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勢和力量,到哪兒都會吸引人的。
葉臻抱着他的手臂在邊上躺下,看着他俊逸的眉眼,一時有點出神。她試圖在自己腦海里尋找蘇凌曦的情感,但大約是剛才壓得太狠,此時腦中只有她自己的一片迷茫。
她如今沒有安全感,這般小心靠近卻又隨時準備抽身離去,如同驚弓之鳥。或許,十幾年前他也是如此戰戰兢兢,欲迎還拒。
只是她已經不記得,她身為鎮國公主的時候,得知這一切是如何反應的。她如今問他想過沒有,那她以前想過麼?鎮國公主是翱翔九天的鷹。這不是滄淵,藍家女兒不再是命定的帝後;這也不是前朝魏,她不只是鎮北侯夫人她可以自己封侯,她不只是公主她可以稱帝。她的父母已經衝破了滄淵的天道綱常,擺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破碎又處處新生的世界,她有才能,為什麼不能想?
但至少母親還在的時候,她是不會想的。只要母親還在,她想的便只是王佐之才。
至於對他……她從前想要的就是勢均力敵的愛情,但……希望他們能夠一直心意相通,又相互體諒吧。她很清楚權勢和力量的毀滅性。以他們的性格,一旦互相的包容不再,誰都不再願意讓誰,那會是很可怕的事。
不過正如她對他說的,順其自然吧。就算真的想……如他所說,代價太大,她不願意。
他已經睡着,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睡在她身邊。她伸手去觸碰他的眉眼,那麼美麗,現在卻那麼脆弱。難怪男人大多喜歡柔美的女人,她想道。
人都喜歡對自己無害又對依賴自己的東西,喜歡高高在上坐擁天下。若說自己不想,無非沒有本事者自欺欺人。這種喜愛是人最原始的欲望,而愛之珍惜,原就在於他們能夠克制自己的欲望,去滿足對方的欲望。利己的愛意輕易便能說出口,利他的才會這般扭扭捏捏。
愛情讓人變得愚蠢。
葉臻輕輕嘆了口氣,自暴自棄地想,還能怎樣呢,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吧。
把夫妻店開遍世界,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沒有再想了。大約真的是太極封印的作用,她這次明明受傷不輕但身體完全不受影響,一天不到的工夫傷口全都開始結痂了,身體也不疲倦。
她就這麼出神地看着他,只覺怎麼也看不夠。過了許久他開始頻頻皺眉,她連忙又給掛上了鎮痛,看着時間差不多,輕手輕腳地給他換了藥。
天色漸漸晚了,葉臻好幾個晚上沒睡好,這會兒也慢慢睡着了。外面也逐漸安靜了,四下里寂靜無聲。
光點在半空中閃了一下,而後便消失了,守夜的影衛無一人察覺。那光點再出現時竟是在屋裏,直接便化成了人形,手中白色的光芒變幻成一把長而窄的短刀,以破風之勢朝玄天承劈去!
那光刀在離玄天承心口一寸位置,被一隻手徒手抓住。
鮮血滴答落下。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去,「怎麼可能?」他旋即冷哼一聲,「你不是我對手,讓開。」
葉臻死死握着光刀,劇烈地喘着氣,「你休想。」她旋即便大喊道:「影衛!」
「你喊破喉嚨都沒用。」那人輕蔑道,「他們不會聽到的。」
葉臻看見房間四周隱隱浮動的金色符文,瞳孔微縮。那光刀又進一寸,她疼得冷汗直冒,但寸步不讓,以手為支撐點卯足力氣往上一踹,逼得那人後退避讓。
但那人反應如此靈活敏捷,她甚至沒來得及去摸床頭的寒光刀,被迫赤手空拳與他對打起來。她本就不是對手,沒有武器更是落了下風,很快被逼得無路可退。
眼見那光刀就要碰到玄天承,她心急如焚,毫無章法地又要去抓刀刃。下一瞬她就被一隻手從腰間抱住往後一甩。她跌倒在床上,只見玄天承已經坐了起來,攔在她身前。
那人眼中划過詫異,旋即便化為狠厲:「一同受死吧!」
「延之!」葉臻驚慌失色,撐坐起來想去拿寒光刀。
玄天承單手將她摁回身後,沒有言語。他扯斷了輸液管,與那人在房中大開大合地交起手來。
葉臻本來想幫忙的,但是這兩人速度很快,時而還會消失又重新出現。她只能提着刀無措地站着。
