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降臣自己先是一瞬的靜默。她笑意有些自嘲,然而李存禮和李絳瓔都沒有去看,大抵是曉得她也是需要幾分臉面的。
臉面。
降臣想,她也就保住了一張臉,可還是不能確信太平到底會不會認出她來。
張子凡那雙眼睛的確生得很好,就像是當年的她。
琥珀琉璃色,還有一點清澈的光,可惜回不去了,而現下張子凡那雙眼睛她也再不稀罕了,成了皇帝的人最後都會變,變得叫人不敢認,當年張子凡肯用一雙眼睛換李星雲生機是他覺得為兄弟赴湯蹈火值得的很,再過二十年張子凡要還是高踞皇座只會想起世上還有個前朝的皇子手握重兵寢食難安。
降臣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纖長,卻是馬嵬驛的黃土裏掘出來的一條。她自己的那雙手,是曾經攪動過初唐的風雲,而後自掘墳墓的。
當年......當年啊。
當年為了給太平一個機會,她暗中勸韋後行則天皇帝之事,又屢次上書反對立安樂為皇太女,終於逼反了韋家。
太平果然來,可她的選擇竟是把玄宗扶上了帝位,面對她的詰問,太平所給出的不過是沉默與——不死藥。
不死藥,上官婉兒一生的結束,也是降臣一生的開始。
貞觀年間由袁天罡煉製而成的不死藥最終沒有為太宗所服下,這枚丹藥從高宗手中輾轉至則天皇帝手中,再由這位皇帝陛下親手贈與她最珍重的女兒,可最後服下這不死藥的卻是上官婉兒。
她被斬首,然而卻依舊活過來了,起初像是個怪物,在世間顛沛流離兩百年,身軀換過了一副又一副,可依舊沒有死。
甚至,她活得比太平還要久得多。
太平自盡之時,她曾試圖去攔,然而就像是她當初沒能阻止太平扶持玄宗登基一般,她也沒能阻止得了太平尋死。太平公主說,我是太宗的孫女,是則天大聖皇帝的女兒,我的尊嚴不允許我苟活在這世上。
不願放手的是降臣。這世上既然有不死藥,那麼死而復生也一定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所以她從那之後便一門心思撲在尋求復生之法的道路之上,只屢屢失敗,先是叫醒來的人魂魄一分為二,又是叫受術的人再不能觸碰血液,最後,又把人變得如同怪物一般。
最後,總算有一卷九幽玄天神功。
朱友珪在武學之道上也算是天才,可惜死而復生本就是一件悖逆天道的事情,一個活人去練這樣的法術又會發生什麼呢?
朱友珪變成了孩童模樣。
李嗣源體內雖然有至陰至陽兩種功力,可他不曾想到李星雲體內有什麼,還未及叫她證實一二便已經身殞。
至於李星雲。
李絳瓔說得不錯,這天下三百年的功力不常見,至陰至陽匯於一爐也難得,饒是如此,李星雲還是險些在九幽玄天神功之下走火入魔,這仍不是她要的法術。
她要的,是能讓死而復生者變為常人的法術。
李存禮是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可是離死人二字卻還有很遠的距離。而李絳瓔,則純乎還是一個活人。
她道:「我還需要一個人。」
李絳瓔看了李存禮一眼,李存禮便已經會意。
降臣想要什麼?自然是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李唐後裔。
他偏巧便知道世上有這麼一個人。
那個宮女所生、分明也是李唐血脈,卻終究成了李星雲腳下一塊鋪路石的皇子,甚至名姓也不曾有過。
不過李存禮偏偏知道此人被葬在何處。
李嗣源畢竟也叫過他一聲殿下,甚至於還覺得此人比李星雲要棘手些,左右一副棺材還是出得起,所以那位殿下,是通文館所葬。
李存禮上前一步,低笑道:「不知李星雲的兄弟,可否能讓屍祖滿意?」
降臣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情態,面上再看不出半點唏噓顏色來,她瞥了李存禮一眼,笑吟吟道:「你倒是很乖覺,既然如此,我似乎還得跟你們合作得長久些。」
李存禮當即躬身道:「有了屍祖此言,存禮便放心許多。」
他們這廂得了降臣的應允鬆一口氣,螢勾看上去卻不大高興,眯着眼問:「你們得是信不過我。」
「不敢。」李絳瓔道。「只是到了金陵府為屍祖除去後患,我總還要留一張護身符才行,李星雲的一身功力深不可測,我可真怕他再來個萬軍陣中取敵首級。」
「你若真治得好我,我欠你個人情。」螢勾淡淡道。
