他八歲的時候,崇禎皇帝安排東宮講讀官員,有禮部尚書姜逢元,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鐸、屈可伸侍班;禮部侍郎方逢年,諭德項煜,修撰劉理順,編修吳偉業、楊廷麟、林曾志講讀;編修胡守恆、楊士聰校書。
幾乎把大明帝國剩下的名臣全部找來給他當老師,從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正統的儒家思想,使得他小小年紀便老成持重,心中總想着以禮教化天下,以恩德澤蒼生,如果在太平時代,他或許會是一個好皇帝,只可惜,生在末代亂世,以他學得那一套,想要結束亂世,中興大明,其難度可想而知。
在他印象之中,只要我遵照聖人所說,做一個好的帝王,下面群臣齊心,中將協力,要打跑韃子,恢復河山根本不是一件很難得事情,前些天他甚至還夢到自己率兵殺回北京,站在紫禁城上,俯視山河社稷,哪知道事情遠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咳咳。」穆糖原本一直是一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只是當初保着朱慈烺逃出來的時候,受了傅時樂音波重擊,傷勢頗重,之後眼看北方糜爛,南朝混亂,軍權不振,夙夜憂思,傷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逐漸加重,這幾日更是連鬢角的頭髮都花白了。
穆糖的咳嗽聲不大,但以他的地位,在整個大明帝國也無人敢小視,見他咳嗽着走上前來,眾朝臣紛紛停下紛爭,轉過頭來,一起看向站在帝座右前方的那個身材矮小單薄的太監,場面立時安靜下來。
穆糖目光如電,在眾人臉上挨個掃過,隨後陰森森地說:「城外的五鎮總兵究竟是誰功誰過,自有聖上獨斷綱常,你們說出去也個個都是鴻儒、學士,在這朝堂之上,仿佛市場小販,叫罵爭吵,成何體統?莫非看着韃虜入侵,心裏起了別樣的心思,不把聖上放在眼裏不成!」
說完也不看眾人的反應,尖聲叫道:「金瓜武士!」殿外立即走進來一對身穿金甲,手持金瓜的高大力士,「哪個再敢藐視聖上,不管他是哪個尚書,哪個將軍,立即拖出殿去,金瓜擊頂!」
穆糖帶着朱慈烺入南京之後,就感覺到這邊風向不對,又擔心崇禎死後會有異變,於是專門訓練了八百金瓜武士,皆選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高大壯漢,身披金甲,手持金瓜,那金瓜單是柄便有一丈二,瓜頭四尺,揮擊之下,便是一塊巨石也能砸成粉碎,而且這些武士還另配唐代的陌刀,日夜操練,錘法、刀法俱佳。
那些朝臣先是一愣,隨後哄地一聲又大聲呼喝起來,有幾個更是要衝過來撕扯穆糖,其中禮部尚書錢謙益更是囂張,一跳八個高,指着穆糖的鼻子大罵:「死太監,也配在老夫面前耍威風!社稷凌亂,皆是你們這幫閹人蠱惑聖聽,擾亂朝綱所引起,今日非請陛下將你們閹黨誅殺乾淨不可!」
穆糖尖聲喝道:「金瓜武士,將這老匹夫拉出去!」
兩旁金瓜武士來拖錢謙益,後面他的幾個學生和東林黨一伙人皆一擁而上,與金瓜武士廝打,就連楊黨一夥也出聲阻止。
穆糖面色冷峻,又叫來一隊金瓜武士:「將這幾個,全部拖出去,金瓜擊頂,盡數打死!」
得到了命令,金瓜武士不再猶豫,將錢謙益和他的幾個學生像拎小雞子一樣抓出去,其他眾朝臣這才知道怕了,連忙湧向朱慈烺,有的直接為幾位大儒求情,有的指着閹人干政,有的更是直接威脅,要辭官不做,朱慈烺也有些慌了,不住地拿眼睛去看穆糖。