「阿臻,破影術。」玄天承的聲音突然傳到她腦海里,「你會的。」
我會的?葉臻愣了一下,破影術是什麼?隨即腦中便划過一串咒文,她來不及多想,抬手施咒,動作竟是行雲流水。
房間光芒閃動,旋即腳步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來。房門被踢開,影衛沖了進來。
玄天承身形自半空出現,踉蹌着後退,葉臻連忙上前扶住他。他靠在她身上急促地喘息,臉色青白,腰間暈開了一大片血跡。
此時八個影衛已經聯手制服了刺客,將人壓在了地上。只是還沒等他們請示葉臻該如何處置,那人便化成一團霧氣,憑空消失了。
影衛跪在地上連聲告罪,葉臻壓根沒聽見他們說的什麼。她面色蒼白,被玄天承帶倒在地,勉強說道:「去叫姜大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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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馬便有人飛奔出去。影衛把玄天承扶上了床,卻無從下手。劉水來給葉臻處理傷口,一時卻頓住了,「小姐,這傷……」
葉臻低頭一看,見掌心的傷口隱隱發黑,向外逸散着黑氣。她擰起眉頭,點了手臂上幾處大穴,旋即手便被握住了。
玄天承低聲說:「我來。」他說着,右手食指輕輕撫過她掌心,只見純白色光芒將她的手掌包圍,黑氣順着他的手指盤旋而上,逐漸消失無形。「好了,幫她止血包紮。」這話卻是對劉水說的。
劉水連忙應聲,旋即卻驚呼出聲,「侯爺!」
葉臻早顧不得傷口,搶上去把人攬在懷裏,心神俱裂。
影衛這時帶着姜堯回來了。姜堯是被一路揪着領子來的,但見這一片混亂,也顧不得發作,神情嚴肅地走上前去。
葉臻抬頭,惶然無助地看向姜堯。
姜堯雖然眉頭緊皺,但還是安慰她說:「沒事啊,問題不大。」他抬頭,看了眼影衛。
葉臻疲憊道:「你們都出去。」
劉水欲言又止,沉默地招呼人出去了。
人一走,姜堯也不多說,帶着人又進了手術室。
「他也是厲害,術後十二小時,還能起來打架了。」姜堯一面操作機械臂,一面道,「別發呆了,你那手趕緊處理一下。」
「……哦。」葉臻反應還很遲鈍,片刻才應答。旋即她問到:「你這個手術室,從哪裏能進?我能不能也要一間?」
「不能。」姜堯道,「你死心吧,這東西不可能再有了。」他心裏卻想道,如果這裏有跟他一樣帶晶片的同事,或者是來自其他文明的人,那他們究竟會有什麼也不好說。
「好吧。我還在想,你這個手術室沒有你的允許就沒人能進來,倒是很安全。」葉臻給自己消了毒,用牙齒咬着紗布給自己包紮,臉色更白了。
姜堯沉默了一下,問她說:「什麼人要殺他?連影衛都沒察覺。」
「影衛察覺不到的多了去了。」葉臻喃喃道,「我能察覺到……應該是因為……」太極封印。她看向病床上的玄天承,心頭百味交雜。
這是不是他說的,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一瞬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的。和刺客交手時,以她的修為十招之內必然落敗,但她卻勉強招架住了。她當時沒來得及多想,事後才意識到自己竟能提前洞察對方出招,若非靈力不濟跟不上思路,她根本不會被逼退,最後還是他醒來保護了她。
「這些我也不懂。」姜堯搖了搖頭說,「出去之後你想想辦法加強防護吧。要是再來一次,命真的要折騰掉了。」
「嗯。」葉臻悶悶道。
「實在不行你編個謊,讓他就住這裏面。」姜堯道,「把他藥倒了,不讓他看見就行。」
「怎能一直縮在這裏。」
玄天承忽然出聲,倒把姜堯嚇了一跳,「你,你你……」他瞠目結舌,「你怎麼醒了?麻醉劑量錯了?」
葉臻又驚又喜:「你醒了?」旋即訥訥道:「呃……這裏是……」卻不知如何說才好。她接着便反應過來,看着他滿頭細汗,蹙眉道:「麻藥沒起作用,是不是?」
「還是有用的。」玄天承勉強接受了一堆奇怪儀器和那幾隻機械手的存在,對姜堯道,「沒事,繼續吧。」
