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歷宣和七年,初冬。
幽州城南門外三十里,一列車隊在冰雪漫天的掩映之下跋山涉水,朝着這座剛剛歷經戰火,滿目望去皆為瘡痍的古城緩緩而來。
唐釺坐在馬車裏,感受着木質車輪碾壓過凹凸不平的凍土時帶來的劇烈起伏,身體隨着車輛左右搖擺,沒有盡頭的崎嶇山路更是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伸手揭開窗簾,刺骨的寒風夾雜着雪花,打在臉上如刀割一般,唐釺緊了緊裹在身上的皮裘,依舊沒有感受到半分的暖意。
「咱們這是到哪了?」
車窗外,一匹黑色的駿馬打着響鼻噴出一股子白霧慢慢靠了過來,騎在馬背上的少年在風雪中舉目遠眺:「回公子的話,前方應該進入幽州地界了。」
「總算是快到地方了。」唐釺放下窗簾,使勁搓了搓快要凍僵的雙手,窩在嘴邊呵出一口熱氣,臉上的憂鬱更甚,「那麼接下來,又該怎麼應對呢?」
因為一場溺水,唐釺意外魂穿千年之前的大宋,靈魂附着在戶部侍郎唐爍之子的身體內已經有了半年之久。
在搞清楚自己所處的年代之後,唐釺一度想跑。
須知道宣和七年的大宋國都東京,就是一處隨時都會被金人圍困的孤城,他才不想用好不容易才能再活一次的生命為北宋殉國。
可惜老爹唐爍位高權重,因而受到朝廷的嚴密監控,他若是跑了,必定連累整個家族。再加上自己大病初癒身體羸弱,就算想跑也得養好身子。
說動老父帶着全家一起?此前的唐釺見識淺薄毫無抱負,只知道醉生夢死虛度光陰,面對這樣一個廢材兒子的危言聳聽,唐爍根本就不相信。
「如今我大宋與金國結盟共抗遼人,他們怎麼可能背信棄義圍困東京城?」
若是在仁宗或者神宗時代,唐釺或許還能憑藉自身的手段與後世的記憶逆天改命一翻,可如今的北宋已經是病入膏肓,最多也就剩下幾年的壽命苟延殘喘,再加上蔡京、童貫之流把持朝政,他即便是想要有一翻作為,只怕也是回天乏術。
思索再三,唐釺覺得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等到兩年後趙佶南逃之時趁着東京大亂逃出去,先在亂世中保住性命,才有圖謀將來的可能。
可惜事與願違的是,金國以歸還幽雲十六州為餌與大宋簽訂海上之盟共抗遼軍,如今大宋出兵牽制雲州遼軍,金軍得以順利攻下幽州城,遼金之間的南方戰役宣告結束。
眼看着遼軍退守中京,幽雲十六州盡歸金國,大宋方面覺得收腹失地的時機已至,便有了這一列迎着風雪向着幽州城艱難前行的大宋使團。
雖說山路難行,使團里的每一位成員的內心之中卻是歡呼雀躍,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敦促金方履行合約,歸還中原舊土,如若成功,那邊是流芳百世的功德,他們這些人必定青史留名。
也正因如此,戶部侍郎唐爍這才動用關係人脈,將無官無職的唐釺硬塞進使團之中,也好為他將來的仕途鋪路。
只是老父親以為這只是一趟建功立業之行,殊不知在唐釺眼中,當下的幽州城就是一處龍潭虎穴,進去容易,想要出來只怕是難如登天。
沿途之中,唐釺不止一次動了逃跑的念頭,只可惜他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紈絝,如此凜冽的寒冬里,就算他真的逃出使團,以他目前的身體素質,恐怕在這冰雪覆蓋荒無人煙的燕山山脈里也活不過三天。
繼續前行十多里,前方原本狹窄的山道慢慢變得平坦寬闊起來,轉過一處山腳,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大雪紛飛的盡頭,一座黑灰色的城池若隱若現。
貼身護衛唐小七輕輕敲擊窗欞:「公子,幽州城到了。」
旌旗翻飛的幽州城樓之上,守官在值守伍長的示意之下舉目遠眺,果然見到城外的風雪深處,一列車隊正朝着幽州城緩行而來。
