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腳步微頓,須臾,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姜雲嬋額頭上,「拿我的腰牌請章太醫過府,再叫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鬟過來。」
男人的聲音極具磁性,與他的步伐一樣沉穩得讓人格外踏實。
姜雲嬋視線模糊,只依稀覺得這氣息似曾相識
對了,就是年前慈心庵走了水的時候。
她正在禪房裏抄經,滿屋子經書都燒着了,四處亂飛。
她被大火團團圍困,險些葬身火場。
也是這樣一個堅實的懷抱緊緊護着她,徒手擋開墜落的房梁,從熊熊大火中救了她。
那般危急的情景,姜雲嬋毫髮無傷,只是短暫昏迷了。
等她再度醒來時,便見顧淮舟蹲在榻邊,替她擦拭臉上的灰燼。
他眼底蘊着厚重淤青,冒着被侯府發現的危險,守了她一整夜。
那夜,他小心翼翼吻了她的額頭,聲音比春風還要溫柔細膩,「嬋兒嫁給我吧,我發誓我定用命護你周全,今後絕不再讓你受傷!」
那般動人的誓言仿佛就在耳邊。
那個護着她的人,也仿佛就在身邊。
姜雲嬋一把抓住了身邊人的手,臉頰在男人手掌上蹭了蹭,貓兒一般的依賴,「淮郎,我願意,我願意的。」
寢房裏,頓時一片寂靜。
滿屋子的大夫丫鬟們瞧表姑娘如此黏着端坐榻邊的謝硯,窘迫地面面相覷。
方才表姑娘受傷昏迷,又找不到大夫,滿院子人亂成一團。
幸而世子經過問竹軒,才叫來太醫,救了表姑娘。
世子他是凜然無塵的活菩薩,怎容得如此唐突?
婆子們忙上前,想要喚醒姜雲嬋。
「無妨,都下去吧!」謝硯抬了下手。
眾人只得作罷,垂着頭悄然散去。
房間裏,一時靜得只能聽到姑娘輕淺的呼吸。
謝硯端坐在腳蹬上,睥睨着手心裏溫軟的臉頰,眸光定格在她左臉破裂的水泡上。
整整八顆水泡,全被抓破了皮,血肉模糊,紅腫一片。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顯得如此不堪重負。
謝硯的眸色漾起一絲波瀾,指腹撫過側臉的傷疤。
姜雲嬋的臉上漫出一片紅霞,睡夢中呢喃:「淮郎你來看我了?」
「我很想你」纖柔的氣息若有似無拂過謝硯的掌心,淒淒切切,肝腸寸斷。
謝硯指尖微頓,抽出了手。
姜雲嬋受了驚嚇,慌忙抓住男人的手腕,指甲幾乎扣進男人的皮肉,「淮郎,你別走!別走」
她驀地睜開眼,顧淮舟溫柔的笑臉消散,一張超塵世外的清冷麵龐卻愈發清晰。
「世世子?!」姜雲嬋怔在原地,恍惚了片刻,趕緊甩開了謝硯的手。
「世子怎會在此?」姜雲嬋慌張扯出枕頭下的手帕,擦拭掉手上殘留的檀香味。
卻又覺得失禮,趕緊起身要給謝硯見禮。
她避嫌的小動作沒有一分一毫逃過謝硯的眼睛。
謝硯眼睫輕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
「別動,躺着吧。」
他話音無波,扯了扯衣袖攏住姜雲嬋掐出的指甲印,又取過床頭的白瓷碗,用藥刷子緩緩攪動裏面的藥膏,儼然是打算親自給姜雲嬋上藥。
姜雲嬋哪裏受得住,撐着虛軟的身子起身。
「別動!」謝硯的話音重了幾分。
一向溫潤的人突然變得嚴厲,反倒更嚇人。
姜雲嬋腦袋嗡嗡地轉不過來,僵硬地躺在原地,餘光偷瞄謝硯。
他仍是一副無喜無悲的聖人模樣,手不急不緩撥弄藥膏。
可周圍充斥着藥刷子時不時碰擊藥碗的冰冷響聲,讓人心頭慄慄。
世子似乎是生氣了?
氣從何來?
姜雲嬋不明就裏,輕啟櫻唇,「實在抱歉,這麼晚驚擾世子休息了!我只是不小心燙傷,不敢煩勞世子照料。」
謝硯聽了她恭敬的話,眉梢的凝重並沒有淡去,深幽的目光反而一瞬不瞬盯着她臉上的水泡,「是燙傷嗎?」
「是燙傷!」姜雲嬋輕咬着唇囁嚅,粉嫩的嘴唇上生生咬出了一排齒痕,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想是夜深了,嬤嬤們瞌睡打盹,不小心把牛乳熬過頭了。也怪我,不該夜裏取牛乳沐浴。」
她的話真是滴水不漏!
