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沈殊玉帶了幾個小童,將淳于晟原來的住所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其實她能做的也不多,無非就是整理淳于晟留下的書籍和手稿,還有打理他收藏的一些古董字畫。
在淳于晟剛去世後的那幾年,這些事是淳于靖帶着沈殊玉在做,現在,這已經變成了沈殊玉獨自就能完成的事。
做完這一切,下午的涼風已取代了正午炙熱的陽光。
沈殊玉讓人都退下,自己在房內掛着的一張淳于晟的畫像前上了一炷香,然後在畫像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又從懷裏掏出一本札記翻開。
札記是厚厚小小的一本,翻開來能看到其中幾頁寥寥數筆畫着簡單的地圖,有些圖上還標記着人名,餘下沒有畫圖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寫了幾句話。
這是淳于晟從前追查玉璽下落時記下的一些重要信息,當然也不全是有關玉璽的線索,還有些是他在各地的見聞或是軼事。
沈殊玉全神貫注地將札記從頭翻到尾,饒是她早已將其中的內容爛熟於心,通讀一遍還是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札記的最後夾了一張圖,沈殊玉像往常一樣打開看了一眼,上面畫着一塊石頭和一棵竹子。
還是沒有什麼新發現啊……
合上書頁,她輕輕地捶着酸痛的脖頸,目光落到了面前淳于晟的畫像上。
思緒在這一瞬間莫名地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淳于晟病危的那個雨夜。
人對於童年的記憶往往都是很模糊的,鮮少會留下的清晰記憶多半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那一晚對於沈殊玉而言,無疑是後者。
那時她才十歲出頭,雖然比同年齡段的孩子更早熟更懂事,但她對於死亡其實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從沈殊玉被淳于靖帶回山莊後,她就一直在淳于晟的膝下長大。
那時她還不懂得死亡就是永遠的離別,但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淳于晟旺盛精力在日漸消逝,直到他形容枯槁纏綿病榻。
那天,到了傍晚時雨越下越大,雨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窗外的樹葉,讓人心煩意亂。
他們幾個小徒孫被逐個帶到淳于晟的病榻前,讓淳于晟一一看過後,他們又被淳于靖命人帶走。
離開前,沈殊玉敏銳地察覺到將有壞事發生。
她有點害怕有點想哭,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她的師公,可是她還是被淳于靖命人帶走了。
被送回緹花小筑後,沈殊玉趁照顧自己的小童不留意,冒着雨偷偷跑回了淳于晟的院子裏,然後找了一處角落藏起來。
一直等到淳于靖匆匆離開淳于晟的房間,她這才敢悄悄潛入。
淳于晟的房間裏散發着濃重的藥味,沈殊玉吸了吸鼻子,放輕腳步走過去。
「師公……」
淳于晟雙眼緊閉躺在榻上,對她的到來渾然不覺。
沈殊玉知道他生病了,便沒有叫醒他,她趴在床邊下巴枕着雙臂,擔憂地看着淳于晟。
天空划過一道閃電,隨之而來的是滾滾的悶雷聲,沈殊玉心裏有些害怕,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淳于晟沙啞的嗓音。
「我現在不能把它給你,那東西只會讓你得意忘形固步自封,除此之外,再沒有半點好處……」
沈殊玉不明所以。
淳于晟皺緊了眉頭,身體的痛苦似乎讓他十分難耐,但他仍舊沒有睜開眼睛,沈殊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剛剛說的是夢話。
師公做噩夢了嗎?
噩夢很可怕的。
沈殊玉伸出濕漉漉的小手輕輕地推了推淳于晟,「師公,師公,你醒醒……」
淳于晟緩緩地睜開雙眼,看到了那個他多年來精心教養的年幼的孩子。
「玉兒,你怎麼在這兒?」
大約是迴光返照,淳于晟這會兒看着倒比之前幾日更精神了一些。
沈殊玉委屈地直掉眼淚,「師公,你怎麼一直在睡覺……」
淳于晟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髮絲,苦笑着說道:「玉兒,師公陪不了你多久啦,你以後要學着長大了。」
他一下一下地撫着沈殊玉的頭,像是在叮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以後要勇敢一些,不要害怕,磨難只是一時的,老天爺不會把人逼得無路可走。」
沈殊玉還不大懂得這些話,就只是乖乖地點頭。
淳于晟想了想,從枕頭下摸出那本札記塞到她懷裏,神秘兮兮地對她說:「師公從前交代你的事你都還記得嗎?這個收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也包括你先生。」
沈殊玉乖巧地把那東西塞進衣服里。
「往後這條路就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走了,等你能獨當一面,再去告訴你先生,到時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要讓他為難。」
「如果我們竭盡全力還是無法避開一些壞事,就只能把它歸咎為命運……」
沈殊玉聽得雲裏霧裏,但她聰明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重點。
「師公,我會好好保守這個秘密的,等將來我變得很厲害很厲害的時候,我再告訴先生,我會好好聽先生的話,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雨滴敲打着窗欞,像是擊缶的節奏,一聲一聲,數着人生命最後的時刻。
「玉兒,你怎麼在這兒?」
沈殊玉回過頭來,看到了走進來的淳于靖,她趕忙把東西藏好,惶然無措地說道:「先生,我,我,我想看看師公。」
淳于靖體諒她一向與淳于晟親近的心思,沒有責備她。
「玉兒,你先回去吧,我還有話要和你師公說。」
「好。」
她答應着,回頭戀戀不捨地看着淳于晟,「師公,我走啦,你要快點好起來!」
淳于晟努力扯出一絲微笑,「回去吧,記得打傘,別淋了雨。」
沈殊玉的天真與懵懂攥住了淳于靖故作堅強的心,等她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淳于靖才哽咽着開口。
「爹,我……」他跪在沈殊玉剛剛坐着的地方,垂着頭無聲地落淚。
「別哭啦,人終有一死,能好好的走,何嘗不是一種自在?」淳于晟寬慰道。
淳于靖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淚。
淳于晟用了身上僅剩的一點力氣抓住他的手臂,語氣帶了絲愧疚與遺憾。
「沒能讓你在朝堂上大展拳腳,是爹對不起你……」
淳于靖趕忙回握住他的手,「爹,你沒有對不起我,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一定會在有生之年把這件事辦成,不讓這件事牽扯到山莊的後人。」
他不願意讓淳于晟為難,所以自動自覺地擔起了這份重擔,他不想拖累後人,所以不成家不留後嗣,希望這件事能到他為止,那麼他自己呢?
他選的這條路,何其孤獨。
喜歡明月從風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3s 3.953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