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 第四十六章 夫妻失和

    上京宣和門外,陳家私宅。

    這座宅邸前後五進,佔地面積頗大,其中建築與周圍的四合院明顯不同,而是仿江南園林而建。三月里,上京春光明媚,這座宅邸中則更是春意盎然,小園香徑,蝴蝶翩躚,流水淙淙。

    張燁樸素的轎攆停在宅院照壁前。除了一個車夫靠着車輪打盹,其他隨從乾脆在附近酒樓開了一桌子。

    陳宅後院小巧的人工湖上,有一個小小的涼亭,名為聞香榭。午後春光暖融,涼亭四周便只用輕薄的紗幔做圍,微風拂過,紗幔輕柔起舞。

    張燁靠坐在圍欄上,懷中抱着一個男嬰。那孩子天生一張笑臉,看着便讓人心生歡喜。他咿呀咿呀地講着話,吐出一串口水泡泡,張燁便用口水巾給他擦,眉目和煦。

    他身側矮一些的圓凳上坐着一對青年夫婦。那青年笑:「這小子沉得很,父親抱一會兒便叫乳母帶下去吧。」

    「他同你小時候長得像,我看着喜歡。」張燁笑着說,一邊把孩子往上掂了掂,「這麼會兒,還是抱得動的。」這孩子是他的長孫,他是許久都沒有抱過這么小的孩子了,但動作還算嫻熟。他溫柔地逗弄着孩子,一面隨口問道:「我聽你母親說,方世文又給你氣受了?」

    張懷信臉色微微一變,旋即道:「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母親誇大其詞。」

    方世文乃當世大儒,在翰林院供職多年,在朝堂上頗有地位。而張懷信說白了是張燁和陳婉寧的私生子,最是被清流文人看不起。他自進翰林院的第一天,就被方世文處處磋磨。不過,張懷信對自己的才華頗有幾分信心,且也心有傲氣,只把這種歧視當做動力。但母親卻不厭其煩地跟父親提起此事,這讓他心中也十分厭煩。他知道,母親一直對自己入翰林院感到不滿,在她眼裏,自己不說要和鎮北侯比肩,少說也要像二哥那樣,手下有個一兵半卒的。

    他的妻子秦明鈺這時用手肘敲了他一下,接話說:「母親連日裏操持家裏的事,難免一聽懷信的事就着急上火。回頭兒媳與母親細細分說,方先生對懷信是青眼有加,這才多加磨礪。」

    張燁點了點頭,眼中笑意卻沒有方才那樣真實了。不過他看向秦明鈺時,卻又笑起來:「外頭的事,你少跟着操心。這一胎,我盼着是個姑娘才好呢。」

    秦明鈺聞言面頰緋紅,摸着還未顯懷的肚子,「兒媳也希望湊個好字。」

    「氣死我了,真是豈有此理!」遠遠地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中年女聲,噠噠地朝這邊沖了過來。後頭跟着一大群奴僕,都小聲而急切地勸。

