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盛夏到來。
驕陽似火,夏風熾熱。
鑼鼓喧天,紅馬過道,凡間又多了一對新人。
從何府到顧府算不上遠,一上午的時間,新娘就接回來了。
「恭喜恭喜!」
「兩位新人百年好合啊!」
「二陽!抬頭!」
俊郎坐鞍上,佳人藏轎中。
紅衣配朱綢,此生共白頭。
媒婆與娘家人跟在花轎旁邊,和那些圍觀的行人打着招呼。
而白浩凌則是跟在二陽身旁,不停地向路人撒喜糖。
隊伍後方,孤景寒與何家長輩聊着閒天,恰好都是愛劍之人,兩人聊的倒也投機。
很快,花轎來到張燈結綵的顧府大門前。
二陽縱身從馬上躍下,來到花轎前,輕輕掀開帘子,其中的伴娘莞爾一笑,攙起蓋着紅蓋頭的新娘。
「小心些,別磕到。」
叮鈴……
紅蓋頭上的飾物碰撞,發出輕靈的響聲,仿佛敲在二陽的心中。
他回過神,牽起何千秋的手,扶着對方下了花轎。
「喔!!」
「喔喔喔!!!」
周圍的人群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把二陽整得面紅耳赤。
他手忙腳亂地拿出事先好準備好的福袋,朝人群撒去。
「二陽!看這裏!」
人群中,一位鄰居舉着留影石,朝他大聲喊道。
二陽轉過頭看向對方,一旁的何千秋也剛好掀開蓋頭一角,循聲望去。
嗡……
留影石輕輕一顫,將畫面定格於此。
驕陽下,兩對新人站在熱鬧的街道上,周圍的人各個面帶笑容,為他們獻上真摯的祝福。
這時,一道嘹亮的聲音響起,竟蓋過了人群的喧鬧。
「沈家瀋河,攜彩禮八百八十八、金龍一條、玉鳳一頭、明珠一枚、如意一支,前來賀喜!」
眾人心中一驚,連忙向顧府大門看去。
只見門口站着一個紅衣男子,頭上還戴着一頂烏紗帽。
那人指揮着侍從將這些東西抬進去,隨後轉頭朝二陽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恭喜恭喜!」
「我沒看錯吧,縣令竟然親自來賀喜!」
「這有啥,也不看看顧老爺什麼身份。」
「嘶,這二陽真是遇到貴人了!」
「多做好事,說不定哪天也給你遇上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一眼望去,沒有人說什麼壞氛圍的話,畢竟今天可是人家的人生大事。
縱是有些許過節,在今天也要給對方一個面子,這就叫人情世故。
兩位新人進門後,緊接着又是一幫人馬浩浩蕩蕩地從街道盡頭走來。
「城西林家,攜彩禮六百六十六,大紅喜被一條,前來賀喜!」
「迎春閣劉二爺,攜彩禮三百六,送子娘娘寶像一座,前來賀喜!」
「玉龍拍賣行鄧二少,攜彩禮一百六十六,養容寶丹一瓶,前來賀喜!」
「城東趙家……」
在此起彼伏的賀喜聲中,顧府越來越熱鬧,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披了身傀儡的大鬼忙的腳跟不着地,一邊招待客人,一遍叮囑後廚加快速度。
現在的顧府,別說有它們四個鬼了,一些在外流浪的鬼友也被叫來幫忙。
「朱兄!這菜怎麼炒!」
「先加辣椒,等有點嗆的時候放肉,猛火爆炒,大火收汁!」
披着傀儡的朱三掄着菜刀,甩開膀子,一刀一刀地砍着排骨。
旁邊的幾個廚官看着這一幕,紛紛豎起大拇指。
「朱兄,這刀法可以啊,在哪學的?」
「祖上傳下來的,可惜到我這斷了。」
「唉……」
「嘆啥氣呢?你若想學,我教你。」
「這不妥吧?畢竟是祖傳的……」
「能傳下去我就知足了。」朱三拿起抹布擦了擦手,指揮一旁的小鬼將這些排骨送到灶房。
隨後它抬頭看向外面,看着熱熱鬧鬧的人群,露出一抹笑容:
「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那可不,顧府幾乎邀請了南城這邊的所有人家,就連遠一點的大戶人家也收到了請帖。」
「話說這麼多陌生人,不會尷尬嗎?」
「嗐,尷尬個屁,有人還怕自己沒被請着,大老遠跑來,讓二陽記得請他們喝喜酒呢。」
「人啊,有哪個不喜歡熱鬧的。」
「說不定,下一對新人,就在這裏相遇嘍!」
朱三大笑一聲,拿起洗乾淨的土瓜,放到砧板上,利索地切成片。
