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筆錄 第一章 邊城

    小酒館開在街邊,來來往往有着形形色色的客人。

    此處地處九州南方,春天來得極早,門口栽種的一棵廣玉蘭已經開出了潔白無瑕的花朵。

    酒館的鋪面很舊了,上面有不少斑駁的劃痕,像是刀劍,又像是槍戟,低處還有一塊被修補過的木板,像是被鐵蹄踢的,修補得粗糙,又翹起一個角,露出一截格格不入的新木,爬上了經年的青苔。

    陽光燦爛,暈染出一片煙塵的浮華,車馬轆轆和行腳吆喝中,少女驚鴻掠影般飄然落在酒館門前。

    按說這事情是很奇怪的。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眉眼總是柔和而圓潤的,還帶點嬰孩的軟糯,就像初春枝頭剛剛展開的新芽,嫩綠中還帶着點雀躍的黃。

    更不要說眼前這一位,在尚且料峭、旁人都裹着厚棉衣的時節里,穿了一身單薄的鴉青色勁裝,柔順貼身的料子,又兼身量高挑,愈發顯得肩背單薄,整個人細細一束,本是很有易摧易折的柔弱感的。

    但她那一雙眸子極冷,若非眉梢那一點點溫柔的暖意,便該徹底冰冷得如同寸草不生的冰原,似乎將過往一切驚濤駭浪皆都塵封於數尺冰霜之下。

    這裹挾着冰霜的暖陽,便在她周身籠罩,連帶着她本身偏柔弱的五官都有了獨特的氣韻,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傲然。

    饒是閱人無數的酒館老闆都不由訝異了一瞬。

    那少女眉眼忽然舒展,頰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這一笑好似冰雪消融,那暖陽便漫山遍野地播撒下春日的生機,溫暖和煦,春風拂面。

    「二兩酒。」少女碼開幾文錢,解下腰間的酒葫蘆。

    老闆接過那帶着溫暖的銅錢和那隻小巧的酒葫蘆,笑意滿盈,目光落在她腰間一柄刀鞘通體烏黑的短刀上,微微一錯。

    「好嘞,姑娘您稍等。」

    他走到酒缸前,正要打酒,忽然頓住,又換了個方向,新起了一壇,這回沒有習慣性地往裏摻水,滿滿打了二兩酒,迴轉身來,臉上的笑意真實了不少。

    「姑娘慢走。」

    少女接過酒葫蘆,不怎麼仔細地掂了掂,又是一笑。

    這一笑讓圓滑慣了的酒館老闆背後一涼,旋即慶幸地抹了把額角的一滴冷汗。

    成名的兵器多半上有銘文,看一眼便知,而沒有的,要麼是無名之輩,要麼是深藏不露。開門做生意的,寧賭一分有,不信九分無。

    小酒館不時短斤缺兩,作假摻水,卻能安然無恙地開到現在,便是有這份看人的本事。

    少女一路走,一路喝酒。

    她不拘束,卻也不粗魯,不緊不慢地喝着,走出三里地,那淺淺的二兩酒才見了底。

    她將酒葫蘆掛回腰間,雙頰已經染上了淡淡的暈紅。

    這倒不是她酒量小,她酒量大到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就是容易上頭,一沾就紅的厲害。

    時常孤身在外,她不知怎的就迷戀這種燒熱的感覺,二兩小酒,不影響神志,身上便暖烘烘的。

    至於身後跟着的幾個有點蠢的……一年到頭總有那麼幾波人不長眼地跟着她,也許是葉家的舊怨,又或許是不知何處結下的新仇。或者,難道他們這麼快便知道了她來這兒是為了那個東西麼?

    真是,不想見血啊……

    她低頭看了眼腰間那把刀鞘通體漆黑的刀,喃喃嘆息道,一面揣緊了懷裏的包袱。

    邊城的熱鬧繁華與她想的全然不同。

    她以為這裏該是全線戒備,因為一牆之隔就是尚未收復的隴西千里沃地,雖然新築的城牆看起來十分高不可破。

    自從三十八年前,當朝開國女帝結束魏末割據混戰的局面,收歸中原,再次建立一統王朝之後,朝廷曾經多次西進,卻屢屢失敗,眼見隴西萬民除了不肯歸順以外吃飽喝足,便只好由着這一塊遊蕩在版圖之外。