    張懷信夫婦聞言皆都變了臉色,張燁也沉下臉來,伸出手捂住了懷中男嬰的耳朵。

    一隻塗了鮮紅蔻丹的手一把撩開了紗幔。她顯然是會武功,這一下刺啦把紗幔撕開大半。張懷信已經站起身來,皺眉小聲道:「母親,您消消火。」

    「消火?我給他臉面,他給我臉面了麼?」陳婉寧的聲音愈發尖銳,呵呵冷笑道,「張燁,我已經一退再退,你為什麼就不肯放過我?」

    刺耳的聲音迴蕩在涼亭之中,眾人皆是沉默,張燁懷中的孩子嘴一癟,厲聲大哭起來。孩子的哭聲響亮而悲切,讓在場每個人都忍不住去譴責罪魁禍首。

    陳婉寧見此,火氣愈發上來,罵道:「閉嘴!」

    孩子哭聲一噎,繼而哭得更加厲害。

    張燁輕輕拍着孩子的背安撫着,冷冷道:「你平日裏就是這麼對孩子的?」

    張懷信夫婦夾在中間,被這麼多僕婦看着,感到難堪極了。

    張燁把孩子交到張懷信手中,說:「帶着你媳婦先回去。」

    張懷信猶豫片刻,點了點頭,抱着孩子帶着秦明鈺往亭外走去,經過陳婉寧身邊時,近乎哀求道:「母親,給兒子,也給您自己留點面子吧。」

    「我看你是昏了頭了!」陳婉寧咬牙切齒道,「你老子把陳家逼上絕路,把你娘我架空,等陳家就剩了個空殼子,我看你怎麼跟你的兄弟爭!」

    又是這些話。

    張懷信想要說什麼,卻覺得沒有必要說了。他護着妻兒疾步離去,心中卻也十分茫然。

    他真的不知道,他該站在哪一邊。

    張懷信把孩子交給了秦明鈺,告訴她,若父母吵得厲害,就帶着孩子回娘家。他自己換了身衣服,到兵部去尋同父異母的二哥張演吃酒。

    張懷信夫婦離去後,僕婦們也很有默契地離涼亭要多遠有多遠,防止被戰火波及。只有塵翼坐在涼亭飛檐一角閉目養神,畢竟張燁不會武功,而陳婉寧卻是箇中高手。

    只有他兩人——塵翼在她眼裏算不得是個人,陳婉寧反倒平靜下來。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脊背繃直脖頸纖長,維持着自己自小受到教導的儀態。她輕嗤一聲:「媯起平,我們不該走到這個地步的。」

    「哦?那應該怎樣?」張燁瞧着她已經不再年輕的面容。到底是老妻,情分總還是在的,他看着她的眉眼,恍惚回到二十來歲的時候。可說出的話卻是刀刃般銳利,「無非是你陳家扶持我上位,我做個任你們擺佈的傀儡。」他頓了頓,諷刺道,「陳景和倒是個忠臣,只想控制我,卻沒想過自立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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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什麼資格提父親!」陳婉寧倏地放下茶杯,「我陳家世代為媯家皇室效力,數百年來殫精竭慮。宣和皇帝臨終前將你托於我父,陳家上下為保你一人前仆後繼,我自出生起就被教導要做你的皇后,四十多年了我哪件事不是為你做的?你遲遲不復國,行,可你要整垮我陳家,媯起平,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這字字句句,都是足以掉腦袋的。

    所有僕從都只做沒聽到,塵翼也只是翻了個身,塞緊了耳朵里的棉花。

    張燁只是靜靜地坐着,神色也沒多少波瀾。

    陳婉寧說的宣和託孤,他自己沒有絲毫印象,自他有記憶起,他就已經是武威侯張芝——也就是如今「五公」之一奉國公的養子了。按照身邊前朝遺臣的謀劃,他與當時的西南霸主蘇瓔高河清夫婦的長女蘇芸玥成婚,便擁有了兵馬,進入了魏末亂世的政治核心。


    然而彼時魏朝傾覆,各地諸侯霸主勢力龐雜,此時復國,無論是勢力還是威望都不足夠,因而陳家轉而扶持蘇瓔高河清主天下,後高河清蘇瓔相繼離世,蘇芸玥即位,張燁共主天下,陳家便趁機號召臣子歸順,擴張勢力。惠帝蘇芸玥駕崩,無嗣,正統之後襄王蘇睿不到兩歲,正當陳家以為張燁可以挾幼主號令天下時,樂安長公主蘇悅瀟橫空出世,鐵血手段穩定朝綱。

    其實陳景和也不是沒注意到蘇悅瀟,不過在他眼裏,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足為懼。而且令陳景和始料未及的是,張燁竟然對蘇芸玥動了真情,以至於一蹶不振。這就讓蘇悅瀟抓住了機會。

