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寧遠將莫辰的痛苦看在眼中,不停輕撫他身上柔軟潔白的皮毛,也不知是在許諾,還是自我開解,「阿辰,這次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今後必將十倍百倍報答……」
然而此時的寧遠似乎忘了,莫辰身為一隻狐狸,又怎會聽明白這些複雜的人情道理,對他來說,只要知道這是人類拜託他做的事就好了。
既然從不知自己在付出,又怎會想要回報?
抖了抖身上的白毛,莫辰低頭看了看自己在地面上的一大團影子,頗為得意地圍着寧遠轉了一圈,然後心意相通地趴伏下來,讓寧遠騎到他背上。
寧遠在靈境出生,什麼樣的高階妖獸沒有駕馭過?然而此時面對這隻對一切還懵懂無知的白狐,心中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觸,忍不住俯身在狐狸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下。
莫辰歪着腦袋,用狐狸眼睛傲慢地瞥了寧遠一眼,伸出舌頭舔了下,軟軟地觸碰到寧遠的臉頰,然後用嘴巴一叼,將寧遠丟在背上,化為一道白影消失在風中。
本該一天一夜的路程對於莫辰來說只是須臾時間,等到了距離潯州駐軍大營不遠的村鎮,寧遠買了新的馬匹換上,讓莫辰重新回到枕中空間睡覺。也許是因為強行調動體內靈力的緣故,等莫辰再變回原來大小時,妖身受靈力沖刷洗滌,渾身都泛着銀色靈光,像一團小小的銀白光球。
&辰,好好睡一覺吧。」莫辰被寧遠重新放回枕中空間時,好像迷迷糊糊聽到他說這麼一句,但是眼皮越來越沉,體內的靈力空前充沛,很想陷入沉眠,所以他並沒有聽到寧遠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許下一次再見時,我已換了模樣,阿辰可還會記得我?」
寧遠以皇帝親授的兵符調動潯州九萬駐軍,先帶領四萬急行軍奔赴京都,其餘五萬部隊帶着輜重糧草緊隨其後。不到三天,先遣部隊便抵達京郊。
撫遠軍逼宮謀反,打的旗號卻是正義之師,顛倒是非黑白,到處造謠,稱獻王意圖篡位,控制禁軍,將皇上軟禁於宮中。撫遠軍以雍王為首,是奉皇帝聖旨救駕,若不肯從令,便是謀反。
平頭百姓自然搞不清誰是黑誰是白,不過謀反的帽子可是不敢隨便扣,因此每逢撫遠軍到附近村鎮徵集糧草物資,絲毫不敢抵抗。撫遠軍基層的士兵更是以為自己在行忠君之事,爭先恐後殺敵破城,意圖立下軍功,從此平步青雲。
後援充沛,人心所向,叛軍勢頭如狼似虎,駐守了近十日的皇城已被鮮血染紅,城防岌岌可危。
當寧遠率軍抵達時,皇城內外的守軍和叛軍幾乎同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已經嚇得面如死灰的皇后喜憂參半,結結巴巴問皇帝,九皇子寧遠是否可信,甚至僭越地問了個大逆不道的問題:「陛下,若是九皇子臨陣倒戈,投向撫遠軍,我們……我們……」
坐在龍椅里的皇帝面色無比陰沉,連日的操勞和擔驚受怕讓他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幾歲,臉上的皮肉鬆弛得可怕。他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嚇得她再也不敢出聲,不禁在心底嘲笑這女人實在是太蠢,難怪那麼多年鬥不過蘭貴妃。
&是今天在外面接兵符救駕之人是獻王,朕反而不敢這麼篤定他不會與逆子聯合。但若是遠兒……」老皇帝冷哼,渾濁的老目里幽光一閃,滿是算計與權謀,並不含半分感情,「你覺得遠兒會與害死自己母兄的人聯手對付朕?」
皇后心中一涼,看着那已經垂垂老矣,卻依然將自己的兒子們當做棋子一般任意操縱玩弄的皇帝,忽然覺得背脊都是涼意。
原來如此,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皇帝為什麼要扶持九皇子寧遠,明明下令絞殺太子的就是皇帝他自己,就不怕九皇子骨頭硬了反過來報復?直到如今她才終於恍然。
蘭貴妃一族外戚在朝中力量太大,撫遠軍在北疆虎視眈眈,已經成了皇帝多年的心病。雍王羽翼漸豐,皇帝覺得皇權受威脅,只好通過扶持其他皇子以平衡朝政。然而除了獻王,其他皇子資質無不平庸,皇帝只好選擇獻王,多年來一直恩寵不斷。然而獻王再合適,也終究沒有一個身體羸弱卻又與蘭貴妃有血海深仇的皇子合適。
皇帝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們自相殘殺,而他卻坐在至高之上,所求一切,也不過是為了保證皇權不受威脅。他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兒子變得過強,殊不知,正是這樣的猜疑和算計,讓朝野中黨爭愈演愈烈,直至釀成今日之禍,逼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呵呵,多行不義必自斃,這自以為聰明的獨裁者終將嘗到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
老皇帝不耐煩見女人哭哭啼啼,命人將皇后帶下去,全部心思都放在城外的戰事上,卻沒有看到皇后離去時變得淡漠的眼神,和唇邊諷刺的笑容。
而與此同時,撫遠將軍,即蘭貴妃的親哥哥,也接到情報,得知九皇子寧遠已經陳兵五萬於京郊。然而撫遠將軍卻只是不屑地哈哈大笑,與部下言道:「一個藥罐子也想帶兵打仗?養在深宮大院裏這麼多年,只怕除了女人和脂粉,也見不得別的吧,可識得馬為何物?」
主帥帳中眾軍官哄堂大笑,猜想那病病歪歪的皇子看到血肉橫飛的人頭,會不會嚇得從馬上翻下來。別說五萬軍隊,就算讓他帶着五十萬大軍來,恐怕也只有送命的份兒。
撫遠將軍叫人不要理會寧遠的救兵,只集中全部力量攻城。只要他們的軍隊進了皇城,挾持住皇帝,再逼迫他將皇位傳給雍王殿下,大事便成,到時候借天子聖諭判寧遠為叛兵,再將消息放出去,天下盡可誅之,還用得着他們親自動手?
