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林一的秘密(中)
雨已停,但天色仍舊暗淡。
陸月馨拉着林一跑到別墅的後花園裏的空地上,綠油油的草坪上擺放着白色典雅的桌椅。
兩人面對面坐下。
桌上擺放着各式各樣五光十色的水果,陸月馨拿起一顆葡萄,看着林一笑道:「你吃過飯了嗎?」
林一疲倦的搖搖頭,他已經在大門那裏站了一天,滴水未沾,此刻搖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飯沒有。
陸月馨又笑了,她的笑容說不出的勉強:「我爸是凶了點,但他人可好啦,你別計較。」
林一苦笑道:「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陸月馨把葡萄塞進林一嘴裏,林一感覺不出葡萄的滋味。
「你知道嗎,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的。」
林一忽然想起從前她問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去找我嗎?」
「會!」他堅定的回答。
她開心的笑了,道:「你找到我了,我一定餵你吃世界上最大最甜最可愛的葡萄。」
「為什麼要餵我吃葡萄呢?」他不解的問。
「因為,葡萄可愛呀,就像我一樣!」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更多是因為她的可愛。
女人總是因為可愛才顯得美麗,而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
而她,屬於美麗與可愛集於一身的人。
現在,葡萄就吃在林一嘴裏,他不覺得甜。
陸月馨的眼睛有些發紅,長長的嘆了口氣:「你怪我嗎?」
林一疑惑的看着她。
「其實我不想瞞你的,我和你一起的時候我只想過得簡單些,像一個普通人一樣.」
林一靜靜的看着她.
一直以來他都了解她有苦衷,也許現在就是她傾吐的時候.
她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頭一次覺得她身着長裙才透出了女人特有的美麗來,少了在學校里那種威嚴與高不可攀,也許在家在她父親面前,她就應該永遠像個公主一樣.
陸月馨眼神顯得很空洞:「但是我不同,爸爸他從小對我很好,他真的很疼愛我,他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你應該知道,你的馨妹是個孝順的人,所以比起家族的榮譽和使命我的愛情又算得了什麼呢?」
「什麼家族榮譽?」林一緊張起來,「政治婚姻?」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這個詞.
陸月馨無奈但堅定的點點頭,隨即目光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
林一又沉默起來,他了解她的這種苦衷,正如他了解自己的命運一樣,而今天他所面對的一切他卻只有保持沉默。
沉默中,他忽然發現她脖子上的項鍊就有點像桌上那些飽滿晶瑩的葡萄,泛着神秘的光芒。
她問道:「是不是覺得我的項鍊很好看。」
林一看着她點點頭。
她可愛的眨眨眼睛,道:「要不你給我買一條吧?」
林一道:「多少錢?」
「很便宜,才22000元。」她若無其事的回答道。
林一不答話了,22000元的確不貴,但對他來說,這筆錢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她緊緊的看着林一,他目光里的任何一個細微變化都決計逃不過她的觀察。
林一還是沒有回答,因為他做不到,所以他不能承諾,他要對自己的話語負責,正如他要對他自己的愛負責,可愛卻不能讓他承擔責任。
人生本就是個充滿矛盾的過程,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她忽然嘆了口氣,道:「唉,我知道你買不起的,因為你是窮人!」
林一抬頭凝視着她,他忽然發現自己不認識面前的這個人,這個人與他不見才七天時間,短暫而又漫長的七天時間,最熟悉的人已變成陌生人,最陌生的話語從最熟悉的人口中說出。
這個世界上,屈辱有很多種,但金錢給人帶來的屈辱卻是最讓人痛苦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
林一的胸口第一次隱隱開始發痛。
她忽然道:「算了,不說這個,我本以為你找不到這裏的!」
林一道:「我說過,就算你在地獄,我也一樣會來!」
她的眼睛忽然紅了,似又要流下淚來。
但很快,她又恢復了神色,道:「知道嗎?認識你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我剛在樓上看見了你,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自己好幸福,我發誓,和你一起的這兩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我會永遠把它留在我心底,永遠永遠!」
林一似有些醒悟過來,不安的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她沒有再回答他,只是靜靜的望着他。
她要好好看他幾眼,牢牢的記住他的模樣,在以後的時光里,她就再也不會把他忘記。
林一注視着她發怔的表情,道:「你其實……過得……並不開心!」
她忽然站了起來,換上她那特有的美麗笑容道:「不!我很開心,真的,我馬上就要訂婚了,我真的很開心!」
這齣句說出來,天空出奇的黯淡,林一覺得那漫天的烏雲都塊壓到了地面上來了。
他只覺得的世界開始迅速倒塌,崩潰,就如這漫無邊際的烏雲一樣。
在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某個人的心已經碎了.