    這是張燁嘗試掙脫陳家掌控的開始。

    當張燁終於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時,便無視陳景和的意見,收了一個帶着女兒大着肚子來歷不明的女人。當這個女人生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時,他百般疼愛。陳景和見他走上邪路,便做主將陳婉寧嫁給了他做續弦,奈何張燁再度和他對着幹,不但不與陳婉寧圓房,還接連與白音生下了一兒一女。

    張燁如今回想起來,這些家國恩怨,到最後,竟然報應在了白音和玄天承身上。

    陳景和用邪術控制了他,讓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對白音和她的孩子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他在無知覺下與陳婉寧圓了房,很快便有了懷信和嘉月。

    在他掙扎着醒來,去軒羽閣治病回來後,他曾經最疼愛也最驕傲的大兒子,已經在陳景和的折磨下不成人形。而白音,也再不能站起來了。

    那一刻,他想要殺了陳景和。

    他也這麼做了。

    他用了陳景和毒死蘇芸玥一模一樣的毒藥。那些摻着毒藥的粥,曾被他毫不知情地親手端給他的妻子阿玥。

    陳景和死了,但他也許是察覺了什麼,早就將實權交給了陳婉寧。而在張燁離開的幾年裏,寧壽宮內外早被陳婉寧掌控。

    那天,是他唯一一次在清醒時毒打了玄天承。他看着七歲的孩子倒在雪地里,又看着鎮國公主蘇凌曦的儀仗朝這邊過來,才離開。

    白音求他將女兒張宓遠嫁,他也同意了。後來西夏來求公主和親時,他也毫不猶豫地推薦了白音的小女兒張瑤。

    都離開吧,這樣他才能放開手腳,解決陳家。

    到這裏,都還只是他和陳景和的矛盾,最多是寧壽宮和知本堂的矛盾。

    事情一開始是與三清堂無關的。在陳崇緒帶着兄弟自立門戶後,他那一支就和知本堂無關了。而三清堂作為開國功臣,與諸公走得近。張燁在計劃除掉知本堂的初期,還想過與三清堂聯手。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知本堂也在接觸三清堂,想讓這兩支重新合併,壯大日漸式微的知本堂。陳崇緒哪裏甘心自己的功業就這麼為他人嫁衣,但又垂涎知本堂權勢,故而假意答應,說自己要跟知本堂聯手扶持張燁。結果,三清堂背靠知本堂的底蘊,很快聲名鵲起。陳崇緒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從前也做過走私軍械,倒買倒賣的活。陳婉寧很快嘗到了甜頭,帶着知本堂也下了海。

    到這裏,張燁走了一步他至今也難說是好是壞的棋。他試圖利用知本堂和三清堂之間微妙的關係,讓他們為寧壽宮斂財,最後使得他們自相殘殺,自己吞下陳家的所有勢力。他也不得不承認,身居高位多年,又需要籠絡朝臣貴族勢力,他不得不在此時與陳家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而這時,他送出去的玄天承已經開始在朝堂上展露頭角,並成為了女帝的近臣。於是他想到了利用還在梅莊的白音制衡玄天承,扶持他來對抗陳家。雖然可能養虎為患,但沒有人像玄天承一樣在寧壽宮和乾元殿擁有雙重身份,能夠同時調動多方關係。而也正是因為玄天承的身份,將來只需稍稍推波助瀾,他就會倒向自己——畢竟他手中還有白音這張王牌。

    玄天承背靠寧壽宮發展起來的每一分勢力,都有他的影子。他們利益互換,一致把矛頭對準陳家。而由於女帝也打算對西南開刀,剷除三清堂,寧壽宮和乾元殿便也達成了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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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陳景和還在,或許會評價他的手段不夠有魄力。

    但所謂魄力是什麼呢,謀奪帝位?年輕的時候肯定想過,當前朝舊臣們匍匐在他腳下山呼萬歲時,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經登臨九五之尊。而現在,只要他想,謀奪帝位並非難事。那麼是什麼絆住了他的腳步?是對蘇芸玥心懷的愧疚,還是對陳氏外戚的不滿,抑或是那謀奪帝位不過是旁人從小在他耳邊的灌輸而非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兼之兒女逐漸長大,孫輩出生,他對目前的狀況十分滿意。而他與蘇悅瀟聯手多年,對治理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沒有多大的興趣。只要除去陳家,他大可在寧壽宮安穩終老。

