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後有人問銅鞮侯,「初見蔡安貞是何感覺?」銅鞮侯答曰,「美,甚美。」可他跟着又補充道,「然汝若同蔡安貞說上半個時辰話,汝就會忘記伊之美,甚至忘記伊乃女子。」
是的,夏侯桓初見蔡吉時只覺對方是一個明艷動人的少女。那張不施粉黛的素顏,既不矯揉造作,也不咄咄逼人。讓人很難將其同剛才氣勢磅礴的龍口商港聯繫在一起。然而少女身後的那群戴甲騎兵,以及段融、甄堯等人恭敬的態度,卻清晰地表明,東萊發生的一切正是出於眼前這個嬌弱女子之手。
且說夏侯桓在心中暗自嘆。蔡吉本人卻已然翻身下馬衝着一干人等拱手招呼道:「安貞晚到,讓諸君久等了。」
「見過蔡府君。」甄堯與王翰等人一個抱拳躬身作揖後,跟着起身向蔡吉朗聲笑道,「吾等也是剛到黃縣。伯明先前才領吾等看過龍口商港。」
「哦?伯明已帶諸君去過商港?」蔡吉聽甄堯等人已參觀過龍口商港便轉口問道:「不知諸君觀之作何感想?」
甄堯與王翰對視了一眼之後,異口同聲的贊道:「實乃北地第一大港!」
甄堯和王翰要是垮龍口商港是天下第一港,蔡吉還會打下折扣認為他們是在奉承自己。不過此二人既然說龍口商港是北地第一大港,那她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了這一評價。畢竟蔡吉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既然得到了合作夥伴的肯定,蔡吉便趁熱打鐵地問道,「那不知諸君何時發貨?須知,東萊的商船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府君放心。吾與太岳此番各帶了一批貨來黃縣,正是要搭府君的船前往東吳販貨。」甄堯點頭應道。
「哦?太岳帶馬來了?甚好!本府正巧要購置一批戰馬裝備騎軍。」蔡吉一聽有馬銷售立刻就來了精神。要知道擴充重騎兵固然需要打造鎧甲長刀,可重騎所配的戰馬同樣需要精心挑選才行。
好在王翰此刻已將蔡吉當做了哥們,卻見他乾脆地答應道,「行!王某此番帶來的那五十匹良駒任府君挑選。」
「太岳兄真是大手筆!那本府就不客氣了。」蔡吉撫掌笑道。可就在此時,她忽然一眼掃到了掩在甄堯身後的一個華服少年。甄堯、王翰兩人蔡吉自是早已認識,但夏侯桓對她來說無疑是個新面孔。於是蔡吉不禁好奇地向甄堯等人探問道,「這位郎君是?」
「此乃銅鞮侯夏侯郎君。」甄堯轉身向蔡吉介紹道。
而夏侯桓則恭敬地向蔡吉作揖道,「夏侯桓見過蔡府君。」
兩漢的太守主管一方的軍政,一直以來都是地方上的最高長官。但太守的權利過大勢必會影響到朝廷的權威,因此為了加強皇權,西漢始設立刺史一職,用來為皇帝監察地方官員。到東漢靈帝時,靈帝劉焉以「四方多事」為由將部分資深刺史改為「牧」。使得州牧一躍成為州軍政的長吏、太守的上級,州郡兩級制也隨之形成。然而經過幾年的混戰,如今真正坐穩州牧的諸侯大多出身太守,而非刺史。由此可見值此亂世有兵有糧才是硬道理。故而哪怕夏侯桓頭頂着爵位,這會兒面對身為太守的蔡吉亦不得不禮讓三分。
不過夏侯桓的態度雖謙恭,蔡吉卻不能不就此居高自傲。更何況銅鞮侯的大名可是出現在《三國志·魏書》上的。聯想到其可能與曹操有關聯,蔡吉便客氣地拱手還禮道,「原來是小侯爺。失敬失敬。」
「蔡府君客氣。今日能一睹龍口商港風姿,實乃在下之榮幸。」夏侯桓說罷,抬頭帶着幾分商賈的狡黠笑道,「不瞞蔡府君,在下手裏正有一批貨想要借貴寶地脫手。」
蔡吉雖不知夏侯桓做的是什麼生意,但正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能搭上銅鞮侯這條線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因此她當即便頷首應道:「小侯爺能賞光,自是龍口港之榮幸。」
然而就在蔡吉與夏侯桓客套之時,從城門內突然跑來了一個段府小廝。起先段融還只是樂呵呵地看着蔡吉與甄堯等人談生意,但當那小廝在他耳邊嘀咕幾句之後,段融的臉色剎時就變得森白。他先是揮手讓小廝在旁等候,跟着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湊到蔡吉身旁低語道:「府君,仲苗院裏炸爐了。」
