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來到碼頭,看到連綿不絕的船隊時,李瑢心中一驚,趕緊走上前去,對着一個身穿魚鱗甲冑,正指揮兵丁搬運物資的將軍拱手道:「敢問這位將軍,你們這是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龍虎師師長楊老三。
楊老三一看這人穿着四品官袍,長相白淨文雅,於是一拱手道:「奉皇命,南下!」
李瑢一聽,眉頭皺了皺,不過他沒敢繼續追問,人家已經說了是奉皇命,他一個四品的知州,還無權過問軍事。
又見下船採買的兵丁和商販們說話客氣,沒有擾民,也沒有派出人手向當地官府索要攤派,心下一松,不再多問。
「你是誰?」李瑢身後響起了一道陰柔之聲。
李瑢轉過頭,見一面白無須,白胖的面帶笑容的太監,心臟馬上提到了嗓子眼,暗道不好,「這軍中的太監監軍比這些丘八還難對付。」
「回這位公公,我是本州知府李瑢,敢問公公名諱。」李瑢不卑不亢的說道。
「德州知府李瑢?等着。」說完,侯寶轉身上了船。不多時,侯寶又出現在船舷處,大聲對岸上的李瑢道:「李知府,請到船上來,有貴人想與你一見。」
李瑢心中一緊,暗道自己真是放蚊子進蚊帳,自找麻煩,估摸着船上那位是這胖太監的上官,這種皇宮內外派出來的內官最是陰狠貪財,德州是個窮州,可沒那麼多銀錢給他,不給錢就等於得罪了這閹人,該怎麼辦?
正當李瑢猶豫時,耳邊又響起了那胖太監的聲音:「德州知府,為何還不速速登船覲見?」
李榮聽到「覲見」一詞,身體立刻打了個哆嗦,莫非船上的是當今天子?不應該啊,聽聞皇帝年紀還小,現在還是太皇太后輔政,他怎麼能輕易出京?
可沒辦法,自己既然來了,那船上不管是皇帝還是誰,官職肯定比自己高,於是只好在衙役的攙扶下上了船,剛到甲板上,就上來兩個如狼似虎的兵士,二話不說就開始搜身,半刻後,一旁的侯寶笑着說道:「李知府,得罪了,這是規矩,您請見諒。」
「這位公公,敢問這位貴人是?」李瑢整理好衣冠,小心的問道。
侯寶微微皺眉,心道這德州知府也真夠笨的,可這話不能說,於是指了指天上。
「啊!」李瑢大驚,趕緊快走兩步走到艙門前跪下道:「臣,德州知府李瑢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進來吧。」屋內響起朱祁鎮的聲音。
李瑢緊張的站起身,哆嗦着打開門,走了進去。
「你就是德州知府李瑢?」面前身穿團龍雲紋衣服的少年開口問道。
「臣…德州知府李瑢,參見聖上。」李瑢跪下行禮。
「起來吧。」朱祁鎮擺擺手。
這個李瑢他聽說過,此人在德州任上施政寬鬆,興官學,鼓勵百姓興修水利,頗得民心,每次吏部考核都是優等,可就不知為何年近七十了,仍然還是個四品知府。
所以當侯寶來請示的時候,朱祁鎮決定見上一見。
「李瑢,朕聽聞你在此地施政寬鬆,頗得百姓愛戴?」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臣既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替陛下牧養生民,是臣的本分。」
朱祁鎮點點頭,心道人和人真是不一樣,這個老頭還挺有分寸。
若是王崇古那廝在這得到皇帝嘉許,早就得意忘形翹尾巴了。
「德州民生如何?」朱祁鎮又問道。
「回陛下,德州乃平原地帶,這幾年百姓的日子還算過的去,就是……臣不知當講不當講。」李瑢欲言又止。
「說,恕你無罪!」朱祁鎮示意他說下去。
「陛下可知曲阜衍聖公孔彥縉?」李瑢小心翼翼的說道。
「恩?」朱祁鎮來了興趣,怎麼德州民生還牽扯上了孔聖人的後人了?「不要吞吞吐吐,這又不是在朝堂,你大可放開了說,這裏就你我君臣二人。」
李瑢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想了想道:「自太祖洪武皇帝繼位至今,我大明朝共賜給曲阜孔家官田、學田、祭田合計兩萬多頃,這還不包括孔家族人這些年購入的私田,這些年孔家的在山東的免稅田已達近五萬頃之多,前些日子臣剛處理過幾戶農人狀告曲阜衍聖公族祖孔克昫強買田地一案。」
「五萬多頃都是免稅田?」朱祁鎮坐直身子,語氣有些急促。
「是,也不是。主要是當地及周邊地主豪紳和部分百姓為了逃避賦稅,就將自家名下的田地掛到孔家,以逃避朝廷賦稅,日積月累……」
「呵,他孔家世受皇恩,朝廷給他們那麼多學田、祭田,還不滿足,還要私下強買百姓田地,真是聖人的好子孫啊。朕看他孔彥縉枉為衍聖公稱號。」朱祁鎮冷笑道。
「陛下,這不能怪孔彥縉,他自受封衍聖公以來,大興官學,經常救濟當地百姓,還主動免除了很多佃戶的佃租,要怪就要怪他那個族祖孔克昫,此人貪婪成性,尤其是其兒子和侄子,勾結當地官府,不僅強搶掛在他們名下的免稅田,而且還對其家族內的佃戶橫徵暴斂,肆意打殺告狀的佃戶,臣聽聞每年到布政使司告狀的曲阜百姓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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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布政使和按察使呢?他們為何不管?」朱祁鎮提高聲音,顯然心中的憤怒已經不言而喻。
「李布政對於孔家的種種劣跡也是深惡痛絕,但因為他們頭上有朝廷親賜的衍聖公頭銜,而孔家又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所以李布政也只能好言撫慰告狀的百姓,對於孔家所做的惡行,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李瑢道。
「哼,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財政、司法等事務,居然對一個小小的衍聖公毫無辦法,朕看他這個布政使不是不願意管,而是怕管了得罪天下讀書人吧。」朱祁鎮一拍桌子,門外的侯寶微微探頭,見皇帝沒有叫他,又回頭站好。
「……」皇帝這話說的太重,也太直接了,李瑢不敢回應,他也是自幼熟讀聖賢書長大的,要說孔聖人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如何,那有時候可比皇帝的地位還要高。
「你是怎麼處理的?」朱祁鎮突然橫眉看向李瑢。
「臣親自去當地調閱查看了卷宗,發現孔家後人多以掛名田地多年無法繳足佃租為由強行霸佔百姓土地,其實他們要求佃戶繳納的佃租比朝廷的賦稅還要高上兩三成之多,有的甚至高出五成,百姓越種地越窮,經年累積下來利滾利,更加還不上了,再遇上災年,更是雪上加霜,而此時孔家就會以此為由將田地強佔了去。因為佃戶們當初都以簽訂了賣田契,從律法上講孔家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可為了治下百姓生活計,臣…臣不得已動用府庫銀錢花高價將強佔去的田地從孔家手裏買了回來,在租給百姓,讓百姓以田租代償官府所花的銀子。」
朱祁鎮聽後,胸中的怒火已是即欲噴發,可還是生生忍住了。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處理孔家的時候,南直隸未定之前,動了孔家,只怕會得不償失。
突然,他看向李瑢的目光柔和了許多,暗道這李瑢今天怕不是簡單的來巡查的,而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來告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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