很快,「焉識馬為何物」的笑話便傳出撫遠軍,也傳到了寧遠耳中,然而寧遠聽到時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一分,反倒是跟在他身邊的幾員將軍摩拳擦掌,心中冷笑,等着撫遠軍被打臉。
潯州駐守將軍馮信這次是跟隨寧遠一起來的,起先他只是不放心將這幾萬部眾交給一個不通軍情的病皇子,然而幾日下來寧遠做了三件事,卻讓他大開眼界,從此心中拜服,再也不敢小瞧。
第一件,沿途所過之處,寧遠派人將當年撫遠軍陷害太子與瑤國勾結的前後經過詳細寫成書信,再寫明撫遠將軍事情敗露後企圖謀反,綁在箭上,命人於深夜將箭矢射入城池村鎮之中。
第二件,寧遠在吳州賑災之時,常親自走訪民間,體查當地民情,得知當地很多百姓家的男丁在撫遠軍服役,常年陳兵於北疆不能歸家,思念甚篤。因此寧遠叫他們給親人寫下家書,不通文字的還讓人代筆,承諾會為他們北上轉交給撫遠軍。如今到了京郊,寧遠並沒有急着讓軍隊攻城,而是先讓一小隊弓箭手將這些書信放在竹筒里,趁夜以箭矢射`進撫遠軍軍營。
第三件,也是讓馮信最吃驚的,即寧遠命軍隊駐紮後,竟然迅速根據當地地形,排布出一個陣型,這陣型外行人看不出,馮信卻一眼便看出玄機,攻受兼顧,其中隱藏八卦玄機,簡直高妙異常,一旦將敵軍引入這陣中,定然叫他們方寸大亂,逃無可逃!
這三件事的影響幾乎都是立竿見影的。
比如第一件,事實上,撫遠軍陷害太子的鐵證並沒有找到,馮信剛開始還有些擔心,害怕這樣做反而落人話柄,然而他終究是想多了。當年太子賢名遠播,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民間聲望極高,原本百姓就對他有所懷念和憐惜,如今有人為太子翻案,即便沒有確鑿證據,百姓也願意相信,因為人永遠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
寧遠所挑選送信的城池都是儲備糧食較多的地方,而且與撫遠軍營之間有道路相連,運送糧草十分方便。撫遠軍若徵集糧草物資,必然要去這些地方。果然,在寧遠大軍抵達不久,撫遠軍派出征糧的隊伍第一次在百姓口中聽到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什麼?撫遠軍是叛軍?當年的太子為撫遠將軍所害?這怎麼可能?!
將士們恨不得將抹黑將軍的造謠者殺了,然而當他們發現這樣的聲音不止出自於一個人口中,甚至不只在一個城池中流傳,悠悠眾口之力,一點點瓦解着他們心中所堅定的信念。當撫遠兵士自己也開始為這樣的傳言感到困惑不解時,帶頭的都尉竟當眾將一名企圖反抗搶糧的農夫斬殺,這一下引得當地民眾怨憤,險些釀成一場暴動。征糧的隊伍返回軍營後便將白日所聽之事說給同伴聽,一時間弄得軍心動搖。
偏偏就在這軍心不穩的當夜,一天苦戰之後士兵們難得休息,這時忽聽軍帳外一陣破空之聲,接着就是乒乒乓乓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站崗的哨兵大呼「敵軍來了!」,然而當眾將士火急火燎地整頓集合,看到的卻是營地里一堆竹筒。
撫遠將軍不知道寧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命人將竹筒打開檢查,沒想到聽到有人一聲驚呼,竟大喊着:「啊!信!是信!這是俺娘給俺寄來的信!這字是我弟弟寫的!我認得!吳州水患後我家竟然沒事!哈哈哈家裏一個人都沒死!」
這一喊可好,撫遠軍營里一下炸開了鍋,思鄉成疾的士兵們幾乎一哄而上,竟不管不顧開始上前搶竹筒,尤其是那些祖籍在吳州的,迫切想看看裏面有沒有來自親人的消息。
大梁的驛站並不發達,除了貴族富賈,一般的百姓根本沒有機會寄出書信,因此得知寧遠願意代為轉交書信,都感激非常,在寫信的過程中便將九皇子在吳州的仁義之行也全都寫了進去,感恩之心溢於文字之間。
撫遠將軍制止不及,竟讓很多士兵看到了信,看着有人嚎啕悲哭,有人默默流淚,有人感激涕零,撫遠將軍暗叫不好,一道死令傳下,誰敢再看竹筒里的信箋,便以通敵謀反之罪問斬!
無數的竹筒還沒有拆開,那裏面是幾年不見的親人的家書,是數不清的記掛和思念,是多年來夢魘里的音容相貌。
撫遠將軍害怕有人再偷看信箋,命人將所有竹筒聚攏在一起,一把火燒了。大火照亮整個軍營,將士們卻是出奇的沉默,只用一雙漲紅的眼睛,無聲地看着大火中漸漸化為灰燼的家書。
寧遠坐在主帥軍帳之中,聽探子回稟撫遠軍營中的情況,連日來深沉如冰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在今夜,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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