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 第二十六章 脈脈

    出了昨晚望川樓的事,今日一早臨川府公告所有商鋪都歇業半日,酒樓也不做營生,只有小攤小販和部分雜貨鋪照常營業。葉臻便帶着玄天承去了自家開的醉仙樓。

    醉仙樓今日也因為與凌花閣沾親帶故,只好低調做人,不接外客。掌柜的見葉臻一臉倦色帶着人來,連忙叫人去開了頂樓的大廂房,又歉意道,廚房灶火溫吞,用膳還需等上片刻。

    葉臻表示理解,沒有怪罪,只教人先送些粗糙茶點上來,便與玄天承一同往樓上走去,一面說道:「還想着請你吃頓好的呢,看來只能湊合了。」

    「我早說路邊吃碗麵,或者回凌花閣我給你做也行。」玄天承笑道,「如今哪是請客吃飯的時候。」

    「累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干,就想吃飽了躺會兒。這兒有什麼不好?都不用你動手。」葉臻慢慢地走着樓梯,一面側頭笑着看他,「你就不累?再說,不是要等消息嘛。」

    雖然她說的「等消息」是指等朝會的結果,但玄天承還是看出,她是故意選在醉仙樓的,說這話時,語氣中分明帶了幾分他猜不透的篤定,她顯然還在等其他的消息。他不由輕笑,她素來聰慧有主張,也不知這回又算計好了什麼。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哪些可以和盤托出哪些卻要點到為止,雖說如今看上去是一道在查望川樓的案子,實則各懷心思。

    待到了廂房,略用過些茶點,葉臻靠在桌子上想事情,不自覺便打起盹來。玄天承本要了紙筆在寫寫畫畫,抬眸不經意便看到她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他輕輕叫了她兩聲,不見應答,便放下筆起身到她身邊。誰承想手指剛一碰到她,她就猛地睜開眼睛,側轉身子反手肘擊左手拔刀一氣呵成。

    玄天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滿是紅絲的眼睛中瞳孔猛地放大,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之色,而後是愧疚與無措。她慢慢地放下刀,訥訥道:「對不起啊……沒被我傷到吧?」

    「沒有。」玄天承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只溫聲說,「去那邊榻上睡吧。」

    葉臻有些呆滯地站起身來,腦海中還是在翻滾着剛才睡過去那片刻做的噩夢。夢裏漫天的火光與血色提醒着她,她的心志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堅強淡定。所有的一切已經悄無聲息地在她周身高築了壁壘,她像是驚弓之鳥一樣,連最普通的輕微的接觸,都能當做危險的信號。

    她抬起頭,不慎便撞上玄天承的目光,頗有些慌張地避開,強笑着打趣道:「同樣一夜未眠,怎你就這麼精神。」

    「我從前也常無法入睡,一點風吹草動便能醒,熬多了,便覺得不睡也不要緊了。」玄天承伸出寬厚溫暖的手掌來包裹住她微涼汗濕的手,「這是醉仙樓,你自己的地盤。我在這裏,你安心睡。」

    葉臻點了點頭,輕輕說:「延之,謝謝你。」她看了眼泛着冷光的寒光刀,乾脆利落地收刀回鞘,丟到了一邊。她似是又恢復了生氣,笑說:「那我去睡啦。」

    她看那軟榻確實舒服,當時還是她親自畫圖叫人去設計的呢,又鋪了厚厚的褥子和靠枕,一看就軟和。她脫了靴子縮到軟榻上,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這次夢裏清靜許多。

    玄天承聞她呼吸清淺,微微笑起來,取了條毛毯輕輕蓋在她身上,心念一動,手便摸上了她的臉頰。這次她睡的安心,沒有什麼反應。少女睡顏柔軟,半點不見尋常的鋒芒,只是眼下帶着烏青,眉間也顯見地攏着愁霧。

    玄天承慢慢撫平了她眉間的顰蹙,收回了手,卻仍舊不捨得離去。平日裏極其隱忍克制的人,只有在她睡着後,才敢把自己洶湧的情緒泄露分毫。他恨極了自己如今只能做些聊勝於無的小事,說些口舌之上的寬慰,即便是稍微露骨幾分的觸摸,也只敢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進行。

    「嘴上輕巧,誰知道又夢到什麼了,也不好問你。」他垂下眼睫,壓住眼底幾分水光,說,「你可知,越這樣,我越是心疼。」

    「阿臻。」他低聲呢喃,「少時我沒有勇氣說娶你,還道是自己位卑言輕,當不起山河之託。誰想如今位高權重,卻愈發瞻前顧後,連少時的孤勇都比不上了。」

    他也不寫字了,就這樣坐了許久,一時竟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十來年前,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少年捧着書卷闖入暖閣,不意看見少女酣臥榻上,紈扇半遮素麵,光影柔和繾綣,竟就呆立在側,貪看半晌。

