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有三座仙山,蓬萊,方丈,還有……瀛洲,對,是瀛洲,聽說仙山上住着仙人呢,如果吃了他們煉製的仙藥,人就能夠長生不老……」
一個八,九歲,頭上綁着兩個髮髻的女童脆聲脆氣的說道,邊說邊用藥輾子輾着草藥,輾藥的兩手與兩隻腳不間斷的搗。
「長生不老……嗎?」另一邊仔細整理藥材的女童聽罷,一口氣沒有喘勻低頭咳了兩聲。
「你不信嗎?是徐方士親口說的,我聽說這次可以為皇上拿到長生不老的仙丹呢……」
女童咳完便不再言語。
這世上從古到今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藥,大多數人是否定態度,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也根本沒人知曉,不過徐市這一次出海,一去不回讓贏政等到跳腳卻是真的。
∴澀帶着腥味兒的粥入口,遠不如聞着它的香甜,用黍米粗面做的面頭,帶着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秦丹卻是一口口細嚼咽進肚子裏,現下的身體太虛了,風寒入體加上營養不良,如果再不能補充足夠的能量,就算勉強熬着也支撐不了多久。
趁着無人注意,秦丹伸手從袖中抽出一小把灰色的葉子,扔到還燙手的粥碗裏,攪動一下泡軟後,便將粥快速的吞咽下去,海上長行的困難是難以想像的,尤其人多物資不充足的時候,小童能分到的東西少到可憐,吃的尚且不足,何況是藥材。
在這裏,連生病都是一種奢侈,秦丹的風寒當時管事也只給了一副藥熬煮,熬到藥渣發白,最後連着藥一起吃掉。
好在壓在艙底的草藥需要常常翻出來晾曬,而管事也並沒有對幾歲的小童有所防備,這段時間才讓秦丹弄到些養肺去風寒的溫補藥根藥葉,雖然單一味的藥材功效有限,但也聊生於無。
與她一起輾草藥叫婉慧的女童,早已吃完跑過來催促,「快點吃,那邊魚拉上來,管事正催我們去餵鳥。」
帶上船來的那些珍禽都有專門的管事小廝看管,但平日像清理糞烘餵食之類,就都要小童來打掃,相比其它的活計,伺候鳥獸的活不算好,髒臭不說,還有危險,一些有攻擊性的珍禽,打掃餵食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帶傷。
秦丹手上的傷就是被一隻不起眼的幼鷹抓了一爪。
「我們連吃都吃不飽,它們卻能吃新鮮的魚……」分完魚,往船下艙走,幾個男童看着桶還活蹦亂跳的鮮魚,不滿的嘀咕。
飯只夠五六分飽,此時看着鮮魚一個個饞的口水滴下來,卻只能看不能吃。
一打開艙門,獸類身上毛皮的那種味道撲面而來,就算每天清理,仍然會有些異味,漂亮又得人意的珍禽時常會被管事帶出去溜一溜,炫耀一番,有一些則被放置到船艙最暗的房間,許久都不過問。
管事如此,小童便是有樣學樣,將得掌事意的珍禽餵養的體肥毛亮,不得意的便偶而扔些死魚小蝦,連糞便都懶得打掃,任其自生自滅。
秦丹提着桶進去時,找到她負責的那排獸槽,將食物扔進去,待繞到最後一排,她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童,正用東西抽着一隻灰色的幼鷹。
「叫你抓我,叫你抓我,打死你……」
直到看到有人過來,才停了手,裝作往旁邊的獸槽里隨便扔了兩條死魚,拎着桶走出去。
籠子裏那隻灰色的幼鷹,秦丹不陌生,她的手就是打掃的時候被這隻鷹抓傷,雖說是幼鷹,身形卻有半米多長,與其它顏色鮮艷,樣子漂亮乖順的禽類相比,它身上的毛灰突突的毫不起眼,唯一有點顏色的是額頭有一顆水滴狀的紅毛,但跟其它禽類頭上鮮紅冠子相比,又顏色暗淡,實在想不出為什麼會在秦皇的珍獸園裏,後又交於徐市,用來向仙人討得不老仙丹,