就在這個緊要時候,金鑾殿上,皇帝座位的身側忽然現出一片血紅色的光芒,開始時只是一條血線,瞬間拉開,成了一個門戶,從裏面走出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人來。
「齊星衡!」穆糖一看來人,立即高興地叫出來,當日他跟齊星衡、宋寶書他們一起迎接朱厚熜進北京登基,後來又聽說他的種種傳聞,甚至他的能耐。
齊星衡面容冰冷,雙目血紅,裏面隱含淚光,緩緩走過來。
穆糖連忙拉着朱慈烺介紹:「這位齊仙人乃是巫山有名的劍仙,地皇神農的傳人,法力深不可測,當日多虧了他,嘉靖皇帝才能順利入京。」
朱慈烺聽完吃了一驚,連忙從寶座上站起來,以晚輩禮相見。
齊星衡沖他點了點頭,隨即冷眼看向朝堂的上的群臣。
其中一個大臣見皇上對他行此大禮,心有不忿,站起來大聲指責,話剛出口,便見一道紅光閃過,眉心暴起一團血花,已被血雷貫腦,當場死絕。
齊星衡冰冷的聲音之中透出無限的悲涼和憤怒:「韃子馬踏中原,崇禎皇帝吊死煤山,黃河以北盡皆淪陷,你們這幫子混蛋還在這裏黨爭內戰不休,互相指責謾罵,不似齊心協力共抗韃虜,反而爭權奪勢,腆着一張沒羞的老臉在那裏叫囂?」
見還有人要反駁,他雙目之中血光爆射,惡狠狠地說:「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把你們統統殺光!」
眾人立即噤聲。
齊星衡轉向穆糖:「小糖,讓他們都散了吧!」
穆糖立即高喊:「退朝!」
眾朝臣聞言如遭大赦,紛紛慌張跑出殿外。
見眾人都走了,齊星衡慢慢轉過身,打量朱慈烺,後者也正仰起頭看他,微微嘆氣,大明朝,甚至是天下漢人的氣運接下來就要落在他的身上,這副稚嫩的肩膀,能夠扛起這麼重的擔子嗎?
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齊星衡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你叫朱慈烺是吧?朱厚燳是我門下二弟子,說起來也不是外人了,這個送給你,希望你以後能夠健康、快樂。」說着從手上退下一個大半圓的玉圈,親手給朱慈烺戴在手腕上。
朱慈烺聽到「朱厚燳」之後嚇了一跳,他知道朱明皇室有兩位修仙的皇帝,一位是明世宗朱厚熜,他做了四十五年的皇帝,聽說每日修仙煉道,生下朱載垕立為太子之後,便遣散妃子,靜宮潛修,據說當他五六十歲的時候,還是如三十多歲的模樣,後來跟白蓮聖女虞璵一同出走,之後便再沒有消息。
第二位是前面那位的哥哥,名叫朱厚燳,出家的更早,他甚至捨棄地位,專心修行,當時孝宗皇帝駕崩之後,朝臣擁立當時唯一的太子朱厚燳即位,不過這位老祖宗更是視帝位如糞土,只做了幾天皇帝,後來便毅然決然地「退位讓賢」派人將自己的堂弟朱厚熜接到北京即位。
嘉靖皇帝朱厚熜生隆慶皇帝朱載垕,朱載垕生萬曆皇帝朱翊鈞,朱翊鈞生泰昌皇帝朱常洛,朱常洛生崇禎皇帝朱由檢,朱由檢生朱慈烺,認真算起來,朱慈烺卻是應該喊齊星衡祖宗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穆糖,齊星衡拍着他的肩膀溫和地問:「烺兒,怎麼樣,看看喜不喜歡?」
朱慈烺不暇思索,當即就要說一些感謝先輩的客套話,齊星衡把臉一板:「你先看看,然後再說,我可不喜歡虛偽的人。」
朱慈烺一怔,隨後低頭看向手上帶着的玉環,卻是自己從沒見到過的紫玉,上面盤着七條靈蛇,栩栩如生,更有數不清的紫炎靈火,戴在腕上,有一股陽和之氣,溫養全身,暖洋洋的極為舒服,遍體生春。
「喜歡。」朱慈烺這次是真的喜歡了。
齊星衡滿意地點點頭:「烺兒,你說,這大明的天下還能守得住嗎?」
