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拋出來的東西呼的飛了過來,帶着一股隱隱的血腥味兒,我心裏更加不安了,根本不敢直接去接觸這團東西,隨手拿了根木棍,在那團飛舞而來的東西上一點。我的力氣是足夠大的,就這麼一點,那團東西就頓時啪嗒落在地上。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汗毛忍不住直立起來,那團帶着血腥味兒的東西,竟然是個死孩子!他死的非常慘,被人硬生生抓穿了胸膛,滿臉滿身都是凝固了的鮮血,小小的身子已經僵硬了,但是胸口上的血洞清晰可見。那孩子閉着眼睛,嘴角還帶着一絲至死都沒有消退掉的痛楚。
"嘶"我微微抽了口涼氣,抬眼看看站在對面仍然不斷大笑的人影,心裏恨意叢生,對一個孩子都能下這樣的毒手,兇手還有人性嗎?我行走河灘,身上擔負着重任,很少會主動惹事,然而看到這個死相很慘的孩子,我無法淡定從容,腳步微微一動,就要衝着對方走過去。
這種心腸毒辣的人,已經沒有必要再活下去了。
"嘎嘎嘎"十多米外的人影被稀疏的幾棵小樹擋着,看不出她的樣子,只能看見一頭亂糟糟的頭髮,隨着夜風輕輕擺動,她不停的大笑,手舞足蹈,像是發了瘋一樣:"你看看啊,你看看啊,他是誰,他是誰"
我心裏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停下腳步,又低頭看看那個慘死的小孩子。這是個男孩兒,看樣子只是河灘人家的孩子,衣着打扮很普通,但是透過孩子滿臉乾涸的血跡,我發現他的眉眼有些熟悉。再那麼仔細的一辨認,心裏咯噔一聲。
這個看着有些眼熟的死孩子,是金寶的兒子!我見過這小傢伙幾次,他兒子還小,所以印象不算特別深,但是認真的看,還是可以辨認出來。
我驟然抬起頭,望着對面那個笑聲悽慘的人影,對方一邊笑着,一邊慢慢的走,距離一近,她的樣子就顯現出來。我看見她身上的衣服單薄污穢,髒的許久都沒有換洗了,頭髮亂成一團,那分明就是金寶家裏已經瘋了一年多的老婆。
"是你!"我心裏的敵意頓時消失了,但一顆心仍然縮的很緊,這是怎麼回事?
"死了啊,死了啊,我的娃死了"金寶媳婦走到跟前的時候,一屁股坐到地上,悽慘的笑聲變成了嚎啕大哭,她的臉上也沾着血跡,不知道是孩子的,還是自己的。那哭聲比笑聲更加淒涼,聽的我一個勁兒的發酸。
"怎麼就你一個人?"我抬頭看看四周,心裏的不安逐漸蔓延,金寶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他很了解,他是個非常顧家的人,當初就是為了保住老婆孩子的命,才被迫沿着河灘挖屍填河,過着半人半鬼的日子。我不知道金寶的媳婦能不能聽懂我的話,但金寶不現身,只能問她了。
"娃娃死了"金寶媳婦哭着在地上爬動,一直爬到孩子的屍體邊,把屍體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裏。她已經瘋了一年多,神智混沌不清,做什麼事情心裏根本沒譜,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死掉了。
她哭的很悽厲,又很傷心,我不忍打斷她,不停的在四周張望。荒蕪的小樹林裏什麼動靜都沒有,在我的印象里,金寶是從來不會離開老婆孩子的。
一直過了很久,金寶媳婦可能是哭累了,我趕緊趁着這個機會,蹲在她面前,小聲問道:"你還記得我嗎?金寶呢?金寶在哪裏?"
"你是水水伢子"金寶媳婦喃喃的說了一句,跟着眼睛突然一亮,道:"金寶在呢,在呢"
"他在哪兒?"
