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仇人談戀愛 論道:飛鳥盡(上)

    因為愛一個人,所以要同這個人交換身份,用自己乾乾淨淨的人生去換他的滿目瘡痍,卻不曾想五年之後,還會遇到一個真心依戀的人,於是自己的善意,責任、以及發自心底的愛,變成了理所應當的骯髒和恥辱,而換來的那個可怖的假身份,也從此變成束縛自己的牢籠。

    他像驚恐的野獸,本以為終於要見到光明,可實際等待他的卻是玻璃的破碎聲和愛人的「死訊」,那時候他便想,他該怎麼做呢?他該怎麼改變這一切,如果這些問題太深奧難懂,那就問自己一個簡單的:他到底是誰?

    林默讀還是江以南。

    他卻發現自己是連這個問題也解決不了的,背負着三個人的生命,一個兄弟,一個妹妹,一個愛人,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究竟是拿愛人的命換兄妹,還是拿兄妹的命換愛人,他甚至都沒有把自己的命算進去,因為比起那三人來說自己從不算什麼。

    在這偌大的棋局裏,他也確實不算什麼,只不過,是隨時可以被人丟棄的棋子,是博山爐中隨風飄散的煙,是碧藍的雙眸中漸漸消逝的善意,是寥寥幾筆便可以記錄一生的人。

    如今在這個世人都覺得他恥辱的晚宴上,他是代表林家來的,那他便做林默讀吧,林默讀承受了眾人千萬般猜測、憐憫和嘲諷,他自己卻不覺得怎樣,因為他知道,那些都與他無關,而且在他眼中,所謂的名聲也從不算什麼,都沒有生命重要,他原想着就可以這樣輕鬆的度過了,卻獨獨忘了,威廉是絕不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

    眼見着心愛的人破開窗戶,渾身帶着血跡和痛苦捂着斷掉一截的裙擺被當做低賤的商品一般被展示在眾人面前,展示她的可憐,展示她的傷疤,展示她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才稍稍穩固的一切。

    她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就可以永遠幸福了,林默讀發自真心的祝福她,因為自己沒有愛她的能力,便想着,那就讓有能力的人去愛她,而他永遠祝福着,卻不曾想,還是被毀掉了。

    可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了,因為這種場合若上前的是自己,只會讓她捲入更大的風波,便只好看着傅疏忱和梁森衝上去為她披好衣服,隨後帶着她離開此處,看着她的剩下的親人為她據理力爭討回公道,他最終沒能待得了多久,還是跑到無人的角落裏去了,去好好回想一番,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天羅地網就已經布好了……

    事情回到一周以前。

    關於林家的傳言眾說紛紜,不過大多是不會覺得林家能有什麼好下場的,畢竟,就算是林家最出息的一個養女也不過是傅家的小姐罷了,說頂天了,是高家的未婚妻,就按照高家那眼睛長天上的樣兒,能看上傅家女兒已是傅家的福氣,卻不知曉這一切榮耀的背後,高家其實也是有許多困苦的,例如說眼前這位怒火能將世上所有的一切吞噬的傅鳴瀛。

    「砰」的一聲,高琅越姿態放低、卑微的雙手奉上一杯最名貴的熱茶,即使這樣也還是被傅鳴瀛毫不猶豫的隨手摔到地下,也或許就是故意這麼做的。

    與她想像中「好解決」的場面不同,她本以為傅鳴瀛恨極了林家,她本以為、傅鳴瀛就算在乎也不會為了這個女兒得罪高家、破壞現在於傅家而言最重要的聯姻及臨江百餘家的盟約,因為盟約一旦終止,威廉第一個動手除掉的就是傅家,她本以為方才傅鳴瀛對着傅惜時那個態度就是最後的結局了,可現在,傅鳴瀛卻連雙眼都是通紅的,簡直恨不得抄一把刀把這裏所有人都給她姑娘陪葬了去。