蔡吉一聽段芝那邊出了事,臉上的笑容也極速僵了下來。要知道段芝這段日子一直都在為她實驗火藥,且此事段融也已知曉。只是古人對火藥的威力終究沒啥概念。因此乍一聽小廝來報說府里傳出了巨響,段融自然是慌了手腳,連忙向蔡吉求救起來。
甄堯等人年紀雖不大,但都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了。眼瞅着段融與蔡吉的臉色都變得不自然起來,便知一定是出事了。至於具體出了什麼事,他們可不會傻呼呼地去開口打探。這不,甄堯當即便圓滑地向蔡吉一拱手道:「府君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先行回府歇息,吾等還需回去打點貨資,這就不打擾府君了。」
「本府先行告辭。」心知對方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的蔡吉長袖一揮拱手道。跟着她又回頭向段融囑咐說,「伯明,諸君就由汝來招待。」
段融雖也擔心段府的情況,但眼見蔡吉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心想自己定力怎能比一少女還不如,因此也跟着點頭道:「喏。」
眼見段融也跟着冷靜了下來,蔡吉心頭一寬便帶着侍衛趕往了出事地點。卻說一進段府大門她便問道了一股子硝煙味,那味道可比上次段芝炸爐時要濃烈的多。難道段府真發生了惡性爆炸事故?想到這裏蔡吉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而她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向那帶路的小廝問道:「府中可有人傷亡?」
「小的不知。後院一炸,小的就跑去找大郎君了。」那小廝唯喏地應道。
「那段老呢?」蔡吉皺眉追問。
「主人與主母去鄉下了。」小廝答道。
蔡吉心想幸好段奎那老兒去鄉下了,否則今天出這麼大的事豈不是要將他氣死。不過想歸想,蔡吉還是在心中期盼着這只是虛驚一場,因為她到現在都沒看到有傷者被抬出,雖說越往裏走硫磺的味道就越濃。好在蔡吉也算來過段芝的工房多次,因此不一會兒的功夫她便駕輕就熟地來到了段芝的小院。
卻不曾想蔡吉一垮進小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並非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慘象,也沒有爆炸燃燒的跡象。準確的說院子裏除了瀰漫着一股子青灰色的煙霧之外,就沒有其他任何異樣情況了。見此情形蔡吉不禁回頭向那小廝質問道,「何處炸爐?」
那小廝被蔡吉如此一喝不由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府君饒命。小……小的們確實聽到一聲沖天巨響。跟着就有一股子怪煙從院內衝出。小的們這才嚇得去找大郎君。」
蔡吉聽那小廝如此一解釋也覺得有道理,畢竟在煙花都沒普及的年代,突然來這麼一下巨響,確實夠嚇人的。難道段芝又實驗了啥新品種?就在蔡吉納悶之時,忽然從工房內傳出了兩個男子的交談聲。
「仲苗,吾沒說錯吧。按此法煉硝便可得出硝鹽。」
「妙哉,妙哉,按正杰兄之法所煉之硝確實厲害。」
蔡吉仔細一聽,其中一人自然就是段芝,而另一個人的聲音也頗為熟悉。於是她當即抬手打發了那小廝,信步走進了工房。只見工房的爐灶上,這會兒正架着一口大鍋,一身道袍的段芝一邊用木棍從中攪動,一邊向身旁年輕男子討教着。而那個男子赫然就是那日與甄堯等人一起來東萊談生意的書生富商林飛。
許是蔡吉進屋的動靜驚動了正在試驗中二人,卻見他倆同時扭過了頭來。而林飛在看到來者是蔡吉之後,更是一臉無辜地向其問道,「蔡府君怎麼來了?」