他匆忙下了城樓,跨上戰馬在城中的街道上一路飛奔,來到幽州指揮使完顏遜的臨時住所:「南門外有車隊打算入城。」
完顏遜右手持劍,劍尖在火盆里撥了撥,原本有些暗淡的木炭再次變得明亮猩紅起來。
「若是本王未曾猜錯,這應該是前來談判的大宋使團。」完顏遜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我等費勁千辛萬苦方才攻下幽州,他們只是佯攻雲州,未曾損失一兵一卒,卻跑來摘取咱們的勝利果實,這幫宋人真是好算計。」
「王爺不必為此事廢精勞神,交由屬下處理便好,既然來者不善,那就全部解決了一了百了。」
完顏遜扭過頭,看着自己縱橫沙場的得力幹將:「兀將軍,你攻城掠地的本領不差,只是腦子不太靈光,如今金宋乃是盟友,大宋使團全部死在前來幽州的途中,你以為我大金能脫的了關係?」
兀姓男子撇了撇嘴:「宋軍的戰力根本不值一提,大不了兵戎相見戰他一場。」
「如今北方戰事未定,此刻與宋決裂,你是打算讓我軍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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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完顏遜的目光開始陰冷深邃,兀姓男子立即收了渾身的戾氣退到了一邊:「咱就是一個莽夫,自然不及王爺運籌帷幄,剛剛就是胡言亂語,還請王爺切莫見怪。」
「你這些酒後的渾話在自家人面前說說可以,若是被別人聽了引來殺身之禍,本王可救不了你。」對於下屬的秉性,完顏遜甚是了解,此處沒有外人,他也不打算追責,面向前來報信的守官,完顏遜下令,「將大宋使團安排在城外驛館暫住,讓一隊將士以保護的名義嚴加看守,沒有本王的指令,不可讓使團中的任何一人離開幽州。」
幽州城南門外,車隊停在城門前的官道上,一名護衛打馬上前,在守城官面前翻身下馬,從懷裏掏出文書遞過去:「大宋兵部侍郎李鄴攜使團成員二十七名,應大金皇帝陛下之邀,前來商議幽雲十六州之歸屬事宜,煩請閣下入城通報。」
為了對方能夠聽懂,護衛又以金語重複了一遍。
守城官只是掃了一眼文書,隨即朝着護衛拱了拱手:「得知大宋使團抵達,我家小王爺已經有所交代,使團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已經身心俱疲,還請諸位使者在南門外的驛館休息片刻,隨後入城之時,自有專人接待。」
得知金國的安排,李侍郎點了點頭表示滿意,這一路走來,的確是將這位平日裏連走兩步路都感覺累的三品大元深感疲倦:「客隨主便,既然貴方如此安排,那我等就先行前往驛館休息。」
所謂驛館,也就是四五間廂房組成的一座空落小院,幽州本就是苦寒之地,商販往來不多,驛館的規模不大也在情理之中,加上如今戰事不斷,無人居住的驛館更顯破敗,甚至連一間能夠遮風擋雨的完整房間都沒有。
看着四處漏風的房屋,不等諸位官員囁嚅,唐釺第一個忍不住自己的脾氣:「這等殘垣斷壁,也是人住的地方?」
負責接待的金國官員立即拱手賠笑:「這位公子且請息怒,幽州城適逢大戰,城內建築受到波及可謂十不存一,相比城內,這處驛館已經是一處不錯的休憩之地。城守大人也下了口令,大宋乃我國友邦,使團前來,我大金必竭盡全力以盡地主之誼,各位大人有什麼要求,下官必定全力滿足。」
有了這句還算像樣的表態,諸位使官的臉色總算是好了一些:「既然如此,那就先端幾隻炭盆上來,也好讓我等烤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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