她又笑道:「我明天晚上就要訂婚了,爸爸說他人長得可標誌哩,而且,如果我嫁給了他,我們兩大家族聯姻後,西南城的建材界,我們家就再無對手了!」
林一的表情已經麻木,她說的什麼,他已經聽不見,即使聽見,他也覺得是幻覺。
「我們明天就訂婚了,你要來吧,你一定要來哦?」
夠了,已經足夠!
這幾句話,遠比世界上任何冗長任何動人的海誓山盟都還有效,都還讓人刻骨銘心!
她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和平常沒有什麼分別:「好了,我不和你說了,我要回去化妝了。」
說完,她的衣裙一飄,轉身離去,留下身後的人呆在那裏。
她一步一步的朝大廳方向走去,淚水一滴一滴無聲的從她腮邊滾落,滾落在濕漉漉的草坪上。
「對不起,我也是逼不得已,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她在心裏默默哭泣着。
草坪上,沒有人分得清哪顆是雨珠,哪顆是淚滴。
該說的話,已然說完;該流的淚,也早就流干。
***
晚會會場佈置得金碧輝煌,氣氛也很熱烈,很溫馨,尤其是社會上層名流的派對。
陸定坤拿過話筒:「各位我最尊敬的女士、先生、賓客們,我陸定坤今天非常非常的感激你們肯在百忙中抽出一絲空閒時間來到這艘遊輪上,我在這裏向各位朋友致以崇高的敬意。」
台下的賓客們紛紛鼓掌。
陸定坤又道:「今天晚上是一個美妙的夜晚,我謝絕了所有的媒體,所以大家今晚可以安心的在這裏舉杯暢飲,盡情享樂,在這令人難忘的時光里,我要向各位朋友宣佈一個好消息。」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着陸定坤,像他這種身份地位極高的人說出的消息必定不是小事。
陸定坤微笑道:「今晚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也是小女馨兒終身大事的訂婚夜……」
「嘩!」台下立即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掌聲好幾度打斷了陸定坤的「演說」。
全場頓時燈光大亮,令人眼花繚亂,音樂聲緩緩響起,令人身心愉悅。
大廳的門口,一對情侶在所有賓客羨慕的目光中徐徐走來。
男的身着深色西服,外表英俊,神采奕奕。
女的身着紅色晚禮服,面帶微笑,嬌媚無限。
賓客們紛紛議論開來:
「陸先生的愛女真是國色天香,容貌無與倫比啊。」
「仇先生的兒子也不錯,一表人才,真是好福氣。」
「真是郎才女貌,好般配的一對啊。」
陸定坤與仇笑仁面帶慈祥的微笑注視着這一對新人。
只見「他」溫柔的拿出一顆金光閃閃的戒指,非常有紳士風度的給陸月馨的右手戴上,並輕輕吻了吻了她嬌柔的面額。
陸月馨像個幸福的公主一樣,滿臉通紅,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也微笑着頻繁的向眾人點頭示意。
全場的掌聲如潮湧動,讚美聲不絕於耳。
陸定坤與仇笑仁相視而笑。
***
夜又深了,遊輪行駛在灑滿星光的海上,海水卻在星光燦爛下低聲哭泣。
宴會廳仍然燈火通明,音樂聲依舊優美動人。
狂歡,熱鬧,並沒有結束。
碩大的甲板上,有一個人卻無心狂歡,也無心結束。
他坐在那裏,面前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瓶,手中杯里的酒在星光下閃着藍色的光芒。
他的雙眼充滿了血絲,像一頭困獸,但他卻依舊望着遠方的星辰,他的眼睛裏充滿了說不出蕭索,寂寞,空洞。
剛才宴會大廳的一幕幕,林一也許這一生都沒辦法忘記。
他本不忍心自己看完的,但他還是眼睜睜的目睹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幕又一幕。