    畢竟再往南一點,就是千年屹立抵擋南疆的鎮南關,若是把隴西逼急了,鬧不好兩邊連成一片一起亂。

    歷經四五十年前的藩鎮割據、十年前的陳梁兵亂,這小小的鎮子在歲月洗禮中如頑強不息的野草,最終開出了嬌艷欲滴的花朵。

    它發展成像模像樣的一座城池,成為了東西南北通商的樞紐,來來往往中原和異域的車馬。連路邊最普通的小販都會說好幾種語言,富商的肚子越來越大,妻妾兒女多到要再買個別院,縣官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出入都有人前呼後應。

    今日二月初一,正趕上國師廟裏祭天地。

    這國師廟乍一看和京中那座外貌相似,仔細看那廡殿頂矮了十寸不止,外牆更是縮小了一大半,只有大雄寶殿裏那香爐裊裊,頗有氣勢。不過無妨,這國師廟的名頭是大家自己封的,朝廷沒攔着,大概也管不着犄角旮旯里的廟叫什麼名字。

    這天地祭得像模像樣,脖子上掛着圓潤的迦南木珠的得道高僧用洪鐘一樣的聲音念着禱詞,每個人手中都捏着三炷香,不時便要俯首貼地大禮參拜。能不能祭到天地不知道,但每個人都求着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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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們都還記得戰火洗禮中永無止境的黑暗,合上枯瘦的眼皮和手掌,誠心誠意地祈求;戰後出生的年輕孩子們在蒲團上跪得東倒西歪,雖被周圍氣氛感染也誠心誠意地磕了幾個響頭,但到底還是在閉目祝頌之時忍不住顫抖眼皮,悄悄睜開一條縫,又連忙閉上。

    若從九州千萬年的傳承來看,這十年光景實在算不做什麼要緊,但對於人來說,十年,足夠一個人記住一切,也足夠一個人忘記一切。

    今日的陽光與十年前的今天當然是不同的,就算同,應該也沒人記得。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線香上,在高僧徐徐的誦經聲中。

    氤氳的香火繚繞中,無人注意到一個小沙彌疾步走過的身影。

    他繞過大半座廟宇,進入被戰火燒毀了一半的後配殿,走到一尊角落裏的佛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喉嚨里發出的是與年紀不相符合的低沉聲音:「第三碎片已經出世,請神尊示下。」

    「不急。」虛空中傳來男人悠然的聲音,「無妄塔上的老東西們都不急呢。」

    虛空中剎那展開一面巨大的鏡子,一雙眼睛透過虛無的空間看到了大陸某處正在極速奔走的青年,微微眯了起來,「光華後人,竟在為藍斕做事,真是有意思啊。」


    小沙彌踮着腳也去看鏡子,看到那青年容貌的瞬間卻是一驚。光華後人?說的是滄淵玄都一代明君光華大帝的後人麼?可是鏡子裏那個青年,分明就是……

    齊國的鎮北侯,張辰!

    那個戰功赫赫的、少年封侯的神策軍統帥!

    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關閉了水鏡,慵懶道:「行了,你回去吧。」

    他的視線,忽地穿過邊城千萬的屋宇樓舍車水馬龍,落在了那已微顯醉意的少女身上,黑得漂亮的鳳眸中划過捕食到獵物的興味。

    她的力量,已經到了快要覺醒的時候了吧?不過,她自己好像還不知道呢。

    然而下一瞬,他秀麗得有幾分女氣的眉忽地一皺。

    小沙彌眼前颳起一陣勁風,方才還在眼前的人忽然就消失無形了。

    一道紅光閃過,小沙彌面前忽然出現了另一個人。

    那人穿一身幽深的黑袍,看不清面容。他腰間掛着一把長劍,那劍沒有劍鞘,劍身又窄又長,閃着冷冽的銀光;劍柄鎖着一截銀鏈,墜下一枚精緻的劍佩。

    小沙彌從未見過他,卻被他的氣勢嚇得不由自主地發顫,連忙凝聚靈力,想要防衛。

    「你見過他?」這個人的聲音十分沙啞,帶着顯見的殺意。

    「我……見過誰?」小沙彌的聲音染上了哭腔,「我……我誰也沒見過!」

    銀光閃過,小沙彌瞪大眼睛,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將黑色的兜帽掀了下來,露出一張乾淨白皙的臉。

    他蹲下身,手中凝聚起金色光芒,覆在小沙彌的臉上,低聲道:「金曰從革。轉世投胎去罷。」

    小沙彌的身體逐漸變為透明,消散在空中。

    那人抬起頭來,四下環顧,忽在一處停住,伸出白皙的手指,捻住了一線塵埃。

    那塵埃旋即化作黑煙,他指尖一陣灼痛,竟是被這塵埃中殘餘的一絲靈力所傷!

