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水底、沒過口鼻,抬頭望去,一望無際的黑暗,難得從遠處瞧見點朦朧的光,拼了命的撲過去,發現那不過是條穿行於水中的魚,無意路過於此。
沒有人救他,沒有人。
拼命掙扎最後只會有更深的窒息、絕望,他是被裝了籠子扔進海底的,要麼就痛痛快快的死,要麼只有一輩子熬在這一眼望到盡頭的牢籠了。
誰會有這樣的感受呢?他又做出怎樣的選擇?
就像清晨小路上默念緊緊抱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兄妹隔了十多年終於重逢,她跟南行說什麼?
她說:「哥哥,我愛你,可我遠沒有江以南更愛你,所以、你願意為他去死嗎?」
南行服毒了,掙扎二十分鐘之後終於倒地,誰說死不能作為生命的自由、靈魂的解脫呢?
就像傅疏忱處理完外面的事務後終於空下功夫去看被關起來的江以南,他想通了江以南的一生,卻看不清妹妹會給他怎樣的結局,雖然江以南已經選好了。
他說:「哥,你能放我走嗎?」
傅疏忱知道他離開也不會對時時有任何的傷害,他只是想走,另一種意義上的「走」。
他看得到江以南蜷縮在床邊,兩隻手都被鐵鏈束縛起來,房裏所有的利器都被收了、連床角都包了軟墊。
時時連燈都沒給他開,唯一的光是傅疏忱開門時從門縫裏溜進去的,慘白的走廊光照在他那雙墨藍色的義眼上。
傅疏忱又看門口,關押江以南的地方是時時的房間,李世榮加上後面那幾個都是時時的親信,說他們收到的任務是保護姑爺,衣食供應也一樣沒缺,只有時時、不曾回頭。
其實最恨的是他吧?所以要活着折磨他,南行去死讓他看着,威廉這條後路斬斷也讓他看着,連那兩本結婚證都是諷刺,最刻薄的諷刺,未寫完的請柬還零零散散的鋪在桌子上,婚禮剛放了消息說延後了。
江以南想痛痛快快的死,可時時不許,還給他換了跟自己一樣的路,折磨自己也折磨他的活下去,傅疏忱發覺自己一時之間都恨不起來,心疼時時,但也不恨江以南,反而可憐他,說話都帶了哭腔,他看到時時和江以南的人生都一眼望到頭了。
「你別想着走了,一輩子、就準備老死在這兒吧……」傅疏忱咬着牙說,他也不敢再去看江以南的眼睛。
偏在他要走的時候江以南又開口,他窩在床邊悄聲的哭,忽而又抬起頭:「哥,時時呢?」
傅疏忱嘆了口氣,不好泯滅他最後的希望也只能轉了個彎兒回答:「時時暈倒了,現在在澄澄房間休息,等她醒了會來看你。」
「哥,你看着她,我怕她想不開,我對不起時時我騙了她那麼久,可我沒有辦法拿我自己換回林默寫的命……她也騙我了,我只有這一個訴求,能不能、讓她活着?」
看吧,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他明知道對時時來說活着是一樣的折磨,卻總是想把自己不願意要的一切、以為是為她好的奉獻給她。
傅疏忱說不出口,他跟江以南是一個想法,他也自私的捨不得時時死去。
「我知道了。」傅疏忱扔下一句話後便離去,門也咔吧一聲關上了。
他離開帶走了光,眼前再度陷入黑暗,江以南昏沉沉的趴在床邊上,想起南行死前最後看着的方向是他。
或許就真像傅疏忱說的那樣、一輩子就老死在這兒了吧?黑暗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證明他的人生沒有再下降的空間了。
可偏有一個人又開了他的燈,心含着憐憫的人啊,你可知、懸崖下的月光並不會讓人有求生的欲望,只會讓他平靜下去,最後心甘情願的墜落?