謝硯不置可否扯了扯嘴,並未多說什麼,執起藥刷子給她的傷口塗藥。
藥刷的羊毛從左臉頰緩緩下移,冰涼細膩的觸感從下巴蔓延到頸側,在頸窩處打了個轉。
濕潤潤的,軟綿綿的,絲絲縷縷的酥麻沒入血液。
恍惚間,她想起了夢裏埋在她肩頭,吮吻她每一寸肌膚的雙唇。
難以疏解的癢意讓她險些輕吟出聲。
她羞恥地咬住齒關,拉過錦被蓋住了自己的腦袋,只堪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世子,男女授受不親!」
「哥哥照顧妹妹,有何不妥?」謝硯的音質不摻一絲雜色。
端方持重,無欲無求。
這反而襯得姜雲嬋雜念太重,着實窘迫。
她知道謝硯不是什麼歪門邪念之人,但她並不想與謝府人再有任何牽扯。
她往床榻裏面靠了靠,儘量遠離那淡淡的檀香味:「世子馬上就要納妾了,若讓府上人說三道四,我是沒什麼的,可別委屈了別個姑娘。」
謝硯此人向來不近女色,年過弱冠,身旁也未見通房妾室。
可前幾日宮宴上,幾個樓蘭舞姬一舞驚鴻。
連不喜此道的謝硯也不禁多看了兩眼其中一位蒙面舞姬。
皇上當即將舞姬送給謝硯做妾。
按以往來說,謝硯定會推脫掉,可這一次他不僅沒拒絕,反而很快擇了良辰吉日納舞姬入府。
納妾之日,與姜雲嬋嫁人之時正是同一天。
聽聞世子親自畫了圖樣,令人趕製鳳冠霞帔,府上也早早預備起了婚儀,規制已遠遠超出了妾室該有的份額。
侯府都傳納妾只是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這位舞姬便可扶搖而上,成為當家主母也不在話下。
世子肯為這姑娘破除舊規,顯然對姑娘一見傾心了。
姜雲嬋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勸道:「我知世子兼愛世人,可終歸不能傷了心上人的心。」
謝硯持藥刷的手微頓,掀起眼眸,「你倒肯替旁人着想。」
「世子終於尋得心儀之人,我當然喜不自勝!」姜雲嬋挽笑。
兩人在一臂之隔的距離,輕輕笑着,對視了良久。
謝硯終於起身,擱下藥碗:「那妹妹擅自保重,我就不打擾了。」
「表哥也早些休息,莫要操勞。」姜雲嬋嘴角的弧度不落分毫差池。
謝硯無言,掀起外間珠簾,離開了寢房。
走到門口時,恰見一小尼姑朝寢房走來。
那小尼姑約莫沒想到世子在表姑娘閨房,嚇得拔腿就避,卻來不及了。
小尼姑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合掌行禮,「我師父聽聞表姑娘受了傷,特意送平安符過來消災解難。」
這小尼姑正是淨真師太的徒兒慧能。
她還不知道淨真已經成了真佛,竟有膽量打着淨真的名號行事。
行什麼事呢?
謝硯微眯雙眼思忖了片刻,沒搭理慧能,反而轉頭隔着珠簾問姜雲嬋,「近日諸事不順,妹妹確定後天要嫁去顧府嗎?」
「自然!」姜雲嬋沒有絲毫猶豫,振振有詞:「聽聞淮郎被馬匪打成了重傷,我是他未婚妻子,理應嫁過去照料。」
謝硯再無話了,對姜雲嬋叉手為禮,「那我便預祝妹妹大婚順遂,莫生差池。」
溫潤的聲音傳進內室,夾雜着珠簾碰擊的聲音,略微刺耳。
姜雲嬋忽略掉了雜音,彎腰回禮,「也祝表哥與心儀之人儘早終成眷屬。」
「必然的。」謝硯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閃即逝,踱步而去。
姜雲嬋並無心思探究謝硯話里的意味,她滿心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小尼姑身上。
慧能是淨真最信任的徒弟,此刻她來必然是帶着淨真的消息來的。
姜雲嬋一瞬間也不覺得傷口有多疼多癢了,翻身下榻,迎了上去。
慧能忙上前扶姜雲嬋重新坐回去,張望四下無人,將一隻香囊偷偷塞進了姜雲嬋的手心,壓低聲音道:「顧公子托師太送信給姑娘了。」
「姑娘放心,後天他定如約迎姑娘進門!」慧能輕拍了下姜雲嬋的手背。
姜雲嬋攤開手心的香囊。
那正是她送給顧淮舟的信物,一針一線皆出自她手,絕不會有錯。
姜雲嬋細細摩挲着香囊上煙雨行舟的圖案,不覺紅了眼眶。
只要淮郎有了音訊,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後天,她必要脫離這吃人的定陽侯府。
「讓淮郎好好保重身體,等我,等我!」吳儂軟語,情意繾綣。
任誰聽了,都要感慨一句痴男怨女。
問竹軒外的桃花樹下,扶蒼也不例外嘆了口氣,「表姑娘這是鐵了心要嫁啊!真真是八匹馬也拉不住!」
方才謝硯察覺慧能眼神閃躲,行止怪異,遂令扶蒼多留意了一會兒。
沒成想慧能竟杜撰出了顧淮舟的口信。
可顧淮舟明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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