"金寶說了,水伢子是好人,是好人。"金寶媳婦抱着死孩子,翻身爬了起來,臉上掛滿了血跡和淚水,神叨叨的抬頭在周圍看了看,小聲對我道:"他在呢,我帶你去"
金寶媳婦抱着孩子轉身就走,在前面帶路,我跟着她從林子這邊一直朝深處走去,林子並不大,走了大概四五十米,已經到了另一邊。
"他就在那邊呢"金寶媳婦回頭對我道:"一直都在。"
驟然間,我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稀疏的樹林子裏,我看到一具高懸在樹杈上的屍體,好像一個吊死鬼,雙腳離地一米多高,身體正隨着穿過林子的夜風左右擺動。那道被吊死的身影讓我感覺熟悉,只看了一眼,我就認出,那是金寶。
我頓了頓,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跟前,樹上吊着的人的確就是金寶,他受了很重的傷,可能從別的地方逃到這兒,又被人活活吊死在樹上。
"金寶"我的心頭涌動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金寶死了很久,身子已經僵直了,他一直在河灘附近趕屍下河,兩隻手全是老繭,佈滿了崩裂的血紋,他的肩膀被捅了一刀,一條腿也被打斷了,我能看見尖利的斷骨穿過褲子,隱約露在外面。他受了重傷,徹底跑不動了,才被人追上,然後殘忍的吊死在樹上。
他犯了什麼錯?是誰殺了他?我感覺悲,又感覺憤怒,雖然和他沒有血緣關係,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而且他替我們七門趕屍下河,一直在給七門做事。眼睜睜看着一個自幼無話不談的夥伴慘死在面前,那種心情,一般人絕對體會不到。
"他讓人吊起來,吊着吊着就不動了"金寶的媳婦呆呆的抱着孩子站在樹下,抬手想把金寶放下來,但是金寶脖子上的繩子非常結實,拽不斷。
呼呼呼
悲痛之中,我突然感覺到金寶低垂的腦袋上面,飄着一團若有若無的氣,那是一縷殘魂。普通人肉身受損死亡之後,神魂脫體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時間,然後慢慢的飄散。但是金寶最惦念老婆和孩子,自己死了,放心不下,一縷殘魂堅持着不肯散掉。
"金寶!"我望着那縷殘魂,急切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是誰殺了你!"
嗚嗚嗚
那縷殘魂已經微弱到了極點,幾乎發不出魂音了,但是它明顯能認得我,呼的飄到我跟前,來回晃了晃。殘缺的魂音嗚嗚不斷,像是金寶在哭。
"金寶,你說,誰殺了你!?"我唯恐殘魂一散,就失去所有線索,所以又一次開口追問。
"我"那縷殘魂凝聚了很久,終於發出一道需要全力分辨才能感應到的魂音。
"不要急,我是水娃!和你一起長大的水娃,你說,慢慢說。"
"我一直在趕屍填河,知道一些事情,六爺不鎮河了,已經出河,他容不得我"那縷殘魂嗚嗚咽咽又斷斷續續道:"我老婆瘋了,孩子還小,就巴望着給六爺賣命,能保住一家人,但是六爺容不下我啊"
"你說什麼!"我聽着就忍不住了,事情一下子扯到了爺爺身上,讓我接受不了。儘管我和爺爺之間已經存在了一些間隙,然而我知道他的秉性,他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狠心人。他當年曾經一怒之下血洗排教,但那完全是因為爹的事情,如果沒有深仇大恨,爺爺怎麼會濫殺無辜?我搖着頭,道:"我爺不是那種人!我不信!"
"我讓人吊死的時候六爺就在就在林子邊上"金寶的魂音徹底堅持不住了,隨着夜風慢慢的散去,但是還是心有不甘的道:"水娃子,這是我的命,我不怪你,也不怪別人,就求你一件事,我娃子死了,老婆卻還活着,拜託你,要是有空,稍稍照看她一下,讓她活下去"
魂音之間的交談,普通人是聽不到的,但是金寶的囑託尚未說完,他媳婦好像感應到了什麼,猛然在旁邊一聲大哭。
"人都死了,我還活着幹什麼,還活着幹什麼"
嘭
我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金寶媳婦突然一頭撞在旁邊的大樹上,她撞的很用力,完全為了尋死。等我想去阻攔,已經遲了,金寶媳婦的額頭,還有鼻子嘴巴眼睛,一起滲血,進氣少,出氣多,眼見是不活了。
頭頂已經快要消散的殘魂一陣扭曲,好像一個人經歷了極度的痛苦之後突然昏厥過去,魂音徹底中斷。
我的拳頭捏的很緊,不知不覺間牙齒也咬的格格作響。一種滔天的恨意在心中不斷的膨脹蔓延,讓我感覺憤恨的,不僅僅是金寶一家的慘死,更是一種隱隱的質疑和指責。
是爺爺要金寶死的嗎?如果真的是,那麼他從小教我做人的道理,都從何而來?河鳧子七門從不濫殺無辜,這是祖訓,同樣是一種道義。但是看着死在面前的一家三口,那種道義頓時如同淪喪了一般。
七門歷代奔波大河,流血流汗都不曾更改初衷,那是為了什麼?一個人管不了世間所有的不平事,但事關七門,我就不能旁觀!只因為我是七門的後人,是七門的大掌燈。
"金寶,你要是有靈,就告訴我,殺你的人,朝什麼地方走了!"
那縷殘魂若有若無,嗖的一下沒入了金寶的屍體中。我看見金寶僵直的手臂微微抬了一下,指向林子外一條荒蕪的小路。
我飛快的挖了一個大坑,把金寶一家全都埋了進去,然後順着金寶所指的方向,全力追趕過去。
這並不是頭腦發熱,去逞匹夫之勇,金寶替七門做事,如果死了沒人管,那麼以後誰還會跟七門為伍?金寶已經死了,他不會說謊,他死的時候,爺爺就在旁邊。無形中,爺爺在心裏的影子,好像又模糊了一分,生疏了一分。心底本來就有的間隙,也瞬間崩裂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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