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fán),戎有受脤(shèn ),神之大節也。
古時認為國家的大事在於祭祀和戰爭,無論祭祀還是戰爭,都要給神明獻祭,送上專用的祭肉。
膰和脤都是祭肉的意思,根據祭祀的規模、對象不同,肉的種類和數量也都有詳細的要求。
這種習俗,很久遠了。
前代大商也是如此,每當出兵打仗都要占卜一下,問問神明,這一仗能不能打,會不會勝,走哪條路等等。
於是有了「廟算」。
自夏朝開始,國家凡遇戰事,都要告於祖廟,議於廟堂,成為一種固定的儀式。
帝王在廟堂占卜吉凶,祈求神靈護佑。
闔閭也是出於這個心理,想先問一問。
岳川心中無語。
姜國的守土人和仙家組合還沒開始查事看事,自己這邊先開始了。
不過想想也差不多。
凡夫俗子看事,不外乎前程富貴、姻緣健康等。
君王看事,自然跟王圖霸業有關。
但是岳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過身去,看向旁邊的神龜池。
凡夫俗子牽扯少,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上輩子積的福,上輩子造的孽,都會應在今生。
除非有大機緣、大悟性、大毅力,否則能改的東西不多,最多是小方面修修補補,規避或強化。
君王身系家國命脈,牽動天下風雲,更是有氣運傍身。
他們的命格不好說,甚至不可說。
因為變化太大了,沒有定論。
所以,岳川也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闔閭和伍子胥見河神不說話,偷偷抬頭,只看到岳川散發着五色靈光、七彩毫芒的背影,在這個背影之上,還有大禹和女媧的身影。
二人只覺得渾身精氣神一震,觸電似的低下頭、慫起肩、大氣都不敢喘,默契得宛如一人。
岳川思考半天,也沒有思考出個所以然來。
手揣在懷裏,摸着龜殼和功德無量錢,遲遲沒有起卦。
岳川心中暗道:第一次幫人看事,怎麼也不能說看不准,否則仙家的招牌怎麼立。
算了,還是靠咱這一張嘴吧。
於是,岳川雙手負在身後,問道:「你們的誓言是興吳滅楚?」
「是!」
二人同時回道。
同樣的斬釘截鐵,同樣的言辭鏗鏘。
「如何興吳?又如何滅楚?」
伍子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吳國有甲兵之利、錢糧之富,便為大興!」
岳川問道:「吳國有無流民、乞丐?餓者有其食嗎?病者有其醫嗎?老有所養了嗎?幼有所教了嗎?吳國已經徹底消滅貧困,人人溫飽了嗎?吳國的冬天冷嗎?有沒有凍死骨?」
一連串問題,令伍子胥瞠目結舌。
神明不應該高高在上嗎?
神明不應該漠視蒼生嗎?
為什麼眼前的河神大人,比自己還了解民間疾苦?
至於吳國的冬天冷不冷,伍子胥肯定是不知道的。
一來,他悟道境修為,早已經無視寒暑。
二來,他貴為國相,起居環境非常優渥,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的冷暖。
伍子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着牙回答道:「吳國……有流民和乞丐!興建姑蘇城,伍某除了徵發徭役,還將各地流民乞丐編入工地,與其衣食。吳國常年來水患嚴重,饑民眾多,每年春夏秋都要賑濟。吳國病者……」
乾脆說不下去了。
吳國的病人很多,光一個血吸蟲病,幾乎覆蓋全國。
此時的江南剛剛開發,山野之中滿布毒瘴癘氣,毒蟲飛舞、猛獸橫行。
在耕作、漁獵中受傷、中毒的百姓比比皆是。
但吳國沒有良醫。
百姓的病痛疾苦要麼自己扛,要麼就是找民間那些烏七八糟的河神教徒解決。
也就是許石入朝為官後,藉助國家的力量到處行醫布藥,這才稍稍改觀。
眾所周知,許石是河神大人的信徒。
岳川緩緩轉身,問道:「吳國,興否?」
清冷的目光仿佛一根蘸着火油的鞭子,狠狠抽在伍子胥臉上。
後者額頭觸地,咬着牙說道:「未興!」
岳川繼續冷聲問道:「楚國即便兵敗於晉,亦是是天下大國,吳國以孱弱之軀,如何行伐楚之事?吳地廣於楚乎?吳民眾於楚乎?」
伍子胥剛要說話,岳川卻豎起手掌。
金光之下,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禁制憑空升起,伍子胥直接被沉默。
「你之期望,不外乎與晉國南北夾攻,晉國打頭陣,你附其尾翼!然而,滅楚乃大功,晉國六卿當不會分功與你,無論破楚國都城,還是俘獲楚國宗室,都由不得你處置!你,可信?」
伍子胥胸口急促起伏。
可最終還是頹然的低下頭。
沒錯!
楚國一直都不服天子,甚至兵臨城下,問鼎之輕重。
滅楚是不世之功,亦是千秋霸業。
晉國怎麼可能把這種殊榮讓給吳國,甚至分享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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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手刃仇敵,就只能先晉國一步攻入楚都,俘獲楚王。你能做到嗎?吳國大軍能做到嗎?即便你僥倖攻了進去,還能再從晉軍重圍突出嗎?」
這根本不可能。
想到這,伍子胥汗如雨下。
他只想着滅楚復仇,卻沒想過怎麼滅。
滅楚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行為,還是政治上的博弈。
而自己「興吳滅楚」的誓言,在河神大人面前,就如同無知孩童的戲言。
從一開始,自己就在做一個不可能的夢。
還拉着公子光與自己一同做夢。
現在,夢醒了。
伍子胥萬念俱灰。
可是,岳川這邊才剛剛開始。
「即便鬼神借力,天地同助,讓你伍員成不世功業,然後呢?吳國要怎麼善後?怎麼收場?你想過嗎?」
這個……
伍子胥還真沒想過。
他甚至都沒想過自己的復仇能成功。
伍子胥更多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死士,為了信念和夢想捨身一擊。
死則死矣,無憾也!
這時候,女媧的話語在心中浮現——汝便如共工,為一己之私怒,牽連萬世之蒼生,汝一死了之,卻不管死後洪水滔天。
此時細思細想,自己還真和共工一樣。
自己死後,那管他洪水滔天。
「某錯了,某真的錯了……大王,某為一己之私,幾乎牽累吳國數百萬眾。某罪該萬死啊!」
岳川呵呵冷笑,「我不怕告訴你,假若你真的攻入楚都,覆滅楚國宗室,楚國百姓會將你當做寇讎,恨不得生啖汝肉、生寢汝皮!」
伍子胥「哈哈」狂笑幾聲,「所有罪業,某一人承擔!又有何懼!」
「那麼——楚雖三戶,亡吳必楚呢?」
伍子胥笑聲戛然而止,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喜歡繼承土地廟,從教黃皮子討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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