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一輛素鍛馬車緩緩駛在密林之中。
沉悶的馬蹄聲與車身搖晃的聲響在夜間十分清晰,帶着別樣的詭異。
馬車內,沈雲祉着一席月白束袖圓領長衫,正閉目養神。
夜間的小路寂靜而幽深,空氣中瀰漫着獨有的露珠濕氣,叫人周身畏寒。
「小王爺,澤熙鎮到了。」
馬車停下,車簾應聲而起,露出籠罩在夜色里的蕭瑟小鎮。
因着澤熙鎮多數人進京謀生,閒下不少寬敞屋舍。鎮上人便主意將這些屋舍租賃,以作京城商鋪的倉庫,是以維持鎮上生計與人氣。
沈雲祉今夜便是來看庫房。
屋主早早候在門外,當即殷勤的迎了上去:「參見大人,依照您的吩咐,擇了一間最大的庫房,請您過目。」
屋舍重重疊疊,這間庫房足有兩層,在這方地界屬實搶眼。
沈雲祉並未進門,反倒是在周邊徘徊,狀似無意道:「聽聞澤熙鎮這生意做了許久,不知周遭屋舍租賃了多少?」
屋主有一瞬猶豫,下意識瞄了雙瑞一眼,而後才開口:「若是以您這間庫房為準,周邊幾間都已有主,此刻裏頭怕是已堆滿貨物。」
先前來定庫房的便是雙瑞,他信誓旦旦說着主子不喜拖泥帶水,今夜來此便會痛快交銀,他才鬆開這般深夜在外停留。
不若這陰氣中的生意必定是不便做的。
沈雲祉沒再開口,目光順着綿延而去的大道看去,好似要透過深夜的霧氣瞧見背後的真容。
他抬手,雙瑞便取出馬車後的一箱錢銀拖到屋主面前,道:「這裏頭是說好的銀子。」
屋主喜出望外,當即開箱驗查,卻見其中是遠多於商討好的數目。
「這是……」他疑惑抬頭。
雙瑞聲音壓低幾分:「這間庫房你依舊正常在外租賃,若有人有意,帶過來看便是。」
屋主眼珠一轉,動作輕柔地將木箱合上:「而後在知會公子,可是此意?」
「你倒是懂規矩。」雙瑞沉聲一句,亮出背在身後的長劍,「還望你知曉識時務為俊傑的道理,莫要在背後使手段。」
銀白的劍刃在月色下閃着寒光,叫人不寒而慄。
屋主眼眸瞪大,吞咽一口,連連點頭:「公子放心,小的心裏有數,知道該如何做。」
雙瑞警告得瞧他一眼,而後走到沈雲祉身側:「小王爺,都安排妥當了。」
「嗯。」
男子只發出一個音節,挺拔的身姿往未知的大道緩緩前進。
雙瑞頷首,回眸示意屋主離開。
「這周遭都是何人租賃,其中陳設的是何物件,仔細查清。」沈雲祉忽地站定,透過散去的霧氣竟能遠遠瞧見府尹府邸的琉璃磚瓦屋檐,「還有那處的庫房,最是不能放過。」
這話是對着夜色說的,微風拂過,樹影婆娑顯露出暗中人影。
話語隨着夜風消散,雙劍則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樓。
天剛大亮,路上行人稀少,顧皎皎親自將建方齋掌柜送出門扉,停在馬車旁。
「如此這戲台便是落成了,多謝掌柜了。」
掌柜如釋重負:「本是分內之事,倒不如說這些客套之語。只是聽聞那夜之事,實在叫人膽戰心驚。」
顧皎皎小心掃了一眼人群:「既然沒有聲張,日後不必再提就是。咱們這樁單子便可暫時消了,只是還勞煩掌柜再替第一樓排上一個名額。」
掌柜點頭:「已經記錄在案了。此次雖說所給期限寬裕一些,到底不過幾日光景,須得記着來店內修葺。」
兩人又客套幾句,掌柜便乘車離開。
鶯兒快步走來,在她耳邊低語:「姑娘,王吉傳來消息,小王爺派了人去暖春閣調查賬目,還叫了老鴇去問話。」
顧皎皎不禁蹙眉,心底隱隱不悅:「可說明了緣由?」
她每月都會擇個固定的日子將一月收益說與他聽,也會一一展示賬目,不曾有絲毫隱瞞。
今日暗自調查,豈非是懷疑她有貓膩。
鶯兒:「送來的消息只有這些。」
顧皎皎心有不滿,欲親自去討要說法。
她原本不願蹚這趟渾水,是他幾番相邀才定下契約。
接手時日雖短,她也不曾消極怠慢,每個鋪子都細細打理,好似自家鋪子般照料。
若是還不能入小王爺法眼,請辭怕是最好的法子。
顧皎皎面色冷了下去:「你且去備馬車,若是賬目有何問題可是耽誤不得。」
白日裏暖春閣大門緊閉,只有幾個小廝在門外灑掃。
連着閣內後門的寬巷正停着沈雲祉的馬車。
顧皎皎目光一沉,輕車熟路地直奔二樓雅間而去。
她本是氣勢洶洶,奈何越是靠近越是泄氣,走到門外時只剩下一聲嘆息。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管事的,兩人雖有契約,又怎地約束背後的主子過問這些呢。
顧皎皎忽地思慮清明,徹底冷靜下來,轉身要走只當不曾來過。
「顧姑娘?」丫鬟端茶前來,恰好迎面撞上,「您是來尋小王爺的嗎?正是這間雅室,您請。」
丫鬟不明就裏,不等她反應就已叩門。
木門被人拉開,一抬眸恰好對上沈雲祉那雙陰沉的眸子。
他好像不太開心。
四目相對間,沈雲祉的表情緩和許多,率先開口:「顧姑娘今日怎地有空前來?」
顧皎皎這才反應過來,忙進門行禮,隨口尋了個由頭:「參見小王爺。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只是偶然路過此處,便想着來看看。」
沈雲祉笑笑,可眼神中的調侃顯然不相信這番說辭。
他將無關之人遣了出去,獨留下顧皎皎。
溫熱的茶水從壺口流過,盡數落進雕紋杯盞中。傾倒茶水獨有的尖銳急促縈繞在耳畔,直至兩杯茶盞盛滿。
沈雲祉將杯盞輕置桌案,薄唇再啟:「顧姑娘怎地發起呆了。這茶是本王在雲南時偶爾得來的,清香撲鼻,入口更是甘冽,你且嘗嘗。」
顧皎皎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茶是沈雲祉親手斟的,頓覺惶恐。
「多謝小王爺,這樣的粗活本該由我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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