正如它所說的那般,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並沒有尷尬與冷場。
大家天南地北聊着,說着自己家的趣事,談論着那些令人難忘的經歷與過往。
有人於此相遇相識,結為摯友。
有人只圖一笑,隨後分道揚鑣,又奔赴各自的山海。
忽然,顧府大宅傳出一道聲音:
「一拜天地!」
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聽到這動靜,立馬朝那個方向跑去。
「快快快!要拜堂了!」
「這麼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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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門外,有丈夫抱起孩子,讓對方騎在自己肩膀上。
「看到仙人了嗎?」
「嗯嗯!」
小孩瞪着水靈靈的大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興奮地揮舞着雙手,又沒有太過吵鬧。
門內,二陽與何千秋緩緩起身,轉身看向坐在堂上的三人。
何家老母笑呵呵地看着這一幕,但是那雙微紅的眼睛,還是道出了這位母親的不舍。
看着頭蓋紅巾的女兒,她不由得有些感慨,喃喃道:
「長大了,一轉眼就長大了啊。」
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伸來,輕輕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哭啥,二陽有本事還是個本分人,咱妮子跟着他,不會受委屈的。」
聞言,顧盛酩輕輕一笑,說道:
「我家這臭小子還沒有千秋聰明呢,以後家裏大事,估計都得聽她的。」
周圍的親戚也是說着各種喜慶的話:
「一個聰明,一個老實,他倆倒是挺般配,以後保准不會幹壞事。」這是何千秋的小姨。
「我把他倆八字給算命的看,那道長說他倆有夫妻相呢。」這是何千秋的二叔。
聽到這話,何二嬸朝他扔了一顆瓜子,笑罵道:
「當年你娶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我看啊,你就是那臭道長吧。」
「你不信我?那讓親家來算,他本事大,肯定算的准。」
於是,眾人紛紛看向顧盛酩,後者裝模作樣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經的說道:
「穩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個漂亮女兒!」
「哈哈哈哈!」
滿堂眾人鬨笑一團,二陽的臉頓時紅得像煮熟了的蝦,都快冒煙了。
一旁的司儀跟着樂了一陣,等眾人消停下來,輕咳一聲,繼續喊道:
「二拜高堂!」
二陽頓了頓,抬頭看向堂上坐着的紅衣男子,對方本不喜紅衣,今個兒為他特意穿的。
顧盛酩朝他點了點頭,心念一動,從時間長河截取一段記憶,在他身旁投下一抹虛影。
「!!!」
二陽看到那個慈祥的女子時,頓時淚如雨下。
他明白,這不是奇蹟,也不是亡魂歸來,只是那位天上的仙人,讓他最後看一看那人。
就好像……她真的坐在那,看到了他成親。
此刻,二陽膝蓋一彎,重重地跪了下去。
這一拜,不只是拜謝父母的養育之恩,也是拜謝這位仙人,願意為他的人生添一份美好的回憶。
堂上,顧盛酩靜靜看着二陽,眼中的笑意多了幾分酸澀。
要說沒有不舍,未免過於絕情。
畢竟對方是他看着長大的,從八歲到二十五歲,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怎麼可能沒有一絲感情。
一旁的何家老母已經痛哭流涕,又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哭啥,妮子未來幸福着呢。」
何家家主輕輕拍着妻子的手,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嫁女如割肉,何來不痛之說?
