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就是東萊太守?」
「嗚呼,竟還是個孺子。」
「真美人也。」
「還是個雛吧。」
鄴城大將軍府內,身着曲裾深衣腰佩銅印墨綬的蔡吉,承受着眾人異樣的目光以及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目不斜視,昂首挺背,徐徐步入堂內,向着端坐正中的主公袁紹,瑩瑩叩拜道,「東萊太守蔡吉見過左將軍。」
就在俯身的那一刻,蔡吉注意到袁紹的身邊還坐着一個與她年歲相近的少年。但見其皮膚白皙,眉目如畫,顧盼生輝間帶着些許超出年齡的成熟。小孩子上這地方來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袁紹最喜歡的三袁尚?
正當蔡吉心生納悶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了袁紹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蔡府君遠道而來,一路辛苦。看座」
「謝,左將軍。」蔡吉恭敬地再次向袁紹叩首之後,便起身坐到了事先為其準備好的座位上。由於蔡吉本身貴為太守,加之袁紹對其又有特殊安排。故蔡吉竟破例被安排坐在了袁紹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上。
不過蔡吉本人並沒有意識到所處位置背後包含的深意。這會兒的她正借就坐的機會偷偷打量端坐堂上的袁紹。只見面前一身紫袍金冠的袁大將軍,身材魁梧,面色清雅,三縷垂至胸前的長須更是為其平添的幾分威嚴。如此賣相,如此氣質,無怪乎,史書中會記載,袁紹死後,「河北士女莫不傷怨,市巷揮淚,如或喪親。」
話說這一邊蔡吉在心中暗嘆四世三公培養出來的貴族果然不同凡響。那一邊袁紹同樣也在目不轉睛地審視着身旁的小蔡府君。不可否認,蔡吉剛才進來時的表現,雖少了幾分窈窕淑女的婀娜多姿,多了些許弱冠之士的意氣風發。不過她的容貌、身量、氣度還是令注重外表的袁紹頗為滿意的。至少這樣的女子若是嫁進袁家的話並不會丟汝南袁氏的臉面。要袁紹雖眼饞東萊一郡之地,可他心裏還是擔心會為討一個醜婦入門,進而受人恥笑。
既然東萊的乃是少女,此刻袁紹心中也就沒了顧忌。卻見他抬手指着坐在蔡吉對面的兩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介紹道,「蔡府君,此乃老夫長子,譚,字顯思。此乃老夫次子,熙,字顯奕。」
「顯思見過蔡府君。」
「顯奕見過蔡府君。」
不談正事,先介紹?這鬧的是哪兒一齣戲。眼瞅着袁紹的兩個雙雙向行禮,蔡吉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對頭了。可還未等她發話,袁紹又將身旁那個玉面童子摟了向其單獨介紹道,「此乃老夫三子,尚,與蔡府君同歲。尚兒,還不見過蔡府君。」
袁尚乖巧地調整坐姿向着蔡吉作揖道,「尚兒見過蔡府君。」
隨着袁尚稚嫩的聲音響徹大堂,現場的氣氛頓時就變得曖昧起來。周圍袁氏家臣們看蔡吉的眼神亦由最初的稀奇,變成了某種意味深長的審視。直到此時蔡吉要是再想不到袁紹的意圖,那她就不用在漢末混了。其實蔡吉一早也曾考慮過袁紹招前來鄴城可能會涉及婚嫁問題。畢竟這個時代女性地位低下,倘若能用一樁婚事得一郡之地,不少諸侯會樂意嘗試一下。只是蔡吉沒想到袁紹竟會在今日這等正式場合將他那三個介紹給。倘若真要是讓對方在眾文武面前開口求了親,那這邊可就被動了。
不過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袁紹此舉雖唐突,蔡吉倒也沒有因此就失了分寸。卻見她一面不動聲色地向三位袁氏作揖還禮,一面則開口對袁紹稱讚道,「三位真乃人中俊傑。特別是三與左將軍舔犢情深,讓吉羨慕不已。」
說到這裏蔡吉撩起了長袖抹了抹眼睛以示對先父的追思,同時亦提醒袁紹她的父親蔡伯起剛去世一年,守孝期間不宜談婚論嫁。當然蔡吉此舉也是在賭,賭袁紹是否真如歷史上記載的那般注重面子。同樣的事要是放在曹操、馬騰之流身上,蔡吉可就不敢以孝道之類的理由來搪塞了。