    「想這麼輕輕鬆鬆就翻篇了,想我家時時就這麼平白無故的受了你們家的氣!你是無辜了,可難道我家時時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是無奈了,顧着你自己的尊榮體統了!我家時時難道就是你家的丫鬟,就該任勞任怨,到頭來還要給你家背黑鍋是嗎!高琅越,我還沒死呢!」傅鳴瀛捏緊了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黃花梨的桌面上,杯中的水也為此震動不止,年紀大了,承受不住剜心般的惱怒,此刻也不住的咳嗽起來。

    邵勤見了,連忙從口袋裏拿了藥上前去,就着溫水讓師父把藥喝下,師父湊到耳邊問女兒情況的時候,邵勤也不由得嘆了口氣,說師父所有的父愛如今給別人做着呢,傅鳴堂剛剛才搬了滿桌的食物送進去,都是傅惜時愛吃的。

    聽罷,傅鳴瀛恍惚間仿佛又聽到自己這個好弟弟方才對自己吼的話:「即使時時有什麼不好,當着外人的面,你也不能這麼說她,你還想打她,你這是要逼死她不成!時時為什麼心裏家族觀念不如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中難道你心裏沒點兒數嗎?她自小是在家裏長的嗎?你教過她嗎?林舒媛千錯萬錯,至少替你養大了這個孩子,她不是憑空長那麼大的,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是人豈能不報。」

    確實了,傅鳴瀛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他也從來不怪罪女兒會為林家不在意傅家什麼的,因為女兒確實是在林家長大的,有人說,養育之恩是比生育之恩更重要的,他其實很認同這句話,就算多少會有些酸澀,可他從未有要對林舒媛不利的意思,只可惜了,換作平常都無所謂,這種時候,他再多無奈也只能把女兒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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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越是傷她,越是讓她遠離紛爭,越是讓她未來長久。

    他也沒有辦法,他也想親自去護着女兒,可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已經太晚了,誤會太深,所以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時時的能力越大,與他這個父親越親近,只會被牽連,便只好把時時推出去,自己眾叛親離的,只配守着一個傳出去無名無分的私生子過活,或許才能解開那人幾十年如一日的憤恨。


    只是可憐了澄澄。

    澄澄?不,他不可憐,他只要有陸茵茵這個愚不可及心如蛇蠍的母親,他就永遠都不可憐。

    「那就好,那就好……」傅鳴瀛才稍稍定了定心,但在轉回看到高家一個個仗勢欺人的模樣的時候還是氣的頭疼:「要麼,叫你家把人交出來,在我閨女面前還能保她個全屍,要麼,就交出去,咱們上公堂,我倒要看看,你高家有幾張臉皮夠拿出去給外面丟的!反正我也一把年紀了,活這一輩子也就為了閨女,我無所謂!我倒要看看,你高家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看是我傅家手上的消息多,還是你家身後的關係多!」

    提到把柄就慫了,如今高家請來一起說和的幾位長輩不清楚,但高琅越卻曉得,傅家並非眼睛能看到的資本那麼簡單,其身後有許多外人看不到的勢力,傅家如今幾個掌家也不比當初叱咤風雲的老爺子差勁,不過都是藏着手段呢,真把人逼急了,傅家永遠有退路,可高家呢?

    勢力再大,不算底下的子侄,五房掌家一起分攤了,其實未必有傅家能耐。

    最重要的事,其實幾十年前高琅越年輕氣盛的時候就已經給老爺子出過一回餿主意,把傅家這三個祖宗得罪死了,還沒算上因那件事徹底被趕出傅家的威廉,她讓自己的兒子跟傅家女兒聯姻又如何不是為了「賠罪」?好不容易恩怨一筆勾銷了,若再翻起來,她很難不去想如今身下高家長房掌家的位子當初是誰給奪來的,人家難道就不會收回嗎?