「……行。」姜堯道。這人的體質實在奇怪,他也拿捏不准劑量了,今日已經用了很多鎮定藥物,他一時也不敢再加。他見玄天承一聲不吭,心道不愧是鎮北侯。
葉臻坐在床邊,給玄天承擦着汗,情緒有點不好。就聽他道:「手疼麼?上次不是跟你說了,握刀的手要好好顧惜。」
他這話一出,她就有點想哭。她緩了口氣,傳音問他說:「你知道誰要殺你,白家的人,是不是?」
玄天承沉默片刻,道:「是。對不起,連累你受傷了。」
葉臻哽了一下,「是我修為淺薄,保護不了你。」
玄天承忽然就笑了:「怎麼都開始怪自己了?都怪刺客。」
葉臻也跟着笑了:「對,都怪他。」她伸手捋了捋他汗濕的頭髮,輕聲說,「幸好我發現了他,幸好有你設的封印。」
玄天承其實也驚魂未定。若不是他醒來了……他竟然毫無防備地睡得那麼沉,果然鎮痛安神的藥以後還是得少用。
他這時才注意到旁邊儀器上的畫面,不由愣了一下。剛才葉臻是趁他睡着的時候換的藥,他這時才第一次看清傷口。他也算是受傷無數,此刻看到還是頭暈噁心,冷汗直冒。葉臻竟還能自若地取出子彈,實在是厲害。
他其實痛得都沒什麼感覺了,但是看她眼睛通紅,手掌上紗布也是觸目驚心一片紅,心口就刀絞着一樣生疼。
傷口本來也沒縫,重新清創是很快的,只是畢竟傷在腹部,姜堯很是小心謹慎,再三確認了才放他們出去。
玄、葉二人安頓好了。姜堯見他們分明很緊張、但在對方面前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有點好笑,又覺得有點心酸。他道:「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大半夜的,還是睡了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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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說的是。」玄天承抱拳行了個禮,說道,「還未多謝先生,又救我一命。」
「分內之事,無足掛齒。」姜堯有些生疏地回了一個昔日貴族的禮節。
玄天承從未見過這種禮節,但他剛才已經在手術室見了很多他沒見過的東西。他知道這屬於姜堯的私隱,自己意外醒來看到,姜堯沒有追究就不錯了。他承這份情,自然會守口如瓶。
葉臻也沒多說什麼。她跟姜堯要是論起來,那就沒完了。況且看眼下的情形,他們跟姜堯已經是一根繩上的了。
姜堯離開後,劉水便帶人進來了,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玄朗也來了,他是從棲梧閣那邊趕回來的,一頭的汗,見着玄天承好端端坐着,這口氣才算是喘勻了。他大概是聽說了剛才發生的事,一開口就說:「少主,我已經讓白離和白震往這邊趕了。」
玄天承點點頭,問道:「他們沒事吧?」
玄朗說:「沒事兒。他倆不知怎的到了南山坡,天亮了才下山來。」他接着對葉臻磕了個頭,道:「少夫人,還好您在。」
他這時無比懊惱,怎麼每次少主出事他都不在。好吧,他在也沒什麼用,他不是白家人,瞪大眼睛都發現不了刺客。
誒?那少夫人怎麼能行?不會少夫人也是白家人吧,還是……他下意識瞅了眼葉臻的肚子,旋即甩了甩頭,他在想什麼?少夫人才幾歲?那樣少主也太禽獸了。
葉臻可不知道玄朗這點心思,感受到他的目光,一陣莫名其妙。她看着劉水他們,吁了口氣,說:「你們起來吧。」
「小姐,我們……」影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還是劉水開口道:「小姐恕罪,這……不是第一次了。」
「什麼不是第一次?」葉臻詫異道,便見玄天承神色微變。
劉水看了一眼玄天承,俯首道:「小姐,之前便有人刺殺過您,我們竟也無一人察覺。那刺客後來被侯爺制服,廢去了靈根。侯爺囑咐過不讓我們告訴小姐。」他轉而對玄天承拜道:「屬下違背侯爺命令,只是此事關乎我家小姐性命,實在萬不得已,侯爺恕罪。」
玄天承一時沒有說話。
葉臻看向玄天承,見他神色,心中便有數了。她淡淡道:「怎麼回事,詳細說來。」