要知道那珍獸園裏的鳥獸,無一是被各地進貢來的珍品。
這只不起眼的幼鷹,幾度攻擊接近它籠子的掌事與小童,掌事因它不服馴養,很少親近,更不提帶到徐市面前討賞,久而久之,被它抓傷的小童便時不時拿它發泄怒氣,怕被抓傷的也不接近它,餵養它的平日高興便丟它一條小魚,不高興就直接忘掉。
直到秦丹風寒後,從前排調到後排,就跟這些不受掌事得意的鳥獸一般,她因病也失去了在掌事面前討好露臉的機會。
但那又如何呢,秦丹反而喜歡這裏的清淨,晚上離開六七個人的房間,寧願到這裏聽着鳥兒輕輕的鳴叫聲,和動物熟睡的咕嚕聲,仿佛置身於自然之中,讓人分外的心神安寧,功法自然順暢。
受秦丹餵食的幾隻小獸,見到她便急急的叫喚,爪子不斷的撓着籠子,而秦丹卻是放下桶,先去看被那男童用力抽打的幼鷹,它翻倒在籠子邊,爪子試圖用力的緊勾籠網,一下下撲愣着翅膀要站起來,但其中一隻爪子卻無法平衡身體。
秦丹放慢速度,儘量不帶任何讓它覺得有敵意的動作,輕輕的打開餵食的籠子,用被它抓傷過的手,慢慢的不帶力量的摸了摸它的羽毛,這才試圖察看它身上的傷勢。
入手的感覺與它兇猛的攻擊動作相比,出奇的輕,似乎除了一身羽毛,全身剩下的便只有骨頭。
光線暗,她又靠近看了看,才看到右面的爪子隱隱有血跡,翅膀似乎也被傷到,而就在她觀察半天,一動不動的時候,幼鷹停止了拍打,眼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動作,直到她猶豫了下,邊看着它的眼晴,邊用手輕輕的掀了一下它的右翅,想看看它的翅膀傷的有多重,只見它尖而利的鷹嘴立即化作一道殘影的向秦丹的手上襲來。
秦丹早就有防備的鬆手,儘管速度慢了一分,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白痕,卻並沒有出血。
要知道這幼鷹雖幼,但嘴與爪之鋒利,已經隱隱帶着金屬器的質感,抓着籠子會發出那種鐵器相撞的錚錚響聲,也難怪每次被它抓傷的小童都要發出慘叫,當然其中也包插秦丹。
如今能躲開攻擊,並不是秦丹太神,也不是單靠運氣,不過是她暫時忘記疼痛與自我感情,面對它時做到心神平靜,眼底清澈,不為外物所滯,這樣便多少能看到事物的本質,幼鷹很敏感,如果能不帶惡意,平靜的向它傳達出善意的不傷害它的氣場,它也就不會絕地反攻,拼盡全力。
平心靜氣說起來容易,但普通人要面對危險時做到這一點很難,雖然秦丹這具身體,不僅沒有打開祖竅九宮,舊病也還沒有完全好,但畢竟有之前十幾年的淨心打坐的經歷,進入態度很容易,所以,這並不是有什麼異能,不過就是在它想攻擊的前一刻,她看出來躲開了而已。
秦丹見到它那還沒褪黃的角緣邊,多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麼大的鷹體,卻還只是只小鷹崽,那母鷹要多大的體積才能生下它?
古時的物種與她後世看到的有着極大的不同,有些樣子聞所未聞,就連桶里的魚也異常的奇形怪狀,有力兇猛,想到以前那些在市場盆里游來游去自然安逸的魚種,也不知是種進化,還是退化。
不過,再如何凶,面前的也都只是只幼鷹罷了,別的禽類在籠子裏安安樂樂的受人餵養,它卻沒有一日不撲着翅膀,在籠子裏左突右撞,將籠子撞的變了形。
在船工掌事與小童眼裏,這隻幼鷹似乎極度的不討人喜歡。
但在秦丹看來,它不過是想要自由。
那些骨子裏能夠雄倨於天空的空中霸主,又如何甘心被人豢養在窄小的籠子裏吃喝拉撒。
秦丹臉色不變,手不停的將它受傷的地方翻動了幾下,動作看着有些粗魯,卻是幾下間就利落用布帶將它爪間的血處纏上,它的腳和翅膀受了傷,反應有些遲緩,被動的受她擺弄,不過受傷的翅膀不斷扇動着,打在皮膚上仍然有些刺痛。
這裏沒什麼消毒的藥水工具,能給它纏上東西,防止傷口不被糞便感染,就已經是不錯的處理了。
