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兔妖說到這裏,莫辰也想起以前妖界的傳說。
據說在那次人族妖族大戰之後,不知因為什麼觸怒了靈境上仙,竟然令天下間所有化形咒一夜間失靈。從此妖修不到化形期不得再化形,直到十多年後,新妖王在九天妖界的結界中聯合數十位化形期妖修施法,才令九天妖界內的所有凝丹期妖修化出人形。這也是為什麼近些年都不常見有高等妖修在人界活動,都跑到妖界扎堆。這兔妖也是倒霉,正趕上靈境修士發難,平白壞了自己的好姻緣。
兔妖的身份暴露之後,因為羞於以真身見人便偷偷跑掉了。書生的父母被嚇得大病一場,禁止書生再與她來往,親朋鄰里也對這場婚事議論紛紛,書生一家成了當地的笑柄,兔妖極其難過,以為書生會害怕自己,痛恨自己,不敢再回來,只能在夜深的時候回來遠遠看一眼。
而事實上,書生根本不在乎兔妖是不是妖,對她依然情深義重,日日等着她回去。但兔妖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化出人形,又如何與書生再續夫妻緣分?於是便離開書生,前去尋找能夠重新化形的方法。她這一走就是十年,幸而得到高人指點,送給兔妖這幅畫,說只要她肯捨棄軀體,將神魂寄於畫中,便可以在畫中以人形與那書生相會。誰知,天公不作美,等兔妖拿着畫回去找書生的時候,卻發現那書生已經在兩年前病死了。
提起前世愛人的死亡,兔妖痛哭流涕,幾次哽咽不能說話,好像又經歷了一場生死離別。一旁的秀才看着兔妖,滿眼悲傷,想要上前扶住愛人的手,卻被父親阻攔。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算命師一個「阿辰」的稱呼讓莫辰分了神,他一直沒有出聲,只是認真地聽着兔妖的講述,被算命師抱在懷中,只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下來,下意識地一搖一搖,看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本以為此生再也無緣見到阿卿,可是給了我這副畫的高人卻告訴我,只要我能找到轉世投胎之後的阿卿,便能再以此畫喚起阿卿的前世記憶。但是我在修為尚未穩定時使用了太多次的化形咒,耗損了根本,壽元將盡,又如何來得及在茫茫人海中找尋他的下落?於是那高人便為我測算,說你們這戶人家的子孫中便有阿卿的轉世,只需耐心等待,總有重聚的一天。因此為了保存能量延續壽元,我便捨棄了軀體,將自己的神魂附在畫上,來到這戶人家,這一等就是幾十年……」
&你說的這戶人家,就是我們家吧?我兒子的前世就是那個被你迷惑的書生?我兒子現在被你害得快沒命了,你倒口口聲聲說自己如何深情,簡直不知廉恥!」那農戶聽到一半大罵,想到自己好好的秀才兒子因為這麼個妖精受了那麼多苦,氣得什麼都聽不進去,又掄起鋤頭要來打那兔妖。
農婦這時也忍不住了,嗚嗚地哭道:「你曾經害死一個人還不夠,現在還要再害死一個麼!快從這裏出去!我們不想再見到你……」說着也不再拉扯丈夫,任憑他用鋤頭去捅兔妖頭上的茅草屋頂。
陽光斑斑點點的落下來,再次灼傷兔妖的身體,然而這次兔妖卻沒有躲,倒像是甘願受刑,任憑自己的皮肉被灼傷。
算命師卻一下抓住了農戶的手。
&幹什麼!放開我!」農戶覺得訝異,這算命師看着清瘦,想不到力氣卻不小,抓住他手腕竟讓他完全無法掙脫。
&兔妖曾經守護你們家族數十年,幫你們祖上化去一次傾巢之災,若是沒有她,也不會有如今的你,更不會有你的兒子。看在這因果前緣的份上,還是聽她把話說完吧。」
&還有什麼好聽的!反正她就是個禍害人的妖精,想故意害死我兒子!」
兔妖身體已經在日光的照射下殘破腐爛,原本姣好美麗的臉仿佛歲月久遠的泥塑,開始一片片剝落光鮮亮麗的外漆,而那落下的皮肉,在日光中又消散為細碎的金光,看着竟有種觸目驚心的美。
&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沒有存心害他。我為了他在畫中封印數十年,親眼見到襁褓中的他,春來了夏,夏去了秋,寒冬臘月看他在燈下苦讀,看他中了秀才,終於成長為翩翩少年,現出愛人的模樣。我等了那麼久,盼了那麼久,恨不能替他承受下所有的苦痛,又怎麼會害他?」兔妖臉上掛着淚,目光再次落在秀才身上。
那樣深情入骨的眼神,幾乎凝望進人心底,仿佛耗盡整個生命般熾烈,忽然讓莫辰想起了自己。
他想到了男人當年死的時候,他好像也是這樣看着他的。
&也不知為什麼,自從進了這幅畫,我的魂力就不斷削弱,在畫中苦守一年,在外面的世界卻只經過一天,時而睡着,時而醒着,意識越來越模糊,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按照給我這幅畫的高人指點的方法,將阿卿喚到畫前,借用畫的法力,令他想起了前塵之事。他想起了前事之後,便甘心讓自己的魂魄也沉浸在畫中,與我日日相守。起先我還很高興,我們終於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時光。既然我們是夫妻,總歸要做夫妻之事,原本在正常夫婦那裏很平常的頻率,可是因為畫中內外的時間差,卻害得阿卿的軀體受虛遺之苦。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而且意識到一個問題。」
