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瞻淇決定暫時留在淮西府,等家裏人過來了再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去處。
蘇冉則決定早飯後回一趟宣城,處理好這些日子積壓的事情再回來幫葉臻整理謄抄。而她此去還要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根據葉鶴堯留下來的情報,通過寒軒的生意嘗試接觸溫家。
溫家是害死江翊寧的直接兇手,此仇不得不報。對於葉臻來說,溫家還帶走了《陰陽訣》的碎片,為了自保,她也必須找上溫家。以溫家的勢力和對外交的影響,此事必須徐徐圖之。
辰時一刻,葉臻如常地去了校場。她休沐之前已經給士兵們制定了專門的計劃,把自己修煉時的基礎訓練和姜堯那裏聽來的軍隊訓練方式結合了一下,今日來的時候,就看見很多人都開始練起來了。她心裏壓着事,冷着臉也開始帶頭練,刻意沒有動用靈力偷懶,直把自己折騰得大汗淋漓才罷。
早訓時間,便有好幾個士兵來給她送糕點,試探着問她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們接觸下來就知道葉臻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在得知她才十四歲還沒有父母之後,在訓練之外全都把她當自己妹妹看待。糕點多半是他們家裏母親或者妻子做的,葉臻喜歡吃,他們就多帶些。
葉臻確實心情不好,但看着他們一張張關切的臉,覺得好受許多。她接了糕點,叫大家一起坐下來吃點,順便問問他們家裏的事。
她很喜歡聽人講一些生活瑣事,覺得他們的悲歡離合都那樣生動,能夠讓她暫時從紛爭中剝離出來喘口氣,並真心為他們的七情六慾感到無上的幸福。
早訓結束後便是文化課,這是折衝府改制後女帝統一立下的規矩。等到中午士兵們的統一訓練就結束了。下午的話一般是自由訓練,不過自由訓練由各府自行擬定內容,燕汝文之前定的是實戰演練,三天一次,其他時間裏士兵可以選擇輪休回家或者自由學習操練。今日下午正好沒有什麼安排,葉臻便去了書庫,想着再查一查檔案。
快到酉時,葉臻已經收拾東西準備走了,燕汝文卻過來了,問她去不去查迷路的事。葉臻承他幫忙保守秘密的情,怎能拒絕,只好暫時把自己悄悄進京的盤算挪後,同他一起出了城。
出城沒走多遠,卻見葉瞻淇就站在管道旁。他換了一身衣服,又披了斗篷。他來時身上沒錢,也沒換洗衣物,他既然要留下來,葉臻上午便差影衛去給他置辦了幾套衣服。不過,她本意是讓他暫時用一下他親兵的名頭,留在她院中就行。
葉臻不由看向燕汝文。
「你哥總不能一直藏在你那兒。既然留下來了,就大大方方的。」燕汝文道,「正好讓他干點活,省得他覺得欠我什麼大人情。」
葉臻心下感激,連忙道謝。
「你們家人,從來都這樣。」燕汝文向前走去,卻是嘆了聲,「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身上很有葉家人的氣質。」
這倒是難得有人能這樣開誠佈公又心平氣和地聊葉家的事。葉臻挑眉:「葉家人的氣質?」
燕汝文看一眼葉瞻淇,道:「笨蛋的氣質。」
「?」葉瞻淇也被挑起幾分少年心性,奈何寄人籬下,終是不敢太過分,背着燕汝文的視線,往他後腦勺虛空錘了一拳。
「你放心吧,你們欠我的不是什麼大人情。」燕汝文忽地狡黠一笑,道,「反而是我要趕緊抓住機會,未來好抱你們大腿。」
葉臻覺得燕汝文實在是個聰明人。但他就這麼說出來,她還是覺得臉熱,暗道這燕家老六還真的六。
葉瞻淇聽出些意思。下午燕汝文神情嚴肅地叫走他,警告他自己看在兒時交情的份上才替他掩飾身份,是擔了巨大的風險的。他本來就很緊張愧疚,燕汝文這麼一說,他更是無所適從。燕汝文剛冷着臉叫他幹活,他誠惶誠恐就來了,直到此刻才回過味來,於是頗有幾分惱怒地瞪他:「好你個燕小六,你故意的是吧?」
「所以說你們天生的笨蛋嘛。」燕汝文笑道,見他氣惱,不由跟葉臻搖頭道,「瞻淇還是這麼開不起玩笑,沒你有意思。」
葉臻嘴角抽了下,「都尉的笑話都挺冷的。」她忍不住替葉瞻淇說話:「瞻淇哥哥擔驚受怕了許多年,禁不住嚇的,都尉莫要折騰他了。」
燕汝文指着她對葉瞻淇笑道:「你看看,你這個妹妹牛氣得很。你大可放心,以她的身份,如今你想在淮西府橫着走都沒人敢動你。」
葉瞻淇的目光在葉臻身上停留了許久,才露出一絲笑。這一笑,他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來歲的時候,那個時候燕汝文也這麼愛捉弄人。這時他對葉臻所說的「一定能夠翻案」才有了真實感,而面對燕汝文時,也沒有了之前的隔閡與防備。
三人一道往山中走去。雖然是來查案,但氣氛很輕鬆。
