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像是波濤一般在風中緩緩地拂動着,像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長裙遮掩了太陽和月亮的光輝,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而時而從樹葉中穿過的雨水更是為世界增添了一份陰沉和冷清。
但不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是崎嶇的道路都沒能減緩阿爾芒的腳步。在老人那裏確認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之後,他便向老人告了別,獨自走入了這片深邃的幽林。
他所在的位置是塞涅河的下游,距離城區只有幾十公里。這意味着追兵很快就會追尋着他的蹤跡來到這裏,然後那位老人就會把他來過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們。還有他扔在那裏的那件破破爛爛的制服,也會成為關鍵的證據。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他實際上已經無路可逃了,那些獵手已經牢牢地咬住了他。直到現在,一回想起來將他逼上絕路的那些獵人,他就不免感到渾身發寒。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歷,但他見過那個人的臉。在迪維永的主教座堂里,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瞥,那張冷峻而老練的面孔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想來,當時在迪維永所接受到的那些來源不明的援助大概就是他們的手筆。
由此可以推出,事情的真相併不算複雜,那些人大概也是來自某支精銳的驅魔人部隊,接受了正義部,或者更高層的命令,暗中支援他在迪維永的行動。這些人一直藏在迪維永,甚至有可能在他抵達之前就已經在那裏了。在阿爾芒到達之後,他們便密切地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並且在適當的時候為他提供了幫助。
所以理所當然地,他們也看到了在那個河邊的小木屋裏發生的一切。
謀殺罪,這是人類社會中最嚴重的罪行之一。不論在哪個國家,哪個文化之中,都是應該被處以最高等級刑罰的存在。他回想起了幾年前第一次用刀子捅穿惡魔心臟的時候,看着對方那雙褐紅色的眼睛慢慢地失去神采,作為兇手的恐懼也曾完全將他浸透。但嚴格地來說,那些被惡魔附身的受害者並不是由他殺害的,在驅魔人們將它們消滅之前,其作為一個社會意義上的人類就早已死去了。這些年來他所殺死的那些無一例外,全部都不過是被寄生蟲操控的屍體。
但這次和以往不同。對方不是惡魔,不是屍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驅魔人,甚至還是他的下屬,他的同伴。子彈是從他的手中射出的,哪怕他自己沒有真正看到那一幕,事實卻也根本毋庸置疑。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個以正義之名砍下邪惡敵人腦袋的劊子手,那麼現在的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令人作嘔的謀殺犯。一步之差,卻成了天塹之遙。
「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並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
他抬起頭,在那片林地的中央,他看到凡妮莎正站在樹下,雙手放在胸前,閉着眼默默祈禱着,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宛如一幅神聖的聖母像。凡妮莎是卡洛家裏唯一一個聖教信徒,那是源自於那位修女姑姑的影響。
他停下了腳步,默默地注視着凡妮莎的臉。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凡妮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但睜開眼的臉不再是凡妮莎,而是突然變成了閃光。他明明根本就沒有在自己的記憶里為這張面容預留空間,但她還是強行擠了進來。她默默地盯着他,僵硬而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
在和那道視線對視了幾秒鐘之後,阿爾芒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將手靠在了身邊的樹幹上,用手捂着臉,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視線。再次睜開眼時,林地之中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就連透過樹林的月光也根本不存在,他所身處的這片黑暗仿佛漫無邊際的霧氣一般將他重重包圍。
他隨即搖了搖頭,甩掉心中的不安,繼續朝着印象中的北方前進。
北方。這或許是他現在唯一的出路。他不可能向南越過大半個加洛林,何況南方是傳統的聖教教區,在那裏教會的勢力要比光明城強大許多,在接收到光明城的通知之後,那些教士們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的。所以他只能選擇向北前進。如果足夠幸運的話,或許他有機會能夠穿過北方的邊境,抵達赫爾馬提亞。
赫爾馬提亞和加洛林的矛盾由來已久。儘管阿爾芒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一個驕傲的加洛林人,並將為加洛林奉獻自己的一切。但他現在不能在這個國家待下去了,他們會抓住他,然後絞死他,並且將他過往的一切奉獻和榮耀抹除殆盡。
而如果他能夠逃到赫爾馬提亞,考慮到這具軀體的價值,那個專制而野蠻的帝國或許會嘗試頂住加洛林和聖教會的壓力以保下自己。阿爾芒不喜歡赫爾馬提亞,但他現在別無選擇。畢竟哪怕是阿爾比恩島上的聖公會,他們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也得唯伊柯麗斯的聖座馬首是瞻。
在當下這個時代,敢於挑戰聖座權威的只有赫爾馬提亞,或者說,只有現在那位赫爾馬提亞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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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皇帝的父親和鐵血宰相一起擊敗了加洛林,並統一了四分五裂的赫爾馬國家,建立了一個強盛的大帝國。也正是經由那一次戰役,赫爾馬砸斷了伊柯麗斯束縛在路德宗身上的枷鎖。對於現在的赫爾馬提亞來說,聖教教會的影響力已經微不足道。在政教分離的加洛林,教會被剝奪了實權,卻依然保留着尊貴的地位。而在赫爾馬提亞,十字架永遠都不可能凌駕於鐵血的皇冠之上。
所以只要他能夠抵達邊境,穿過國境線,赫爾馬提亞就可以成為他的救星。
只要他能夠抵達那裏的話...