李絳瓔但笑不語,她沒有告訴螢勾等雙魂真能合而為一的時候螢勾要受阿姐的影響遠比現下要大,說不得這人情也能叫阿姐拉扯着消弭而去,不過姬如雪於阿姐未必能抵得過這救治之功,她也有把握叫螢勾到時候兩不相幫。
她倒不會在螢勾體內埋下什麼隱患,屍祖是何等人物,那些手段說不得輕易便能化解,到時候是徒剩些嫌隙。但只要降臣肯幫她一把,到時候總能攔着其他人些,也叫李星雲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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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禮情知自己修習了九幽玄天神功也不能即刻與李星雲抗衡,因為眼下李星雲甚至靠的根本就不是九幽玄天神功而是袁天罡,他如今只是這棋局之上一個籌碼,妙處在於他自己也是心甘情願的,甚至於比各路棋手都更清楚自己是個籌碼。
兩位屍祖一路護送着,不良人再不敢攔阻。李星雲也不知是對不良人下了什麼命令,不良人是一剎之間從南平盡數消失了。
李存禮想他們大概會在世里奇香回漠北這一路上設下關卡,世里奇香也曉得,所以一路非要綴在幾人身後,等終於要北上時李存禮也順帶着關心了一番世里奇香,卻不想世里奇香道:「消息我已經傳回給了王后,至於我是生是死,只怕不是你真正想關心的事情。」
李存禮叫她噎了一瞬,旋即便低聲笑了起來。
「不,世里奇香,我很期待你什麼時候能回漠北去,漠北將因你還有一番動盪。」
他青金的眼裏有一點近乎於瘋狂的光。
是的,漠北將要有一番動盪,而他等着去看,也算是報漠北當日入了東都的切切之仇。
總歸只要人心底野心不曾絕,天下動亂便不會止息。
耶律倍,耶律堯光,耶律李胡。
這三兄弟能攪出什麼風雲來,他可是相當期待的。世里奇香要是死了未免太過無趣,畢竟在她眼裏恐怕丈夫要比母族更軟弱而可利用些,她斡旋在述里朵和耶律倍之間才是讓漠北內亂最要緊的一個條件。
若不是不能叫世里奇香看出他實在是幸災樂禍也不能給李星雲落下口實,李存禮簡直想調派些通文館的門人去護送世里奇香回漠北了。
二桃殺三士何如?一人亂漠北豈不更是快哉?
他此刻倒是盼望着李星雲能更聰明些曉得此事。
李星雲與耶律阿保機交好他一早知道,可是耶律阿保機一死他這個當叔叔的對這幾個侄兒可還真沒幾分照拂,如此叔侄也是像極了通文館,看來不拘什麼偽君子真小人,只要去爭時都會露出一般醜陋面目。
李存禮一念及此只是笑,他笑的未必是漠北,可也知道他的笑於世里奇香而言簡直是一種挑釁,若非真不是對手此刻怕已經動起手來。
那又如何?當日漠北曾給這中原大地的,他總是能一分分都還回去,甚至於百倍千倍。燕雲十六州?便是高句麗的土地,他們也需得都吐出來。
看出了世里奇香的憤怒,李存禮挑眉道:「怎麼,莫非要我為你念上一首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話簡直是在詛咒。世里奇香反倒容色沉靜一分,道:「未必就不會復還,若還有昔日東都之事呢?」
說罷她將兵刃往背後一插扭身要走,卻叫李存智叫住了。
李存智笑容可掬道:「今後你雙刃用不成了,即便漠北有復還之時也未必能再見你做陣前先鋒。」
這可真又叫世里奇香一重惱怒,她扭頭便走再不顧李存智在後面說的是些什麼,等人終於蹤影全無了,李存智才對着李存禮一笑道:「六哥非要把人激怒,是想叫她回不過神來吧?」
「以她的腦子只怕真回不過神來,你說與不說都是一樣。」李存禮冷笑。「不過她既然非要來踩一踩我的痛腳,那讓她也曉得什麼叫被揭了短處自然也不錯。」
世里奇香剛才的一句話已經露了行跡。
她說起來日未必便再沒有東都之事,不像是在挑釁,更像是疏忽大意之下流露出的一點訊息,因為那語氣太篤定,若是沒有一點把握,世里奇香不該是用那樣的語氣說出東都之事還會再現。
是誰給了他底氣?
李存禮低低道:「不知道這陝州節度使他做不成之後,是會去了什麼地方。」
「張子凡只怕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李存智知道他還記掛着石敬瑭,當即答道。
李存禮應了一聲,眉目依舊不曾舒展。
喜歡李存禮:糟糕,我變成了大唐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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