葉瞻淇和燕汝文本是舊時好友,八年未見,現下既然把話說開了,便就說起這八年的經歷來。
葉家的門第比燕家要高出許多,而以葉瞻淇的學識,燕汝文一直以為他會跟他伯父葉鶴堯一樣為官做宰。葉瞻淇跟着父親去了崖州,燕汝文本來很惋惜,但葉家出事之後他又慶幸不已,暗自祈禱葉瞻淇能在崖州平平安安活下去。卻沒想到此生還有見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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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汝文其實算是棄文從武。他自幼比別人生得胖些,被嘲諷多了就更不愛出門,於是人越來越胖,性子也越發古怪,唯一的愛好就剩下了讀書——不過要不是書讀的尚可,他也不會被父親送到葉家門下學習,認識葉瞻淇了。葉家出事後,燕家是為葉家辯駁的,但因為實在拿不出什麼證據,沒過多久就被政敵排擠,失了實權。燕汝文為葉家奔走無門,痛定思痛,減肥後南下投了白狼軍。由於是難得的飽學之士,很快便被梁王看見了。梁王知曉他和葉家的淵源之後,更是親自教他武學。由於文武兼修,他屢立功勳,很快升任校尉,後面又回到上京,進入武英殿學習,又被女帝看中,才能年紀輕輕就成為這折衝府都尉,兼任一方知縣。
燕汝文說着嘆了口氣,道:「其實葉家當時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學生,只是現在都不知道散落到哪裏去了。大家未必不清楚內情,即便不知內情,葉相何等為人,也都看在心裏。只是為着各種各樣的由頭,搖不動那大樹。你們將來要翻案……」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們無法雪中送炭,但錦上添花總還是行的。」
葉臻想明白了當時的政局,便越發能理解燕汝文這番話。她說道:「時勢如此。再說……」她笑道:「於都尉而言,還是個機遇呢。」
燕汝文笑起來,又道:「確實奇妙。我還道自己一輩子幹不了什麼大事,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讀讀書便很不錯了。」他看向葉瞻淇,「結果我做了官,他倒是去山裏了。」
「那可不是什麼山清水秀的地方。深山老林,還要提心弔膽。」葉瞻淇說。不過此刻他想起來,忽然覺得那個地方很令人懷念。以至於說到往事時,語氣竟是溫柔平和的,還帶着些笑意。
八年前,因為是去上任,他們身上有家當,身邊還跟了大批僕從。葉家出事的消息是死士傳來的,比官方的消息要快很多。葉鶴慶一開始想的是折返回京為兄長和嫂嫂伸冤,但沒過多久葉相派出的死士就到了。事不宜遲,葉鶴慶做主先遣散了所有僕從,變賣了細軟,把銀票都換成了銀錢背在身上,丟了馬車換了快馬。沒跑出多遠,追兵就來了,死士為掩護他們傷重去世,葉鶴慶都想破罐子破摔回京對質了,卻收到了葉明的消息。
因為是講給燕汝文聽,葉瞻淇就沒有提情報線和書冊的事,只說他們決定先活下來,等待時機,所以就在崖州山里安了家。因為身上有錢,開頭一兩年省吃節用還不算太窘迫。到後面幾年就需要自己打獵和種東西了。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們很少進城,也很少見人。好在有阿蕙父女的幫助,他們是能進城的,要不是有他們在,連生病了都得硬扛。
「其實,」葉瞻淇說,「真的不管世事的話,那裏很適合靜下來讀書。離家不遠的地方還有塊空地,閒來無事可以練練劍。閒雲野鶴的生活也不過如此。」他對葉臻說道,「大伯讓我們去崖州,也並非全是為了佈局。他應該是真的想送走我們。」
葉鶴堯當時究竟如何想,葉臻不得而知。不過,見他們聊得暢快,她也感覺十分輕鬆。
燕汝文也沒有刨根問底,只問他山中趣事,又說起自己打過的幾場仗。他倒是毫不見外,把從前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然後挨軍棍的事都抖了出來,自己都笑了。
葉瞻淇也是十分感慨,說:「世事無常。」
說話間便到了地方。此處隔着一道峽谷,對面就是之前她和燕汝文碰到神殿中人的地方。三人卻是轉了半天都沒發覺有什麼異常。
葉臻四下看了看,忽地竄上樹梢去,不一會兒又跳下來,指着西南方說:「我見那邊隔着一座山似是城池,是什麼地方?」
燕汝文看了看方向,說道:「安寧縣。」
葉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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