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返回蒙山軍寨,上山須得兩三日,沈泓心中已有安排,那夜,便宿在了村里。
滿桌的珍饈美饌,實屬罕見。
沈泓舉筷,又沉沉放下,對桌前眾人言道。
「明日拂曉,我等將返回蒙山謀事,如月,你帶領後輩女眷留於此村中,我會遣一隊守兵扮作村民,護在你們身側!如此,若我等事敗,爾等便隱匿姓名安居於此,亦無危險!」
林如月稍稍驚愕,便頷首示意。
沈婉卻不太開心:
「父親,母親這些年對您和兄長想念過甚,早已相思成疾,如今終得相見,您為何如此匆忙將母親安置於此?」
林如月握住沈婉的手:
「婉兒,不得如此對父親說話,我亦不願隨你父親同往,母親不想成為累贅。」
「你父親說得對,我留在此處,將你和嫵兒阿媛照料妥當,方為上策!」
沈嫵和沈媛本是一頭霧水,她們以為回得北晏便是隱姓埋名,跟着姚寒舟的中原商隊了此殘生便罷,而今她們才知曉,蒙山之內有大軍,是以,她們都微微垂首,不便多言。
聽聞母親所言,沈婉沉默不語。
然而,這十二年的分別,難道僅換來半日的相聚嗎?
她心生惆悵。
姚寒舟見沈婉滿面愁容,為她碗中添了些菜餚:
「婉兒,往好的方面想,倘若起事順利,待大業告成,中原之大,到時候,沈叔和林姨想去何處便可以去往何處。」
又需等待,何時才能等出個頭來?
姚寒舟的話音剛落,沈婉的淚水便如決堤般滾滾而下。
「父親,婉兒明白您的安排甚為妥當,只是母親在上京之地,心情鬱結多年,您可知,母親險些因病命喪北境?」
「父親,就不能多陪伴母親兩日嗎?」
林如月眼中噙淚,卻見沈婉如此不顧大局,忽地厲聲道:
「婉兒,休得無理取鬧,此刻能與你父兄歡坐一堂,我的心愿已了!」
她又望向沈泓:「夫君,你只管放心前行,不必兒女情長!」
沈昀為林如月盛了一碗湯:
「母親,這些年您帶着阿妹受苦了!」
林如月凝視着沈昀:「昀兒……」
輕喚一聲,卻不知從何說起。
沈昀離開汴京那年才十歲,自那以後,林如月再未見過兒子,沒能陪他長大,也未曾為他縫過一件衣裳。如今重逢,兒子已然長成翩翩少年郎。
久別重逢,本非易事,姚寒舟見沈婉淚流滿臉,他心疼了,於是輕聲道:
「沈叔,不如您多陪林姨兩日吧,蒙山軍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在乎多等這兩天……」
聞此,沈泓抬起眼眸,目光依舊深沉:
「寒舟,你若對婉兒有意,明日便與婉兒在此成親,我們或許可以多留上一日!」
話一出口,林如月頷首不語,其餘人皆是大驚。
沈婉最先回過神來,她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驚愕道:
「父親,您何故如此?」
「難道,您一直認為起事會凶多吉少?既如此,又為何要行起事之舉?」
她想說她與母親向來隨遇而安,並無大的志向。
卻見沈泓眉頭緊鎖,沉凝道:
「婉兒,寒舟的父親當年讓我在蒙山內伺機而動,為待時機,為父苟且偷生數年,起事乃必行之舉,如若不然,他日泉下相見,我如何面對寒舟的父親?」
「如今寒舟長大成人,為父還有心愿,那便是寒舟能夠娶妻生子,延續姚家香火,以慰其父在天之靈!」
「劫城並非易事,為父須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沈婉輕呼出一口氣,不知該如何回應。
姚寒舟輕聲道:「沈叔,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不願倉促便娶了婉兒為妻,若是如此,婉兒未免太過委屈了些!」
話畢,他桌下的手,已緊緊握住了沈婉:
「婉兒,再等我一些時日!」
沈婉用力地點了點頭。
沈泓深吸一口氣:
「既如此,明日我們便返回蒙山吧!」
「事關數十萬人性命,我一日不敢鬆懈怠!」
重逢的喜悅,變成了滿屋的沉寂。
入夜,房中點了油燈,光線微弱昏黃。
火苗跳動,宛如孤獨的舞者輕搖長衫。林如月端坐於油燈前,光芒將她的身影,映照得格外修長。
吱呀一聲,門開了又合上,沈泓靜靜地立於門後,凝視着他闊別十二年之久的妻子。
聞得聲響,林如月驚慌起身,心中忐忑不安。他們已經分別得太久太久,記憶中的彼此,仍停留在許久以前。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否是他期盼的模樣。
微妙的情愫之中,更多的,是難言的尷尬。
沈泓緩緩踱步至床榻坐下,良久,林如月才移步上前,躬身,雙手向前至他領口,欲為他寬衣解帶,仿若十多年前那般。
沈泓凝視着她,眼神不動分毫,直至那雙縴手摩挲至腰間,林如月猶豫之際,沈泓已握過她的手,那雙大手似有沉繭,也有塵封在記憶中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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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你看上去與往昔無異,可我……是否已經老了?」
聞此,林如月抬眼望向沈泓,已是淚痕滿臉,她的縴手輕撫上他的臉龐:
「靖德,這些年,你受苦了!」
沈泓將林如月扶至榻沿坐下,而後緊緊地擁住她:
「如月,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林如月頷首:「我知曉!……」
「我久不歸來,為何不尋人在旁侍奉?你寢衣的袖口都破了!」
林如月的聲音哽咽,淚如雨下。
「我許下過今生唯你,再未曾想過要他人侍奉。如月,許是上天垂憐,讓我們今日重逢,你可怨我,明日又將離去?」
林如月搖頭:
「夫妻之間,何來怨恨?我會安心等你和昀兒平安歸來!」
「嗯,等我……」沈泓輕聲說道。
衣衫已亂,沈泓的手撫上林如月的後背,全不似夢中的那般光滑,他忽地拉下林如月的寢衣,只見那背上的疤痕交錯縱橫,如同刀鋒劃在了他的心尖。
林如月驚慌失措地提衣遮掩。
瞬間的呆愣之後,沈泓已將他的妻緊緊桎梏在懷中,令她絲毫無法動彈。
「如月……對不起…」
「在你最艱難的時刻,我未能陪在你的身邊!」
「靖德,你會介意我的疤,介意我在上京生活的這十年嗎?」林如月抬眼,輕聲問他。
鐵骨錚錚的漢子,眼裏亦淌起淚花,無論發生過什麼,她都是他的妻,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沈泓將林如月擁得更緊:
「如月,那十年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你帶着我們的婉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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