    「別別別!」高琅越放下茶杯連聲說道:「傅大哥,咱們幾家現在都在風頭上,您自己不也是嘛,時時是你女兒,如果傅家得不到安寧,時時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時時將來也是要嫁進高家的啊……」

    「你不用拿這個來嚇唬我!我家女兒是家裏養不起了還是嫁不出去了?不是非要塞到你家不可!我起初是瞧見你家辛辭一片赤誠,兩個孩子感情不錯,否則,你以為我還稀罕跟你家、跟你打交道嗎!」傅鳴瀛一面咳嗽着一面說完,聲音沒有很大,卻能讓在場眾人都明了他的決心,喝了口水緩了緩,傅鳴瀛才接着往下說:「是,我傅家是在風頭上,威廉是從我家門出去的,可你也要搞搞清楚,當初,真的是我要他死、我要他離開家門了?前十幾年難道不是我一直接濟他、他才能在家中活下去,我再有野心,何必要他一個十幾歲孩子的命來替我鋪路!高琅越,你好好想想吧,聯姻之事,究竟是你離不了我傅家,還是我家非要上趕着高攀你的!」

    此話一出,高家門下他人立刻譁然,兩頭竊竊私語着傅鳴瀛為何說高家離不開傅家,傅鳴瀛一向不是個誣陷人家的人物,想來他們家這位掌家是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傅家的事了。

    高琅越豈敢回憶當年場景,她那時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那么小的年紀能想出那麼惡毒的主意,可那都是為了父親和自己在高家的權力!

    當年父親與自己在高家勢單力薄,如何能跟二爺和三爺相爭?可她又不能真就這樣輕鬆讓別人越過自己去,要知道,當初高家的權勢原本都是在她祖上這一脈手裏的,是一代長輩不爭氣,才讓子侄趁機上位、越俎代庖,最終造成現在五房割據的現象,她也不過是想通過自己的手段和謀略把權力收回來而已,誰能想到,威廉經過那件事之後還能活着!傅鳴堂和傅鳴延也活着!且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

    如果不是為了傅惜時,恐怕傅家總有一天會同高家翻臉,所以確實是高家離不開傅家的。

    高琅越百口莫辯,未免以訛傳訛,她也只能再賠着笑臉遞上一杯新茶:「是是是,傅大哥您說的是,時時這樣的兒媳婦我們家怎麼會不珍惜呢……」回頭又向鄧穎使了個眼色。

    鄧穎會意,立刻先將高家其他人遣走。

    高琅越這才放下心,其實她根本不在乎池吟,但多少還是要給老四留點顏面,此時也算是盡力了,等人一走光便變了臉色道:「傅大哥,我家四弟妹罪有應得,時時要怎樣我都能接受,我那弟弟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一定能理解時時對養母的一片孝心,也不會再多袒護,可池吟娘家那邊也不是無財無權的白丁啊……」

    「你不用管這個,只要你能管住高家不要跟我家對着幹,池家那邊我自有說法。」傅鳴瀛眼見着閨女的目的成了才稍稍減退點怒火,沒好氣的接過熱茶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麼又放下茶杯:「哦對了,還有寒家那邊的情況,從始至終,你得想辦法給我搞清楚了,三天內我要知道准信兒。」

    「好好好,到時候我一定親自上門告知前因後果。」高琅越連忙說道,門口被人敲了敲,她回過頭一看,頓時神情才舒緩下來,眉開眼笑的轉過頭說:「傅大哥,東西來了,想必就算是擺在林夫人面前,她醒來也不會再怪罪什麼了。」

    「心臟源嗎?」傅鳴瀛抬起頭,草草瞥了眼便難過的低下頭去:「知道了,讓時時看看吧,至少讓她心裏好受一點,得了,抓緊從外院調專家過來,好好搶救林舒媛吧。」

    最後說了幾句客套話,傅鳴瀛也待不住了,披上衣服便起身離開,可惜剛想去天台外頭透透風,剛出了接待室的門便被一把拉進了隔壁的辦公室。

    侯文斌也是真應了他這個姓氏,跟「猴」似的,上躥下跳,不知道的還以為上哪兒打了勝仗,就差原地放個鞭炮慶祝一下,傅鳴瀛見了也只能無奈的笑笑,推開他坐到一旁的沙發上去了。

    這冷漠的態度可把侯文斌給整急了,蹬蹬幾步奔上去、雙手一叉腰:「誒!老傅你啥意思,我幫你這麼大的忙你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嗎?知道我憋笑憋的多累嗎!我為了你我都快成影帝了你公司欠我個最佳演員獎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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