&們的魂魄一旦進了這畫,就出不來了。」算命師接道。
&是。」兔妖痛苦地閉上眼,似乎也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懊悔萬分,然後竟是直接在算命師面前跪下:「若不是承蒙這位前輩相助,恐怕我和阿卿的魂力直到在畫中耗損消寂,也無法從中脫身,只是如今阿卿的魂魄雖返回肉身,卻靈肉不合,困在前世的幻境之中無法自拔。還請前輩再發慈悲,讓阿卿忘了我,得以解脫。我願意用自己的妖丹和軀殼作為答謝,以供前輩煉器之用。」說着,已經被陽光燒得面目全非的兔妖開始在地上砰砰砰磕起頭來,從口中吐出一隻玉盒,恭恭敬敬呈在算命師腳下。
&位姑娘誤會了,我並不是修仙者,又怎能讓人拋卻記憶?你求我的事,我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算命師卻忙往旁邊轉過身,沒有受兔妖的大禮。
兔妖愣住,「這,怎麼可能呢?明明是前輩讓我從畫中出來的……」
算命師將懷裏抱了半日的白狐放下,轉而走到床邊,將那已經沒有了美人,空有一幅春景的畫拿過來,在袖子裏摸來摸去,摸出一柄小刀,然後細細地用小刀將那幅畫從裝裱的裱糊中取下,再將畫紙翻過來,給那兔妖看,農戶夫婦二人也湊上前來。
繁複的圖紋,在凡人眼中只是複雜的花紋圖案,然而兔妖和莫辰卻第一時間認出,這竟然是一個法陣,雖然看上去並不像什麼高階法陣,卻閃動着詭異的紫色幽光,看着不像是正道之物。
莫辰尤其覺得這法陣的圖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待想要細想,卻覺得腦袋一陣刺痛,仿佛被針狠狠扎着,便不敢再想。
&只是略通陣法,方才進門時看出這畫中的符陣,便破壞了一角,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能出來吧。」算命師向兔妖解釋,還給她看那畫紙缺失的一角,莫辰注意到,這一角正是這陣法的關鍵所在,只要這一角被毀,這陣也就破了。
兔妖到這一刻才相信算命師真的是凡人,眼中燃燒的希冀之火瞬間破滅,歸於絕望。因為強行從畫中掙脫,她身上本就殘餘不多的魂力已然消耗殆盡,此時又被陽光炙烤,身形愈發模糊,先是一雙腿化為了煙霧,然後是下半身,她所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音容,正被無情地蠶食着,然而她卻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看向那依然有些神情呆滯的秀才,熱淚從眼中留下,切割在即將分崩離析的臉上,化作燃燒的光屑。
&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愛上你……阿卿,阿卿……是我害了你……」
眼看着那兔妖哭,眼看着那兔妖笑,眼看着那兔妖口中柔聲呼喚愛人的名字,最後伸出一隻手,想要觸摸愛人的臉,卻在眾人眼前灰飛煙滅,化作一縷青煙。
我不該愛上你,阿卿。
可是,我無法控制。
這是兔妖留在這世間最後的話,卻淹沒在秀才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
其實仔細想想,這兔妖又有什麼錯呢?只是愛得太深,愛得執念。
莫辰心裏忽然有點發堵,不知怎麼,竟不想再呆在這讓人窒息的茅草房裏,轉身一甩尾巴跑了出去。
年輕秀才還保留着上一世阿卿的記憶,因此雖然神智還有些渾噩,心中的悲傷卻是真實的,看着自己的深愛之人在面前消亡,他一時悲極攻心,竟一下口吐鮮血,暈死了過去,嚇得農戶二人急撲過去。
算命師也立刻走過來查看,好在這秀才性命無憂,於是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對那夫婦二人說:「如今出`精之症算是制住了,這瓶丹丸,你們一日讓他服下一顆,可保他性命無憂,但是神智思維能否恢復如常,卻要看令公子心中情痴情念能不能解開。這個就看天命了,切勿強求。」
得知兒子的命保住了,兩位老農戶已經是千恩萬謝,哪還指望能讓兒子恢復如常呢?顫巍巍接了藥瓶,待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算命師已經出了茅屋,乘車離開,於是老兩口手忙腳亂將兒子撫上床榻,又餵他吃下藥,這才回過神來,看着屋內狼藉的一片,再想想方才發生的事,恍如做夢一般。他們將房屋打掃乾淨,卻發現,那幅本應扔在地上的殘畫竟然不見了。
算命師回城時天色已黑,跟他一路來的狐狸失去了蹤影,也不知道跑去哪裏,並沒有跟回來,然而算命師也不急着去找,只是讓馬車直接送自己回家,然後就在自家房頂上看到那個白白的毛糰子,正趴在月色里,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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