「是。」劉水隨即便將那晚他們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只是他們當時就沒有多問,如今說來竟全都模糊不清。他們心知失職,但只道有鎮北侯頂着,也不敢違抗命令,就沒有再管了。
葉臻聽完,沉默片刻,說:「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照常巡防即可。」
他們走了之後,玄天承便叫玄朗也出去守着了。他看着葉臻喜怒不明的神色,感到一陣不安,說道:「當時是夏夫人派來的殺手。我把人制住了,打發了泄露消息的玄琨他們,夏夫人那邊我也解決好了。我以為這個事就結束了,這件事……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葉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道:「我說你怎麼會傷口感染。」
「……你不生氣?」玄天承試探道。
葉臻反問道:「我生什麼氣?」她接着道:「換了我,我可能也會這麼做。」
玄天承有點發愣,就聽她又問他道:「夏夫人是你親生姐姐吧?她為什麼殺我?是殺所有要成為她弟媳婦的女人,還是殺我這個人?」
「你。因為你是藍家和炎家的女兒。」玄天承神色微黯,說道,「之前我沒法和你說這個,現在你知道一些了。她堅定地認為,我如今是在幫陛下也就是藍家和炎家做事,她……」他這時又覺得為難,他究竟是該說姐姐的不是,還是為她找補?
片刻他才說道:「她比我大一百多歲,我年幼的時候,玄家和白家都是她在管。她認為我已經長大了,應該和你們斷絕關係,專心完成自己的大業。」他沒有說自己的想法,只是實話實說了,又急忙道:「你不用管她……我不是這麼想的。」
「你是在幫我們做事,但這應該也是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葉臻看着他,眸光很亮,「她可能不甘心自己的寶貝弟弟成了我們家上門女婿。下次我去拜訪她好了,我這麼人見人愛,我就不信她不喜歡我。」
玄天承被她逗笑,忍不住抱着她親了一下,感慨說:「阿臻,你真的很好。」
「本來就是嘛。」葉臻窩在他懷裏,輕聲說,「當年那件事……其實我也知道的。你姐姐她很不容易。」她接着說道,「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今天的刺客目標是你,這應該不是你姐姐乾的吧?」
玄天承搖頭,說:「她應該不會對我下殺手。而且她身邊的高手我都認識。」
葉臻道:「那就是跟神女峰要殺你的是一夥的。」
「嗯。」玄天承認同她的觀點,又道,「如果我沒受傷,這人不是我對手。」
葉臻這時想起來那個破影術了,道:「破影術怎麼回事?不會也是你加在太極封印上的吧?」
「嗯。」說起這個,玄天承頗有點邀功的意思,說,「我所知的全部秘術和咒術全都給你輸進去了。有些需要魂力,等你修為夠了才能用。」
「天。」葉臻喜滋滋道,「不勞而獲就是爽。」
「美得你。」玄天承笑說,「好好修煉,以後你就是三系靈修了。」
「愛死你了。」葉臻抱着他猛親一陣,看着他臉上越來越紅才放開他,「啊啊,好想出去跟人炫耀。」
玄天承有點僵硬,把她從身上扒拉下去,啞聲說:「你……別。」
「哦。」葉臻自知過火,連忙退開,但趴在他身邊,又忍不住去戳他的臉,說,「你這人就不愛說自己做了什麼,虧得是我冰雪聰明,什麼都能猜着。之前就不該放任你這個破毛病。」她旋即又沮喪道,「可你要是做什麼就跟我說……那好像也不對勁。」
玄天承見她這般情態實在是可愛,忍不住笑道:「怎麼就要想得這麼明白?你高興就高興,不高興就不高興,不用總那麼體諒我。」他抓住她的手,嘆了一聲,「媳婦太聰明太理智,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
葉臻臉也紅了,片刻嘟囔道:「我那是疼你。」
「好好。」玄天承輕笑,「我受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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