這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也許他就像她一樣,只是最後用着心疼的眼神看上她幾眼,以後提醒着自己永遠不要忘記。他們是如此的心有靈犀,原本他們就該在一起,原本剛才站在台上的人就應該是他,只是命運要如此刻意安排,如此造物弄人,命運本就如此怪異。
林一不想掉淚,因為他現已無淚可流。
英雄無淚,他只有一杯杯的麻木喝着。
人生就如這杯杯苦酒,他卻非喝下去不可。
他的心,早已被酒精燒成了灰燼,看不到一絲生機。
遠方的星光連成一片,如夢又似詩,背後不知何時站立着一個人他都不知道,他也沒有必要知道。
他的世界裏,已空無一人了。
這條遊輪上的每個人,都與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和他們來自不同的天和地。
「如此美妙的夜晚,你好象並不開心,你應該開心才是。」來人竟是陸定坤。
林一此刻根本就不想答話。
陸定坤道:「想必剛才大廳里情形你都瞧見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
林一道:「剛才的情形我都看見了,的確給我留下了印象深刻的記憶,所以現在我的心情很好。」
陸定坤盯着他,道:「哦?是嗎?這可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林一喃喃道:「是的,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叫人難以相信。」
陸定坤道:「也許你一直相信你們會走到最後,但現在的結果,你是不是覺得難以相信?」
林一淡淡道:「現在的結果未嘗不是好事,我剛看到給她的未婚夫給她戴上戒指的那個情形了!」
「有感想嗎?」陸定坤毫不保留的開刀。
林一出神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道:「我現在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陸定坤問道。
「她本就該是那個樣子的,站在人群中像個公主一樣,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這種滿足的表情,只有你們兩家人才可以給予。」林一說完這句,猛的仰頭喝光杯中的酒。
這就是他與陸定坤這種人之間最大區別。
他寧可看着自己像個死人一樣,也不願意心愛的人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陸定坤道:「而你做不到是不是?」
「這完全就是你的陰謀詭計,精心計劃的圈套。」林一憤怒的說道。
陸定坤笑了:「你所說的,我都承認,但現在所以事情已成定局,你也沒有什麼辦法對不對?」
沉默半晌,林一忽然道:「你至少比很多人強,換成另一個人,他一定把我趕了下去,但你沒有這麼做,你的計劃好像實現了,然而,人們卻都感激你,因為你是個負責的父親,是個名流社會的典範,是個社會所有人都尊敬的慈善家,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面對林一的譏諷,陸定坤仿佛沒有聽見,道:「你比我想像中要堅強,你至少還可以克制自己,沒有失態。」
林一道:「那只是你不了解一個人成了行屍走肉的感覺而已。」
陸月馨道:「我了解,我還願意站在這裏與你說話,是我覺得你和其他年輕人不同,我希望你能儘快解脫出來,為自己的夢想努力,我覺得你能成功。」
林一仰頭喝下一口酒,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夢想,夢想是什麼?是不是也像那天邊的星光,微弱而渺茫?
就算有一天能實現又怎樣?即使他是世上萬眾矚目的人又如何?愛情還能回到過去嗎?昨日還會再見嗎?
贏了世界,輸了你又如何?
一陣香風飄來,林一立即回過頭。
這種香味他再熟悉不過。
星光海風下的陸月馨楚楚動人。
陸定坤悄悄走開了,他知道他們還有話要說,不過他現在不反對他們接觸了,接觸了又能怎樣?