    他輕輕吐了口氣,鄭重地輕輕說道:「待陳家事了,西南平定……我便去請陛下賜婚。」又有些自嘲地笑,聲音愈發低落,「也不知你還願不願意嫁我。我若是對着現在的你陳這十多年來的情,你怕是會嚇到吧。」

    一人小心翼翼推門而入,葉臻翻了個身,玄天承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安撫她片刻,才站起身來,輕手輕腳走到門外,壓低聲音道:「朝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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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右侍郎、戶部尚書停職待查,工部的缺陛下派人補了,戶部的攤子,陛下的意思是讓侯爺差人接手,正好借軍餉的由頭往西川轉運使那邊查。這西川轉運使跟益州布政使勾結有段時間了,不過靠着與太傅的姻親關係,無人舉證。陛下讓侯爺先查,過幾日會有聖旨到,名為帥兵圍剿招安青城山,實則緝拿西川轉運使。

    「今早二官停職,太傅也受申飭,自陳愧對聖上,後又斥自己瞽目昏聵,識人不清,願配合陛下對百官的清查。吏部當即附議太傅所言,督察院也支持太傅,還道太傅深明大義,當機立斷,不包庇學生。」

    那人頓了頓,又說,「屬下來前,東宮那邊已經開始小規模地清查,說是要做表率。」

    一切基本在掌握之中,玄天承微微點了點頭,又問了句:「無人提起望川樓吧?」

    「沒有真憑實據,僅憑几句含糊不清的話,怎能指摘寧壽宮?平日裏或許朝會上能爭執幾句,如今人人自危,生怕我們手上捏着什麼把柄,哪天冷不丁發難,都忙着走關係討人情去了,許多人討好寧壽宮還來不及,哪會跟着起鬨。」信使撇了撇嘴,「坊間倒隱有流言說起陛下和聖寧國父那些事,人都被我們控制着。屬下覺得陳崇緒這回的手段未免幼稚了些,這不是上趕着給我們送把柄麼?」

    玄天承回頭看了眼仍舊熟睡的葉臻,說:「我們與陳崇緒打交道這麼多年,他狡猾的什麼似的。若非他突然變蠢,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儘管朝上幾乎是按照他所計劃的發展,他眉眼仍不舒展,反倒愈發憂心忡忡。

    信使思索片刻,大驚說:「莫非,他根本不怕把柄?」

    「你說的沒錯。他怕是已經有了遊戲的資本。望川樓與其說是把柄,不如說是宣戰。」玄天承沉聲說。

    他意識到,他一直陷入了一個思維上的謬誤,就是總想找到確切的證據再行動。雖然這並沒有錯,但不適合對付像陳崇緒這樣的人。陳崇緒是狼,不會滿足於既得的利益,過一天算一天。像今日朝會上的一擊必殺是需要很多年慢慢積累證據的,而他為了搜集陳崇緒的罪證也已經花了很長時間。他們固然已經在西南安插了自己的眼線,清理了門閥的部分勢力,可仍舊被對手鑽了空子,借這段時間暗度陳倉,在另外的地方發展壯大。眼下倒不如不再管什麼權衡——反正這潭水已經被攪渾了,以雷霆手段先把能解決的解決了,才不至於繼續養虎為患。

    他拿出剛才寫好的信交給信使,說:「你再替我往白狼軍那裏跑一趟,告訴梁王萬事小心,不日我將往益州明察暗訪。」

    「是。」

    葉臻做了個很模糊的夢。

    不是她以為的刀光劍影和屍山血河。事實上她沒有看清任何一個人的臉,所有人的聲音也像飄在天邊。唯獨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定格在夕陽渲染的壯麗山河之上:

    「倘孤為帝,君便為孤所向披靡之刃,與孤朝暮歲辰相伴!」

    她費力地想睜大眼睛看清少女的模樣,奈何無論她怎麼努力,都只能看到一個虛幻的影子。

    誰是「孤」,誰又是「君」?

    這一費勁,她便從沉沉的夢境中驟然清醒過來,對周遭有了知覺,眼皮卻沉甸甸地不想睜開。此時的神志是最脆弱的,她幾乎就想放縱自己沉溺在睡夢之中,逃避眼前的一切難題。

    「睡吧,上菜了叫你。」隱隱聽見玄天承的聲音說。

    她循着聲音抓住了他的手,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用力地握着,又沉沉睡了過去。

    這飯終是沒請他吃成。

    葉臻再醒來時,廂房裏空無一人。她扶着隱隱作痛的頭爬起來,迷糊地看了會兒身上的毯子,下榻穿好了靴子,走出了門。午後陽光暖融,只有一個小二靠在廊下打盹,聽見開門聲,一個骨碌爬起來,撣了撣褲子,笑道:「小姐醒啦!侯爺說他有事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對了,飯菜給您熱着,您現在吃還是?」

    「送上來吧。」葉臻道,頓了頓又補充道,「叫你們掌柜娘子來,就說我有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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