朱慈烺頓時愣住,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大臣齊心,將士用命的話,齊星衡黯然搖頭:「晚了!大明朝氣數已盡,基本上已經是要滅亡了!你現在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裏,自稱『朕』皆是賴『弘光』二字,不過這弘光小朝廷也是短命的貨,只有兩年的命數。」
「啊……」朱慈烺和穆糖全都臉色煞白,吃驚地叫出來。
朱慈烺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正要哀求,齊星衡騰地站起:「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他向前走了兩步,緩緩說道,「我,一直在努力,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就在努力,不僅是我,很多人都在努力,我們知道天道不可違,天數改不得,可是,為了民族的氣運,為了我們漢民族的未來,我們寧願捨棄百年道行,和將來飛升天仙的美好未來,甚至於萬劫不復,來拯救我們的民族。」
他聲音低緩,微微發顫:「我們拼盡百年心血,尋找拯救這個民族的道路,不讓他被打上奴隸的烙印,讓我們的後代,都能夠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做人……拼盡殘軀,與茫茫天道抗爭……我們一次次地碰壁,血淚滿身。賈筱煜死了,方仁死了,董銘超死了,慕容麟和莫直他們整個金鰲島一脈全部死絕,現在連陳楓、秦岳蔭也都死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誰接着死去。我們都知道,只要自己躲在洞中,不惹上封神之戰,最後就會有很大的可能肉身成聖,成就無量金仙,可是依然一個個奮不顧身地跳出來,與天地相鬥,與命運抗爭。」
他雙眼含淚,伸出了兩個手指頭:「兩年,我們只剩下了兩年時間,如果不在弘光朝氣數耗盡之前有所改變的話,那麼一切就全都完了。小尼姑和青竹仙子他們在黃河擺下九曲神陣,不奢望能夠殺退清軍,只求能為我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他蹲下來,雙手抓住朱慈烺的肩膀:「烺兒,你說,你能夠放棄你明室朱家的身份,而扛起整個漢民族的重任嗎?」
朱慈烺茫然,不知道他話里是什麼意思,穆糖卻是聽懂了,流着眼淚說道:「星衡,你說的我也都懂得,大明朝已經是病入膏肓,整個江南一片凌亂,我希望你能留下來主持大局。」
齊星衡微笑着點了點頭,向朱慈烺道:「我們出家之人,也煩那些繁文冗節,為了以後相處方便,就收你做關門弟子吧,正好你身上本無皇命,兩年之後隨我上山……唉,兩年之後的事情,又有誰能知道呢!」
齊星衡說讓朱慈烺做自己徒弟,那可不是請求,而是命令,穆糖也是聽他的,立即讓朱慈烺給他磕頭拜師,朱慈烺見一向倚為靠山的穆糖也不向着自己,不禁一陣膽寒,慌忙跪下,口稱老師。
這時殿外跑進來一個小太監,慌張道:「外面有好多文人士子鬧事,說是皇上寵信妖孽,擅殺大臣……」
「殺了吧。」齊星衡聲音不大,似是在嘆息,不過卻仿佛有一種魔力般直透入人的靈魂深處。
那小太監一怔,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吃驚地看向皇上,朱慈烺也嚇了一跳,看向穆糖,穆糖又疑問地看向齊星衡。
齊星衡皺着眉說道:「現在國內一片糜爛,亂世用重典,必須把反對的聲音全部壓下去,這幫只會吟詩作對的腐儒不要也罷!」說完向穆糖道,「你就讓你剛才那些金瓜武士去,把那些鬧事的傢伙,不論官職出身,一律打死!嗯,另外再把鄭道叫過來。」