高辛辭重新打開了那扇門,江以南仰起頭、看清他的一瞬間苦笑。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最可憐我的是你。」
高辛辭什麼也沒說,只是十分複雜的瞥他一眼,交代了李世榮讓這門就開着,便轉身走了。
傅惜時早就醒了,像有什麼感應似的,傅疏忱進門的一瞬間就可憐巴巴的掉下淚來,縱使在傅疏忱那裏,為妹妹收拾點爛攤子根本不需要她的苦苦哀求,她也還是習慣性的哭了。
「你出去幫着處理輿論吧,我跟時時說會兒話。」傅疏忱嘆了口氣,對守在床邊虎視眈眈盯着一切外來人的傅疏愈說。
小崽子不動彈也不吱聲,只回過頭看姐姐眼色,姐姐是即欣慰又有點無奈,這個死腦筋,讓他防外人,不是攔給他們清理後路的大恩人的,趕忙使個眼色讓他出去。
傅疏忱這才順利到了妹妹身邊,覺得這樣雖然虛偽但也挺好,時時還能為自己哭,說明她沒打算一趟把命都豁出去,她還想活,難過也認真的活下去,他伸手把時時抱到自己身邊,時時就躺在他腿上,他撫摸着時時的髮絲。
想了許久那話才能問出口:「時時,你做到這個地步、以後還怎麼過呢?」
懷裏暖洋洋的身體動了動,仰着頭淚汪汪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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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寫就那麼重要?你為了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嗎?高辛辭,江以南,梁森,他們全都算在計劃裏面……」
「哥,如果是你到這種境地,我也願意為你拼了命的。」傅惜時忽然說。
這會兒不像是試探了,而是從心底冒出來的。
傅疏忱後悔了,他不該問妹妹林默寫是否那麼重要,這個問題妹妹早就答過的,那是站在頂峰的人,以後的人誰也無法越過了,連跟他平齊的機會也沒有。
愛着時時的人誰都渴望那個位置,卻都不得不為那個位置俯首稱臣,傅疏忱嘆了口氣,羨慕後更自省,不怪時時,誰叫同樣作為哥哥,林默寫就是高高捧着時時,全然不顧自己沉入海底呢?
「別胡說,哥哥不會讓你再拼一次了。」傅疏忱承諾道,他哄着時時繼續枕在他腿上睡了。
可惜這個承諾一出門看見自己父親就全然破裂了,傅疏忱嗤笑,他永遠做不到林默寫那樣的,林默寫了無牽掛,可他有,他有至親的一家。
客廳里,傅鳴堂弄來一群這些年安插在時時身邊的人,想也是在拷問什麼了,宣杏雲略顯擔憂的陪在另一邊的沙發上,賀清雲靠在牆上,齊承跟在傅鳴堂後面,幾雙眼直勾勾的盯着為首的莊從信,奈何人家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爺,小姐做的這些事我們真是一概不知啊,她一點風聲都沒露過……」
「你放屁!時時身邊就那幾個人,怎麼弄出這麼大動靜來?跟她身邊的除了封適之手下那一幫就只有你們了,你們能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們是忠心還是叛徒呢,拿什麼收買的你們啊?知不知道一旦出了事時時就完蛋了!這會兒了你們還護着她!」賀清雲呵斥道,可眼瞅着莊從信等人還是一個賽一個的委屈。
傅疏忱瞧着自己父親就有點慌,又是沉思,思能思出什麼來?要說賀清雲這補刀也是夠準的,這不提醒老爹往偏了想嗎?莊從信他們除了被收買還有什麼可能會導致「偏向」時時啊?只有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唄!想到這兒就很容易得出以下兩個結果了:
1.時時根本不信任二房,一切躲着莊從信他們干。
2.時時表面上與世無爭,私底下早養着自己親信,今天能悄悄扳倒威廉,那下次是誰?
傅疏忱不得不擔憂,別人看不出但他看的出,賀清雲真以為老爹是為着時時着想呢,可從三年起大伯去世這家裏的天就已經變了,最可怕的是,傅疏忱心底對大伯去世的疑慮就沒降過,難道大伯就真那麼容易中了威廉的計、被推下樓嗎?那後來又怎麼會輕易被時時抓住把柄、告了威廉一通?又或者是大伯甘願自盡套牢威廉,可威廉怎會這麼容易掙脫呢?
他更傾向於大伯是以死和長房示弱換誰心安,父親和小叔收時時作為女兒,為舊情亦或輿論逼迫也要護時時一生平安。
如果大家一世相安,傅疏忱敢肯定父親不會把時時怎樣的,一定當親女兒似的照顧下去,可眼下出了事呢?