    只不過,他想要安穩終老的心,也沒有那麼堅定。他是絕對不會放權的,他恨不得將一切牢牢抓在手心。

    因為張燁平時也要借知本堂的人辦事,所以他開始動知本堂的時候,陳婉寧並不以為意。結果這些人馬,不是意外折損,就是被調到別的地方。這時陳婉寧意識到了不對,但玄天承早已佈下的人馬,卻以江湖仇家和生意對頭的名義屢屢對知本堂的店鋪和堂口進行直接的洗劫——就如那次通濟碼頭的事一樣,知本堂勢力大大削弱。

    陳婉寧也是後來才知道,為了這樣迅速地瓦解根深蒂固的知本堂,張燁和玄天承佈置臥底、查探消息花了將近十年。

    儘管張燁和玄天承事實上的確不合,但他們在陳婉寧面前演出父子失和的場面,私下裏又通力合作,早已弄不清楚彼此之間到底是種什麼情感。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也是正常的,因為誰都不會說出自己最真實的目的。

    不過,張燁活到這把年紀,早已不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那些感情既然理不清楚,就不要去管了。他要做的事是絕對冷酷的,在猜測對手的心理時,他也要將自己從軀殼中抽離出來,站在絕對高空俯視一切。

    陳婉寧或許還以為知本堂有與三清堂一決高下的實力,又或許覺得她和三清堂唇亡齒寒,所以仍舊去找了三清堂合作。而在陳崇緒眼裏,陳婉寧也的確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

    比如,魏平還有望川樓的所有人,都是陳景和留下的。陳婉寧可以調動寧壽宮的暗衛,也拿得到寧壽宮的令牌。陳婉寧以寧壽宮名義參與此事,等寧壽宮陷入輿論風波,陳崇緒可以選擇連着走私火器的事一併推到陳婉寧頭上,趁機收攏知本堂的勢力為己所用,也可以選擇打起寧壽宮的旗號直接反了,又或者直接清君側,自己起兵——從他讓葉鶴林揭露張燁和蘇悅瀟私通這一步棋上看,他的確這麼想過。

    陳婉寧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已經被張燁和陳崇緒夾逼到了懸崖邊上。她只能選擇殊死一搏,否則就意味着她要失去知本堂的權勢。可讓張燁失望的是,她最終選擇了與三清堂站在一起,通過讓寧壽宮站上風口浪尖來試圖逼反他——儘管她早已感覺到陳崇緒對她處處利用。

    至於玄天承,張燁承認,他看不懂。玄天承真可算是學到了他的精髓——失去自我。時刻用對手的思維來思考,時刻用各種各樣的話來偽裝自己。因為亦真亦假,所以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圈套,也可能是煙幕彈,當然,也可能什麼意思都沒有,就是大實話,但那時他也不敢輕易相信了。

    不過,玄天承看他應該也是這種感覺。

    望川樓的事態發展的確出乎他的意料,玄天承的做法則更是讓他感到隱隱的威脅。畢竟是鎮北侯,於兵法一道上,實在比他這個紙上談兵的出色。但無所謂,他本就沒有設計望川樓的後續,於他而言,他只要把魏平這個線索拋出去,把戰火引到女帝和陳崇緒之間就行。

    他冷眼看着陳婉寧順着陳崇緒的意思派人找上了青城山,動用知本堂最後的勢力只想逼他就範,覺得心裏也沒有預想的那樣難過。

    他對陳婉寧是有感情的,何況看在懷信和嘉月的面子上,他也不希望真與她走到兵戈相見的地步。只要她能安分地留在陳宅做他的大夫人,他就可以留她和知本堂一條生路。

    但也只是一條生路罷了。

    他與陳婉寧之間,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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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夫妻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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