袁紹是何等人物又怎會聽不出蔡吉的話外之音。不過他在意味深長地瞥了蔡吉一眼之後,最終還沒將那層窗戶紙點破。而是順着蔡吉的話頭擼須頷首道,「蔡府君真乃孝女也。老夫犬子與蔡府君相比相差甚遠。」
說罷袁紹也不等蔡吉回應,直接轉身又衝着長子袁譚正色道,「顯思,蔡府君豆蔻年華便已是一郡之守。而汝已加冠一年,卻至今無所建樹。汝有何想法?」
當着一幹家臣的面被父親拿來同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來做比較,這對已經二十一歲的袁譚而言無疑一種羞辱。卻見他那張英武的面孔立即就漲得通紅,手上的青筋也隨之暴起。只是懾於袁紹的威嚴,性格剛烈的袁譚最終還是屈身匍匐道,「孩兒資質平庸,令父親失望了。」
「汝有此自知之明就好。」袁紹冷哼了一聲之後,又清了清嗓子向袁譚宣佈道,「為父這就命汝為刺史牧青州。汝可得在青州做出一番事業來,莫再讓為父失望。」
袁譚沒想到父親在羞辱一番之後,竟轉眼間又任命為青州刺史。巨大的反差讓一心想要證明的袁譚顧不得多想。卻見他乾脆地大聲叩首道,「喏孩兒定不負父親重託。」
然而袁譚並沒有想到他的話音剛落,原先氣氛曖昧的現場頓時就炸開了鍋。底下的文武官僚各個交頭接耳。而身為袁紹首席謀士的沮授更是瞪大了眼睛緊盯着袁紹仿佛有千言萬語要進言,卻礙着蔡吉這個「外人」在場不能說出口而已。
這會兒的蔡吉同樣被袁紹跳躍性思維嚇了一大跳。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趕上歷史事件「袁紹外放長子袁譚」了。歷史上袁紹任命袁譚為青州刺史,是其廢長立幼的第一步。雖然袁紹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口頭提出要用袁尚代替袁譚的意思。可沮授依舊看出了主公的心思,以至於痛心疾首地向袁紹指出,「此乃禍亂之始也」可是袁紹並沒有接受沮授的意見,反而索性以假亂真,阻塞言路,在消滅公孫瓚之後,不僅將袁譚過繼給了出去,又命名次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牧。並振振有詞地說: 「吾欲令諸子各據一州,以視其能。」而在袁紹死前將家主之位傳給袁尚,則徹底點燃了袁尚與袁譚火併的導火索。並最總導致袁氏一門覆滅於曹操之手。
眼見三國第一宅斗正在面前上演,蔡吉雖想很抽身事外,卻怎奈當事人袁紹根本無視眾幕僚驚駭的表情,反而回過身又朝蔡吉交代起來,「蔡府君德才兼備,又統領東萊郡。犬子此番經略青州,還得仰仗蔡府君從旁輔佐。」
輔佐袁譚?這不就是要讓東萊與平原的田楷以及北海的孔融開戰嘛。蔡吉頓時就明白了袁紹今天召來的真正用意。不過既然是受袁紹的恩惠才坐穩東萊太守一職,那碰上這種事出兵出糧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歷史上袁譚可是以摧枯拉朽之勢滅了田楷與孔融。領着東萊兵參加這種必勝之仗那還不是好處多多。於是蔡吉二話不說便抱拳領命道,「喏左將軍放心。吉定輔佐大平定青州。」
可誰知對面的袁譚卻毫不給蔡吉面子地大聲否決道,「父親,吾不需要女子輔佐。女娃兒還是早點找人嫁了,生娃好」
你當本姑娘真想輔佐你這隻三國原生態沙豬?蔡吉一邊在心中冷哼袁譚情商太低,難怪爹爹不疼姥姥不愛;一邊不動聲色地向袁紹躬身令命,以示不會介意袁譚的狂言。
果然袁紹一面失望於長子短視魯莽,一面則欣賞於蔡吉頗識大體。於是當即回頭衝着袁譚怒目呵斥,「蠢貨還不閉嘴」
袁譚雖被老子如此一喝,只得乖乖低下了頭。當然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位袁大心裏並不服氣。不過不管袁譚本人是何心思,在眾文武眼中,大出任青州刺史,並由東萊郡從旁輔佐一事已是鐵板釘釘。不少人認為主公袁紹雖口口聲聲罵袁譚資質平庸是蠢貨,卻依舊任命才二十一歲的長子出任青州刺史,由此可見主公還是一心想要栽培大的。