他停下了腳步,看着那個熟悉的人影從前方一片黑暗的樹叢之中穿出,那西裝男人的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鷹隼一般的眸子在黑夜中發着微微寒光。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愉悅和輕鬆的線條,那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按照預定規則行事的冰冷機器。
一股冷汗爬上了他的脊樑,他看着對方慢慢地朝着自己靠近,身體竟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他們追上來了,並且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更快。
有那麼一秒他希望這和之前林中一閃而過的的凡妮莎一樣,只不過是自己過度緊張而產生的幻覺。但皮鞋踩碎枝葉的聲音讓他明白了自己正處於確鑿的現實之中。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才突然意識到現在他的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下一秒,他立刻轉過身,朝着來時的方向飛快地逃亡。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跑出兩步,一個沉重的物體就打到了他的臉上,將他砸翻在地。
「抱歉了,獵犬先生。」
不知道什麼時候,另一個同樣西裝革履,精神飽滿的男人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用來擊倒阿爾芒的物體是一把鋒利的赫爾馬式雙手大劍,如果他不是用劍身而是用劍刃來完成這一次攻擊的話,恐怕現在阿爾芒的腦袋都已經掉下來了。
除了前後包夾的兩人以外,兩側的林地之中似乎也藏着兩個窸窸窣窣的身影。四人小組形成的包圍網已經將他完全困在了這片窄小的林地之中,他無路可逃。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會放棄抵抗。對方只有四個人,不管他們是什麼來頭,都不至於會比以往他所面對的那些惡魔難纏。哪怕現在自己空着手也一樣。
他迅速挺身從泥濘的土地上跳了起來,朝着那手握大劍的男人衝去,右手緊握的拳頭直衝對方的面門。
對方也同樣迅速做出了反應。只見男人舉起大劍,用一個快速的招架動作架開了阿爾芒的拳頭,然後順勢將劍身朝着阿爾芒的身體壓去,試圖利用自身的力量和沉重的劍身控制住阿爾芒的行動。
但是阿爾芒的右拳只不過是一個假動作。在攻擊被格擋下來的一瞬間,他便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左肩,側身用肩膀猛地撞向那男人的胸膛。
可惜對方及時的察覺到了這一點,見勢不妙的敵人立刻放棄了進攻,同樣用一個側身驚險的避開了這一次撞擊。接着他收回劍,向後跳了一步,與阿爾芒拉開了距離,死死地盯着這隻獵物。
脖子上冰涼的感覺慢慢散去,剛剛那人的劍身已經成功壓制住了阿爾芒的喉嚨。他意識到對方只是想要控制自己,所以這兩次上好的機會都沒有下殺手。
當然,就算他們真的下殺手也沒用,連大惡魔列拉金都無法殺死的存在,怎麼可能會倒在區區幾個驅魔人手裏?
他回過頭的時候,發現那位帶頭的隊長和兩側的敵人依然還在幾步開外踏着穩健的步子向他靠近,完全沒有發起突襲的意思。
既然如此,比起在這裏和這四個人耗下去,還不如趁現在快速突破這個包圍圈,逃離這裏。
於是他下定了決心,再次朝着那握着大劍的男人發起了衝鋒。作為回應,男人舉起劍,做好了反擊的準備,劍尖瞄準了阿爾芒的喉嚨。
但阿爾芒不閃不避,就這麼沖向了他舉在身前的劍刃。男人默默地盯着他,直到阿爾芒進入自己的攻擊範圍,他低聲唾罵了一口。
「你這瘋子!」
反擊並沒有被執行,他看出了阿爾芒的目的,哪怕是被長劍刺穿心臟,砍下腦袋,他也無法被殺死,但這些驅魔人們可沒有他那麼堅韌,以傷換傷的打法對獵犬那一邊更有利。
於是他再次選擇了招架,用劍身擋開了阿爾芒的攻擊。而這也同樣正中阿爾芒的下懷。趁着他側身閃避的功夫,阿爾芒一腳踢在了他的劍身上,強大的力量讓他不禁後退了一步才能穩住身形。待他站穩之後,阿爾芒已經通過因他閃避攻擊而產生的間隙逃向了林中。
現在就只剩下耐力的比拼了,只要把這些跟班甩掉,他就還有希望。
但他的希望立刻就被打破了,一發子彈穿透林間,從背後命中了他的身體。接着是第二發,第三發,密集的槍聲在林中響起。十多發子彈無一射失,他的身體顫抖了一陣,接着無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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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的恢復能力又被抑制了麼?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雙手,試圖從地上重新爬起來。但不論如何嘗試,四肢都完全使不上力,就好像是摔倒在了浸滿油的光滑地面上,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某種怪異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行動。
不對。他能感受到全身上下傳來的瘙癢,那是傷口正在快速恢復的標誌,他的能力依然在起作用。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再無法順利控制自己的身體?
只有腦袋能夠不受影響地轉動。他扭過頭,看向自己摔在身前的右臂。
一發子彈命中了他的肘部關節,但只有一側的彈孔,並且那彈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恢復。幾秒鐘之後,傷口就消失不見了。
然而彈頭依然留在他的身體之中。
他睜大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手法。正常情況下,為了對付防禦力強韌的惡魔,哪怕是手槍,驅魔人們所配備的也是特製的鍍銀尖頭彈,以增加穿透力。普通的圓頭彈反而成了稀罕物。
而這些人明顯已經摸清楚了自己的能力,不但特意配備了低穿透力的圓頭彈,甚至還將每一發子彈都射進了關節與肌肉的連接處。他的傷口會主動恢復,但身體裏的異物卻無法自動排出。那些殘留在身體裏的彈頭被重新生長出來的肌肉組織包裹,就像是在嚙合運行的齒輪中插進了一根不受磨損的螺絲,看似細微的影響就能讓一整個複雜的精密系統徹底停擺。
他聽到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們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接着又是幾聲槍響。近乎麻木的疼痛感提醒他又有幾發子彈射入了身體。於是他的四肢都被彈頭完全固定,成為了一具被釘在泥土之中的標本。對於接下來發生的事,他不再能做出任何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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