古時的鳥獸不知是身體強悍,還是免疫力高,在如何惡劣的環境,它們都能很好的活下來,生命堅韌不拔的程度超出人的想像。
這時,與秦丹一起輾草藥的女童提着桶走過來,正好看到秦丹像擺弄小雞小鴨一樣將那鷹撥來撥去,又快又麻利的給它清理着籠子,不由驚的睜大了眼晴。
那只有些醜陋的幼鷹,被擺弄的在籠子裏正暴躁不已,纏住白布條的爪子極不舒服的反覆捯飭着腳,眼晴兇巴巴的盯着在它地盤忙碌的手,看着它兇狠的眼晴,小女童竟是受驚的捂着口。
等到秦丹已經用水沖乾淨了籠底,填上了乾淨的乾草絮,收拾完關上籠子,女童才急忙拉着她剛才伸進籠子裏的手左看右看,「居然沒事,剛才可嚇死我了,旁人餵它的時候離都離得遠遠的,你怎麼把手伸進去了?」
秦丹讓她看手,還笑着道:「你看,一點傷口也沒有。」然後順便邊把其它小獸的魚放進槽里:「馬上就好,你那邊餵完了嗎?」
聲音變得奶聲奶氣,秦丹聽着仍有些不習慣。
「早就餵完了,那鳥那麼凶,聽說剛餵的時候差點把小廝的眼晴啄瞎,別人都離的遠遠的,你還給它清理籠子,就你膽子大……」女童嘀咕了兩聲,不過孩子的心思簡單,轉眼就忘記剛才的事,左右瞅瞅,然後湊近她,從袖子裏取出了帕子「給你。」
帕子裏包着東西,伺候鳥獸不是好活計,但是有一點好處,就是能從鳥獸嘴裏弄一點吃的,輾藥的小女童負責餵的小獸多是吃肉和乾菜,船上生火極其危險,雖有專門煮飯的地方,但是想要拿肉去烤着吃辦不到,但是一些乾菜和水還是能弄得到的。
用乾菜泡水雖然很難吃,但至少不會挨餓,不少小童都會私下留下一些。
秦丹接了過來,然後將已分完的魚桶拿起來,遞給女童,裏面是些和大魚一起撈上來已死掉的小魚蝦,女童高興的用手一個個撈出來包好。
海上的生活極其艱難,徐市此次帶出來的人數,除去三千童男童女,還有他的追隨者,船工及管理小童的管事,加起來已近四千人,每條船上都裝載着大量物資,出發時帶的水、酒、干肉、米豆、乾糧全部分門別類地裝在大木桶里,用繩索固定成一個個貨堆,隨用隨取。
可是長時間的海上航行,這些物資皆已消耗了大半,如今仍然沒有見到可以補充物資的島嶼,而帶出來的水沒過多久就變得混濁、骯髒,伴有異味,只能靠雨天收集雨水飲用,乾糧也因潮濕,儲存不當而變質發霉。
而干肉早已是每條船上船工掌事的下酒菜
就算捕上來新鮮的魚,也是人力數量有限,分到小童嘴裏,少的可憐。
如今這些餵剩下不起眼的小魚小蝦,把它們曬乾後反而是道美味,魚身會有一層海鹽,就着米粥吃很香。
兩個女童關係好,經常這樣偷偷交換着,倒也能勉強填得飽肚子。
輾藥的女童放好了小魚,便跟秦丹說起那些掌事船工用艙里裝土的水桶種的蔬菜,綠油油的,只可惜沒有多餘的拿來餵小獸,否則她肯定會留下一兩片,便是生吃也好啊。
秦丹見女童提到菜的時候,眼裏冒出綠油油的光,還舔了舔嘴唇,便知她有多渴望。
這些七八歲,大的也只有十一二歲的小童,有多久沒有吃到果蔬了,如果不是船工的經驗,出發時帶了許多茶葉,時不時用來熬水粥,早就病死一片,四千人能活一半,都是萬幸。
兩人分別將東西放好,離開的時候,秦丹回頭看了眼,其它小獸正不斷撕咬着鮮魚,那幼鷹卻還在與腳上的白布糾纏踩塌,被她刷洗乾淨的籠槽里她多留的鮮魚,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一副不吃她給的嗟來之食般。
秦丹低頭微微咳了聲,掩住笑意。
兩人提着桶一邊低語,邊要走出艙房門口,卻無意看到一個男童正蹲在鳥獸槽食處,低頭用手快速扒着魚皮,抓裏面的生魚肉吃,手嘴還沾着魚鱗片和生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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