然而有一個人卻並不這麼想。這不,在袁紹召見完蔡吉,宣佈眾人各自散去之後,沮授並沒有離開將軍府,而是獨自一人找到了袁紹,直截了當地向其盤問起來。
「主公今日外放大,意欲何為?」
袁紹剛剛成功地將大打發去青州,正是心情舒暢之際,乍一被沮授跑來點中心事,不由心頭猛地一緊。但他表面上還是以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向沮授反問道,「公與何出此言?吾今日任命譚兒為青州刺史,一來是為了讓譚兒多加歷練。二來,汝也曾言青州攻略甚為重要。然吾還統帥幽州攻略,不能親臨青州,唯有派譚兒替吾坐鎮青州。」
然而面對袁紹一番有理有據的解釋,沮授卻依舊緊鎖着眉頭追問道,「若是如此,主公剛才在堂上又為何要如此羞辱於大?」
「那是因為譚兒太過愚鈍。確實不如東萊的蔡安貞。」袁紹突然臉色一沉隨口應道。顯然沮授咄咄逼人的追問令他頗不舒服。
「僅是如此?」沮授無視袁紹的表情變化,沉聲反問道。
「僅是如此。」被沮授盯得渾身不自在的袁紹略帶煩躁地問道,「公與,汝話中有話,究竟想說?」
眼瞅着袁紹的表情由最初的陰沉變為此刻的急躁,沮授意識到最為擔心的事確實發生了。於是這會兒的他也不再同袁紹多做扯皮,而是一針見血地劈頭就問,「授是想問,主公今日之舉,是否想廢長立幼?」
隨着「廢長立幼」四個字從沮授口中說出,袁紹的眼皮下意識地跳了一下。沒,袁紹剛才在堂上做了那麼多事歸結起來就是「廢長立幼」。要袁紹早就有了將長子袁譚從冀州權利中心挪開,為三子袁尚日後繼承家業做準備的打算。只是一直都苦無機會與藉口而已。然而沮授之前向他提出的青州攻略,以及迎娶蔡吉入袁家的建議,卻給了袁紹新的靈感,讓其決定借青州攻略將袁譚外放青州。
可以說,蔡吉的此番亂入,不僅使袁譚出任青州刺史顯得順理成章,還連帶着給人以袁紹欲撮合袁譚與蔡吉的感覺。因此這會兒袁紹外放長子並沒有像歷史上那樣受到臣下的強烈反對。當然面前沮授除外。
由此可見沮授無疑是聰明的。只是他那曾經頗得袁紹欣賞的聰明,此刻卻讓袁紹覺得無比討厭。卻見袁紹惱羞成怒地狡辯道,「公與,汝胡說。吾何時提過要廢長立幼」
眼見袁紹扯着嗓門竭力否認其意圖「廢長立幼」,再一聯想其剛才在堂上的種種言行,沮授忽然覺得面前的主公變得極其陌生。這還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禮賢下士的袁本初?失望的情緒頓時溢滿了沮授的心頭。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袁紹。因為在沮授看來袁紹與他有知遇之恩,無論發生事,他沮授都將忠於袁氏一門。哪怕主公一時走了歧路,他也有責任將主公拉回正道。
想到這裏,沮授當即收斂起了先前銳利的氣勢,轉而向後退了一步,恭敬地朝袁紹深深作揖道,「主公英明。是公與想岔了。」
袁紹見沮授總算「接受」了的說辭,不由暗舒了一口氣。就他看來只要沮授不再追究於這次的事,日後就有的是將尚且年幼的袁尚逐步培養為的接替人。屆時面對像這般才華橫溢的袁尚,與一無是處的袁譚,袁紹沮授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於是袁紹跟着就故作大方地擺手道,「無妨,無妨。吾是寵愛尚兒多一些。難怪汝等會有此想法。」
「主公寵愛尚並沒,然長幼之序不可廢。」沮授低着頭語重心長地進言道。
袁紹被沮授如此一頂,尷尬之餘只得陽奉陰違地點頭應道,「公與言之有理。吾會銘記於心。」
然而這會兒承受着壓力的袁紹並不知曉,他為三子袁尚進行的那番處心積慮的安排,此刻卻在後院之中引起了軒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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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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