    「究竟……是誰?」他喃喃道。

    *

    離開國師廟幾里地的地方,卻是另一番景象。

    南方多山林,此處也不例外。這座山是隨雲山脈的一支,不同於其在南疆境內的險峻,在鎮南關以北齊國的土地上,隨雲山脈顯得格外溫柔,與西南丘陵糾纏在一起,漾起幾個淺淺的弧度。

    但即便是在這樣不高的海拔上連續奔波,還是會讓人筋疲力盡。

    被追殺的只有一個人,動作很快,靈巧地躲避着追趕而至的箭矢,應當是足上功夫一流,穿梭間甚至沒有帶起樹梢的灰塵,只看得出他身量尚小,裹着件滿是泥污的布袍。

    但若是近距離看便會發現他已是強弩之末,氣喘如牛,熱汗如雨,不知已經用這樣的速度跑了多遠。

    大約二三十個黑衣人正從不同方向包抄而來。密集的箭矢衝着他各處要害凌厲殺去,密林中的樹葉被颳起的風掃的原地嘩嘩作響,讓原本就處於高度緊張中的人心頭又是猛烈一跳,已經繃到極致的心臟已經聽不見短促的停頓,幾乎要從胸口爆出來。

    忽然他腳步猛地一頓,急急剎住。

    原來他面前也有二三十人圍堵過來!

    他面上露出瞬間的恐懼之色,就這麼一猶豫,一支箭嗖地穿透了他的大腿,猛地將他釘在了樹上。

    他咬住牙,唇角卻還是溢出了一絲痛呼,那聲音細柔,原來竟是個少女!

    她痛得眼淚都下來了,目光卻還死死盯着那領頭的黑衣人。

    「小姐,跟我們回去吧。」他面無表情地說。

    「大哥的人,還是二哥的人?」阿玖滿是髒污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嘴一撇說,「算了,不重要。我不會跟你們回去,你們殺了我吧。」她一口氣說完這話,臉已經憋得青紫,細瘦的胸膛一起一伏,拼命汲取着氧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悄悄背過手去,握住了一把比頭髮絲還細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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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肯定是殺不了這麼多人的,但比直接引頸就死體面多了。

    領頭的黑衣人靜默,似乎在思考是該強行帶她回去還是就地處決。

    就在四方砍刀落下,她的一把暗器發出去的同時,密林深處突然有什麼破空而來。離得近了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只看到極快的一線光影,所過之處空氣中細小的水滴都凝成尖銳的冰芒,炸裂開去,看起來以卵擊石般不自量力,卻是四兩撥千斤地挑開了所有砍刀!

    那一把暗器卻仍舊精準地沒入幾個黑衣人的身體。他們晃悠幾下,仰面跌倒,沒了聲息。

    「多管閒事。」痛得齜牙咧嘴的阿玖嘀咕一聲,卻頗有些感激多管閒事的人。

    黑衣人的砍刀被挑開的瞬間,虎口都有明顯的撕裂之感,他們朝四方看去,卻不見半個人影,頓時如臨大敵。

    就在他們背後,一個人影翩然落地。鴉青色在這密林幽暗的光線之下看起來就像詭異噬魂的黑色,纖纖素手握着一把長約一尺半的短刀。正是這把其貌不揚的刀,以無可阻擋之勢,凝冰四方,一連挑開了十五把厚重的砍刀!

    那人幽幽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尚有一分稚嫩的臉,極冷的眼睛裏露出與年紀不相符合的冷酷與冷漠。

    黑衣人見是一個比他們的追殺對象大不了一點的女孩子,本是輕蔑的,轉念卻想起方才那把快得無影的刀,輕蔑的微笑還未浮起就已自行消散了,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刀,吞了口唾沫。

    少女卻沒有動。

    她目光清亮如輝,隔着遠遠的距離望向困境中的阿玖。阿玖也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髒污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一種奇異的感應在空中交錯,她們忽然就看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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