穆糖點頭應了,他早就看那幫東林黨的傢伙們不爽了,立即派下金瓜武士去處理,又命人把鄭道叫來。
鄭道當年從北京逃出來,到了南京之後,仍被朱慈烺重用,組建南京錦衣衛,進來的時候看到齊星衡頓時一愣,隨後臉上便顯出驚喜的神色,穆糖過去小聲把齊星衡收朱慈烺做徒弟的事情說了一遍。
齊星衡沖他點點頭:「鄭指揮使,你以後還要加大錦衣衛的規模,最少得有三萬人,負責北京城全城的治安工作,只要發現有蠱惑百姓、動亂鬧事和暗中通敵賣國的一律抄家問罪,首犯全部砍了,家人貶為奴隸,最起碼,要保證南京一地的局勢。」
說完又向穆糖說:「還得請穆公公重建東廠和西廠,東廠負責境內情報,將我們還有的地盤牢牢抓在手裏,包括江南各處,而西廠負責敵軍情報,包括滿清建奴和李自成的。」
二人紛紛點頭,齊星衡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你還要派人去告訴白玠他們,就說我同意他們的主張,不過還要有所改動,讓他們到南京來。」
鄭道又問:「城外四位左良玉他們……」
齊星衡詭異地笑:「你們不用管了,那些混蛋,就都交給我來處理吧。」他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唉,你這麼大的孩子,在我們原來那地方,還是個只知道上學打遊戲的初中生呢,也真苦了你了,去玩吧。」說完紅光一閃,便失去了蹤影。
南京城外,五鎮總兵的廝殺還在繼續,高傑、黃得功、劉澤清和劉良佐四人原本齊心合力,兵多將廣,頗佔上風,後來左良玉學乖了,他用一箱子金銀財寶,將劉澤清拉攏過來,於是局勢開始轉變。
都到這日下午,高傑三人局勢越來越是不妙,失敗已成定局,只剩下三千殘兵,被圍困在一個土丘之上,數次衝鋒都沒能殺出包圍圈。
「噗嗤!」高傑一跤跌倒,滾在血漿里,再起來時,身上已經滿是血肉和泥土渾河的殷紅,被兩個親兵扶着,罵罵咧咧地走到一塊大石頭上,黃得功和劉良佐已經在那裏用刀拄着地不住地喘氣。
「我剛才看左賊派人去拉火炮了,我們怎麼辦?」三人默然無語。
劉良佐氣得大罵:「該死的劉澤清,竟然倒戈偷襲,殺了我多少兒郎,他日若有機會,我一定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現在這個局面,也只有朝廷出面了。」黃得功嘆氣道。
「朝廷?」高傑冷笑道,「現在崇禎爺死了,連北京城都被人佔去了,小皇帝說話再分管點用,我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小皇帝還指望左賊為他抵擋北方的韃子呢,恐怕是我們剛被左賊殺死,他那邊封賞的聖旨就會送到左營中去了。」
這時親兵來報,敵人的火炮已經拉來了,三人急忙向坡下觀看,只見一共十門小炮,在坡下一字排開加好,炮手們正在添放炮彈和校準方位。
此時大明朝經過楊光赫和艾誠凌等人的努力,科技已經頗為發達,那幾門炮雖小,但射程倒是不進,剛好能夠打到坡上來,雖然真正的殺傷力還有待觀察,但對山上三千殘兵的震撼力卻無疑是巨大的,本來就士氣不高的殘兵,此刻一見火炮架起,更是個個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充滿了絕望。
「你們看,那是什麼?」士兵們紛紛仰頭看天。
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戰場之上忽然飛來一片血雲,由淡轉濃,逐漸聚龍成一鍋沸騰的紅水一般,逐漸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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