正如他所說,所有事情都已成定局。
陸月馨的神情顯得很複雜,幽幽的說道:「我以為你本不會來的。」
相同的話語,現在聽來卻已沒有當初動人心扉的韻味了,林一笑道:「恭喜你,你能有個幸福的好歸宿,我也替你開心。」
這句話聽似祝福,其實幾乎已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這句話像一把帶血的利刃,割斷了他的喉嚨。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他對愛情的尊重,還是對愛情的侮辱。
陸月馨咬了咬嘴唇,道:「你現在是不是非常恨我。」
林一搖了搖頭,自嘲道:「我是個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的人,我沒有資格去恨一個人。」
陸月馨的眼睛忽的又紅了。
她也不願意這樣,她也不想答應這個婚約。
但她是陸月馨,不是別人。她是這個家族的最重要成員,她不能辜負的父親,她不能自私,她必須犧牲自己的愛情去維護家族的利益。比起家族的聲譽和利益,她的愛情又算得了什麼呢?根本就微不足道,根本就不值一提。
這一切,只因她是一個女人。如果她可以選擇的話,她寧願選擇自己是個男人。生不逢時,造物弄人,今天的結果,一切都是生而為人,天命所定。
海浪的聲音大了起來,一切美麗依舊,但卻又讓人心碎。
遠處仿佛有人在呼喊:「馨兒!」
陸月馨道:「我要進去了,你,你好好保重自己!我期待着在北京這次wcg的決賽賽場上看見你奪冠。」
林一沒有動。
陸月馨遲鈍的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大廳門口走去。
她感到步子很沉重很沉重,每一步的邁出她都很辛苦,仿佛每一步都要把她這一生的力量耗完。她感到海浪上的星辰四周閃爍着,刺痛着她的心。
但如果她在他沒有走到大廳前叫住她,那她一定會停下來的。
她暗暗下定決心。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願意停下來,只要他給她一個很牽強的理由她就會站立不動。
一步,兩步,三步.......大廳里熱鬧的景象在她眼裏開始清晰起來.....
海風,仍然在四周哭泣,也仿似在向人們輕問:這個世界上,潑出去的水能夠收回嗎?遠逝的時光可以從來嗎?
答案也許只有那飄拂的海風才能回答。
***
c城火車北站。
天一直陰沉沉的。
火車也發出了陰沉沉的鳴笛聲。
林一依依不捨的轉身看着這個生他養他的城市。
「老大,走了。」4s拉了拉他的衣角。
康達注視着林一,她知道他的心情不好,換作任何人是他此刻心情都不會好。
「保重!」康達向他揮揮手。
「保重!」林一道。
康達道:「到了北京給我打個電話。」
林一點點頭。
「你一定要拿冠軍回來。」康達堅定的說道,因為她了解這個冠軍對林一的意義,它的意義已經超過了它的本身,它的意義不僅僅要洗刷他心裏遠離最愛之人的悲傷,而且還要找回他自己已經失落的人性尊嚴。
林一沉重的嘆了口氣,道:「一定會奪冠的。」
4s也嘆了口氣。
wcg的總決賽的獎金實在太豐厚了,他們太需要這筆錢了。
因為風哥的家人還等着這筆錢去救命。
他已經計算好了wcg總決賽結束的時候,這筆錢就可以及時的送到風哥手中,而且他們奪冠之時也可以順利的返回。
如果不能奪冠的話,那……這個結果他沒有想過,因為他們必須奪冠,他們沒有退路,沒有選擇,因為沒有人能夠了解像他們這支戰隊,他們這樣的人為了能走上wcg的領獎台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他們的身後不知道有多少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讓人痛心的經歷,每一份經歷都是血與淚的交織,每一滴淚水都是刻在心上的豐碑,所以他們必須成功。
不成功,寧毋死。
mdk的所有隊員一時間都有了種壯士斷腕,破釜沉舟的豪邁悲壯心情。
「風蕭蕭兮水易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漸漸的,火車帶着他們連同他們複雜的心情漸漸的駛出了車站,像着有夢的地方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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