蔡吉心想還不是給你們兩個給嚇過來的。不過她一想到剛才兩人間的對話,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上前回應道:「本府聽說仲苗又有新藥,故前來瞧瞧。」
「蔡賢弟來的正巧。吾正在按正杰兄所教之法煉硝。」段芝像小孩子一般朝蔡吉招了招手道。
「哦?煉硝?」蔡吉朝着鍋里探頭張望了一下,卻發現裏頭除了一鍋子渾水之外就只剩下些許白色結晶體。
「是啊。正杰兄的硝鹽摻上硫磺點燃後威力巨大。故吾央求其教吾煉硝之法。沒想到正杰兄二話不說便傾囊相授。蔡賢弟,汝看,吾等先將硝石碾碎,按八比一和上草木灰一起加熱水攪拌,過濾,得硝水,再用一口大鍋將此硝水慢慢熬,最後便能得出硝鹽。」段芝得意洋洋地將林飛教他的法子又向蔡吉複述了一遍。
蔡吉並不知曉段芝嘴裏的硝鹽其實就是後世的碳酸鉀。但從段芝提及的步驟可以看出,他這是在提純硝石。林飛懂得提純硝石?他又為何要跑來教段芝這套手藝?蔡吉心知林飛可不是段芝這等性格單純之人。畢竟能和甄堯等巨商混在一塊兒的人又怎會是省油的燈。更何況直至今日林飛都沒像甄堯、王翰那般明確地表現出來東萊的目的。這種摸不着頭緒的感覺令蔡吉很難受。於是她當即瞥了林飛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未曾想林郎君還懂煉丹之道。」
「不過是祖傳手藝而已。」林飛謙遜地頷首道。
蔡吉見林飛還在故弄玄虛,便進一步向其試探道,「原來林郎君是家學淵源。說起來本府倒是有一些煉丹問題想要討教,不知林郎君可有空?」
林飛似乎正等着蔡吉這一句話,於是他在向段芝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之後,便宛如主人一般抬手向蔡吉邀請道:「此地甚熱,不若去書房談,如何?」
「善。」蔡吉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便與林飛一起來到了段芝的書房。
兩人各按主賓就坐之後,蔡吉對着絲毫不見生的林飛,探問道,「看來林郎君與仲苗頗為熟識。」
「仲苗喜好機關術,故與吾有過一陣書信往來。」林飛輕描淡寫地略過其與段芝的關係後,又跟着向蔡吉反問道,「府君剛才說有事請教林某?不知是何事?」
「就問剛才硝鹽之事。仲苗說汝用硝鹽與硫磺混合後點燃威力巨大。吾想知道發生了何事?為何府里的小廝會嚇得以為院裏炸爐。」
「林某先前不過是將硝與磺按一比一混合點燃而已。響聲雖大威力卻不強。其實,硝、磺、碳混合之法有許多。就看是要易燃、易爆、放毒還是造煙。」侃侃而談的林飛說道這裏突然頓了一頓,跟着平視着蔡吉問道,「若是吾沒猜錯府君給仲苗的那個方子似乎是想炸開什麼東西。」
面對對方話中有話的探問,蔡吉反倒是直言不諱地點頭道:「沒錯。本府就是想用火藥炸開城門或城牆。」
「若是如此。那恕林某直言,按府君那方子就算弄上十來斤藥也炸不塌城牆。」林飛毫不客氣地打擊道。
「何以見得?」蔡吉雖對黑火藥很有信心,但對方終究也算是這個時代的專業人士。聽聽專業人士的見解總沒錯的。
而林飛見蔡吉態度謙遜便跟着解釋道,「府君有所不知,這天下任何城池都有弱點,唯有找准了弱點方能破壞城池。當然若是着以府君的火藥,那便能事半功倍。」
找城牆的弱點?林飛的這番論調讓蔡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世看過的某美劇橋段。即計算出牆的關鍵受力點,然後在關鍵位置鑽孔,從而牆的承重強度就會降低。一個東漢人會懂胡克定律?這顯然有些不靠譜。不過蔡吉卻知道在中國的歷史上有一個學派對攻城特別有研究。
想到這裏蔡吉便將話鋒一轉道,「本府聽人說林郎君家人似乎幫董卓掘過墓。」
「盜墓算是林某的家學。」林飛毫不顧忌地點頭應道。
「可本府瞧着不像。」蔡吉搖了搖頭道。
「那府君以為林某家學為何?」林飛不置可否的問道。
卻見蔡吉突然抬起頭注視着對方一字一頓道:「若是本府沒猜錯的話,林郎君的家學應是墨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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