時時沒有貪圖享樂,她拼盡一切去報仇了啊,甚至不動聲色能把威廉搞的家破人亡,大伯的事她若知道又當如何?誰能不怕呢……
越想越心涼,他生怕父親的思路真往這個方向去,於是趕忙賠着笑過去打破僵局:「甭為難他們了,我剛去找了封適之,你們知道他在幹嘛?窩角落裏哭時時躲着他呢,又氣又心疼,說他收着時時這麼多好處敢情就幹了個保鏢的活兒,所以連封適之都不知道的事情就更別提莊從信了。」
「那時時這靠着誰啊?高辛辭?可高辛辭也剛從馬來回來啊,而且剛剛……」賀清雲癟了癟嘴尷尬道:「這又給掰了。」
「小孩子,一時之興,以後別提他倆的事兒了,時時不是跟江以南……哦不,跟林默讀領證了嘛,既然結婚了就得安穩下來,我安排好後面的事讓時時好好過,以後就不鬧了,你說是不是啊爸?」傅疏忱壓了壓心裏的慌亂道,可父親依舊望着一個地方發呆,他趕緊又戳了戳,試探的問:「爸,您怎麼了?」
傅鳴堂才回過神:「哦,沒事,你說得對。」
傅疏忱鬆了口氣,想了想又接着說:「我估摸這事真不怪時時,八成是跟陳家掛上鈎了,當年陳叔叔的事……伊寧不會放過威廉的,而且想來瑪笪那邊的關係也只有伊寧和陳叔叔的舊部搭的上,在馬來,漾漾失蹤的時候不也是伊寧第一個站出來幫時時嘛,她倆應該早有聯繫,主意是伊寧想的,時時頂多是幫忙,給準備個場地或者打通一下上邊的關係,所以也用不上手下的人。」
「那倒也有可能。」傅鳴堂揉了揉太陽穴道。
這樣想就輕鬆多了,只是沒了時時他也頭疼陳伊寧,找誰幫忙不好?偏又返回到傅家門裏,回來就算了,不找自己居然跑去折騰時時,她跟時時很熟嗎?時時畢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她陳家能賠個姑娘回來嗎?想到這兒腦袋一熱就責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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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也不看着點陳家,由着她們胡鬧,伊寧也是,有需要直說嘛,你不就在這兒呢、攛掇時時幹嘛。」
傅疏忱打了個冷戰,千防萬防把父親的思路拽回來了,自己一哆嗦掉下去了,這當着宣杏雲的面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這不等着小貓咪變身大老虎大半夜不睡覺就撓他嘛!
他偏了偏頭看後邊,果然宣杏雲正冷着臉盯着他呢,趕忙解釋:「爸你說什麼呢,我都結婚了,哪敢再去打聽伊寧的事兒啊?就算杏雲溫柔善良明察秋毫的不會說我什麼,那我也不能上趕着讓路澤沄兩把手術刀給我戳成馬蜂窩啊?」
傅鳴堂被點醒了,才想起來,哦,那邊坐着的那個不是自己干閨女,是兒媳婦來着,這不是給兒子婚姻關係潑了桶涼水麼?嚇得心都涼了半截,人一旦心虛就會給自己找點事做,下一秒就給懷裏的狗子夾了個核桃,但旺財表示它不吃核桃。
宣杏雲委屈巴巴的捶了傅疏忱一拳頭,倒也沒再說什麼,傅疏忱摟着悄聲哄兩句就過去了,緊接着又把父親的思路往更遠的地方拉:「爸,今晚的事看見的人還挺多的,外面的言論是不是也得堵一堵?再有就是宋家那邊,咱家總得有個交代……」
「跟他們有什麼好交代的,難不成宋潔還敢把這事兒當個把柄拿捏時時了?也不看看他們當初怎麼仗勢欺人,從咱家手上搶女婿的,一群不要臉的東西,誰還給他們講臉面。」傅鳴堂冷哼一聲道:「至於外面,賓客都曉得是非,不用怎樣,記者的嘴堵一下就好,讓符詡去辦吧。」
「好。」傅疏忱點了點頭,悄悄感嘆好險,這事總算結了尾,剛要鬆口氣,餘光又見宣杏雲好像哪兒不舒服,皺着眉頭迷迷糊糊的、乾嘔了兩聲,他摟着人有些擔憂:「怎麼了?」
宣杏雲搖了搖頭,難受就那一陣兒,突然又好了,她自己也覺得挺奇怪的,但也沒大在意,於是輕聲回答說:「沒事,就是困了。」
喜歡和仇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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