人群中,孤景寒看着這一幕,抿了抿唇,對人世間的苦樂,又多了一分理解。
——流淚不是因為分開,而是因為不舍。
他明白了,當初離開肖叔之時,心中堵着情緒究竟是什麼……
——比「我不想離開」更加痛心的,是「我捨不得」。
思索間,兩位新人已經站起來,隨着司儀一聲夫妻對拜,兩人面對面站着,深深地彎下了腰。
這一拜,是將自己的未來交給對方,是白頭偕老的儀式,是人間最美的一道風景。
那是一種叫作愛的東西,它勝過世間的一切,是眾生萬物掙脫本能的枷鎖,走向智慧的啟音。
因為愛,他們甚是能夠對抗作為生靈的本能——趨利避害。
殉情,犧牲,救贖……難言的苦澀背後,是令人沉醉的甘甜。
人間苦樂,苦非苦,樂非樂……
「送入洞房!」
隨着司儀喊出這句話,兩位新人牽着手,一同走向早已佈置好的房間。
見此,外頭圍觀的人群炸開了鍋,說出了那千萬年不變的祝賀。
「百年好合啊!兩位!」
仙如此,凡亦是如此。
——百年好合,其代表的永遠不只是短短百年的長相廝守,而是一輩子的不離不棄。
自此,世間多了一個家,多了一對夫妻,多了一縷紅塵。
百年之後,紅緞化壽衣,白骨歸塵土,便是凡人的圓滿。
天上人間一天,地上人間一年,仙人臨世觀紅塵,千百載,恍然大笑歸雲去,只留一句聖人言:
「煉他媽的凡心,差點給本座道心都干碎了!」
「不如歸去,不如不去!」
此後仙居雲上,不問凡塵。
只送相思一兩風,輕掃故人墳前草……
這,便是仙的圓滿。
——
賓客滿堂,笑語歡聲。
顧盛酩坐於主位,與何家一眾親戚碰杯暢飲,談笑風生。
一旁的那桌,作為伴郎的白浩凌已經被何家的年輕人灌的面紅耳赤,險些顯出原形。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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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喝!」
「嗷!」
白浩凌叫苦不堪,而顧盛安就在一旁冷眼旁觀,還不忘拿出留影石記錄這一幕。
作為顧府唯一一個不能喝酒的存在,顧盛安現在負責整場喜宴的運轉,哪裏缺菜就派人送過去。
後廚的一眾廚官已經在灶房擺起了桌子,還讓人送了兩壇酒過來。
「朱兄!你到底是哪裏人啊?」
「對啊,你廚藝這麼好,我們不應該沒聽過,難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御用廚師?」
「嗐,別瞎猜了,我就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名氣,說起來楊兄弟的手法也不得了啊,在哪學的?」
朱三笑着打諢,跳過這個話題。
楊大廣哈哈一笑,說道:「跟我老爹學的,他是海悅閣的大廚。」
「海悅閣,好本事啊!」
「哪裏哪裏,跟朱大哥比起來,還差點火候。」
眾人聊的熱火朝天,唯有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子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倒也沒有說出來。
見他神色不對,朱三很快明白了什麼,當即端起酒碗,起身朝對方敬酒。
「徐大伯,怎麼?還在想白天我教的那道菜呢?」
「哈哈哈,這不是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如此新穎的做法嘛。」
徐大伯從善如流的答道,然後端起酒杯,與對方碰了碰。
烈酒入喉,此事也被他藏在了心底。
……
夜深。
眾人吃飽喝足,陸續離去。
送走何家的親戚後,顧盛酩獨自一人來到拜春居的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樹下竟然坐着兩個人。
他們相偎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辰,說着曾經的往事:
「小時候,我娘告訴我,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辰,一直守護着還活着的人。」
「我很喜歡來到這裏,坐在樹下數星星,仿佛靠在娘的懷裏一樣,很溫暖。」
「這裏有什麼特別的嗎?」女子小聲地問道。
「應該有吧,酩叔說,他是在這裏將我娘的亡魂送走的,也是在這裏與她定下了將我撫養長大的約定。」
「……」
顧盛酩動作一頓,轉身離去。
唯有身後的桃樹被風吹過,傳出輕輕的沙沙聲,似在道謝。
沒有人知道,那位大娘從未向這位仙人許下什麼願望,更沒有向他索求過任何東西。
那位病逝的亡魂來到此處,只說了一句話:
「老爺,以後不能給您送燒豆腐了。」
就憑這一句話,顧盛酩的道心動搖了。
他三問清風,此舉善否?
然而清風不語,桃花不開,就連星月也藏於雲後。
——仙凡有別,終墜苦海。
「……」
顧盛酩獨自在樹下站了許久,最終,他與清風許下了諾言……
「苦海無舟,我自乘風渡!」
之後,他將不肯入住顧府的小孩接了過來,並且告訴對方:
「你娘說了,讓你跟着我。」
於是,倔強的小孩信了,並且信了一輩子,將這裏當成了另一個家。
直到現在,稚嫩的小孩長大成人,也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待到清風歸來,那人與顧府的因果於此了結,往後之事,與顧盛酩再無瓜葛。
「人間苦非苦,人間樂非樂,苦中亦有樂,樂中亦有苦……」
至此,顧盛酩終於明白了第一位入塵修仙者為何會說出那句話:
「入他奶奶的凡塵,給本座的道心干動搖了!」
喜歡醉於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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