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顛簸奔馳的馬車,聽着段融眉飛色舞地講述睢水河上袁術軍四處逃竄的慘敗景象,饒是糜竺並不懂軍事,此刻亦能感受到袁術此番算是徹底敗得傷筋動骨了。當然站在糜竺的立場上來說,袁、呂大戰誰勝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能削弱二賊多少實力。倘若袁術、呂布二賊經此一役能落得兩敗俱傷,那才真是天下之幸,大漢之福。只可惜此刻聽段融所述,山那邊的呂布似乎贏得頗為順利,且並沒有遭受大的損失。這便意味着經過睢水一戰,呂布的兵力與士氣將進一步提高。聯想到自家主公劉備的駐地小沛就緊鄰着呂布的地盤,糜竺的暢快之情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則是對劉備未來的重重憂慮。
與此同時講述完睢水戰況的段融,也注意到了糜竺情緒上的異樣。卻見他不解地探身詢問道,「糜別駕像是有心事?難道睢水之戰有差池?」
「袁術此番落敗睢水乃是普天同慶的大快人心之事,怎會有所差池。」糜竺說到這裏,不由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只是此消彼長之下,呂布經此一役怕是會更為囂張。」
「呂布此獠乃是目光短淺、見利忘義之輩,不足畏懼。」段融擺了擺手故意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架勢,跟着他又依照事先準備好的腹稿向糜竺提議道,「倒是劉豫州可趁袁術睢水大敗之機追擊袁術殘兵。須知此番袁術調動了大批兵馬討伐呂布,而今袁術兵敗睢水,其治下的廬江、九江二郡皆已佈防空虛。劉豫州一旦南下定能以出枯拉朽之勢奪下此等戰略要地。」
糜竺雖不同意段融對呂布「不足畏懼」的評價,不過段融有關讓劉備南下攻略廬江、九江的建議,還是令糜竺忍不住心動了一把。須知眼下劉備雖盛名遠播,頭頂着豫州牧的頭銜,可他實際上在豫州卻沒有一郡一縣。唯一可以仰仗生息的駐地沛國郡不僅地處徐州,還位於曹操與呂布兩大勢力的夾縫之中。且不論呂布為人蠻橫兇殘,就算是打着盟友旗號的曹操對劉備的勢力也一向是提防有加。倘若劉備真能像段融所言,率領關羽、張飛等萬人敵般的人物一路南下奪取廬江、九江二郡。不,甚至只佔據廬江一郡,都足以令劉備擺脫曹操的控制,呂布的威脅,使其事業呈現出一派新的氣象。只是達成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劉備的人馬能到廬江、九江才行。
想到這裏,糜竺不禁衝着段融悵然一笑道,「段從事說笑了。吾家主公雖有心誅賊,然則廬江、九江兩郡皆在淮水南岸。吾家主公在沛縣既沒水軍,也沒船隻,如何渡得了淮水?總不成讓數千豫州子弟游過淮水去?」
面對糜竺自嘲的反問,段融卻顯得頗為篤定,卻聽他自信地說道,「糜別駕不必憂心。只要劉使君有心南下討伐袁術,渡淮水一事包在段某身上便可。君不見袁術此刻南逃還需仰仗段某的船隻?」
糜竺耳聽段融信誓旦旦地向保證為幫助劉備軍渡淮河南下,心頭不禁一陣激動,連連暗嘆此番果然沒有白來一趟下邳。須知就在蔡吉從徐州回東萊之前曾經給劉備寫過一封信。其在信先是對暫時離開中原戰場表示了歉意,同時卻也再次向劉備保證東萊會繼續與劉備合作。雖然蔡吉在信中並沒有言明其具體會同劉備怎樣合作。但鑑於劉備目前困苦的境遇,糜竺在接到段融的邀請之後,還是冒着生命危險陪他來下邳觀戰。而今就段融所言看來,蔡吉確實如約幫了劉備一個大忙。只不過為了保險起見,糜竺還是再一次向段融求證道段從事要助吾家主公渡淮河?」
「是吾家主公蔡使君要助劉使君成大業。」段融糾正道。
糜竺見段融如此表態心知此事不會有假。不過作為一個商人糜竺也很清楚天下間沒有免費的午餐。蔡吉如此大費周折地調動江淮一地的商船幫劉備過淮河,勢必也有她的圖謀。思慮至此,糜竺決定還是在商言商問清楚的好。所以他跟着便向段融追問道,「若是如此,這可是一筆大買賣。不知蔡使君開價幾何?」
哪知糜竺的話音才剛落,對面的段融就突然神色一凌,不卑不亢道,「糜別駕此言差矣。段某雖是生意人,可吾家主公蔡使君卻是名滿天下的女中君子。既然吾家主公曾在許都許諾會與劉使君互為表裏對付袁、呂二賊,那就一定會信守諾言」
許是段融的態度打動了糜竺,後者兩忙面色肅然地朝他深深做了一揖道蔡使君真君子也」可正當段融想要客氣幾句之時,糜竺卻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向他問道,「然則恕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蔡使君有心與吾家主公聯手誅滅袁、呂二賊,眼下又為何要幫袁術渡淮水南逃?豈不知漢賊不兩立?」
不可否認糜竺的提問十分直白也頗為誅心。確實,就蔡吉讓段融為袁術提供船隻渡河一事來說,足以令天下士人詬病其對漢室的忠誠度。加之此刻段融又表示蔡吉也會幫劉備渡淮河,這就不得不令人對她的動機產生懷疑。但糜竺的問話卻並沒有難倒段融,只聽他理直氣壯地回應說,「對漢室盡忠,向袁氏報恩,僅此而已。」
「向袁氏報恩?」糜竺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則像是想穿了似地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看來袁本初也不似外界傳聞的那般視袁術為仇敵。」
雖然明知主公的所作所為並非受袁紹的指示,可段融並沒有就此向糜竺糾正。在他看來外界如何理解這句話並不重要,只要能讓糜竺以及劉備理解蔡吉的所作所為,並進而繼續與其合作就成。所以段融最終只是向糜竺報以了一個曖昧的微笑以示回答。
事實上,「對漢室盡忠,向袁氏報恩」這句話,遠在幽州的蔡吉也在向其他人重複着。建安二年臘月,蔡吉率領船隊抵達易水河口的軍港。而在那裏迎接蔡吉等人的不僅有張清等東萊將士,還有幾個蔡吉許久未見的老相識。
相比位於遼東屬國的錦西港,坐落於易水河口的易水港雖是一個軍港卻顯得異常的熱鬧。待見港灣內共設有五個門字型的原木碼頭,每個碼頭的中央都立着一座四、五層樓高的瞭望台。自青州、冀州、三韓來的各類船隻匯聚於此,或交易糧食,或販賣馬匹,或只是向駐軍與往來的商販買賣一些日常用品。總之在沒有刻意規劃的情況下,往來於此的商販們自發地易水港建起了一座規模不小的集市。為了保證軍港的安全,易水大營在收取商販們一定的稅金之後,便派了兵馬前去維持。所以眼下的易水港雖魚龍混雜,倒也相安無事。
「對漢室盡忠,向袁氏報恩……蔡使君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此時此刻,位於易水港大營內的接風宴上,中山甄家的三郎君甄堯揚聲附和着蔡吉的論調。而在他的左手邊則坐着同為龍口港創始人之一的并州馬商王翰。面對這兩個曾經給過莫大幫助的巨賈,蔡吉並未擺起使君的譜,而是頗為客氣地回應道,「甄郎君真是過獎了。本府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倒是沒想到今日竟能在偏遠的易水港見到二位郎君。」
王翰眼見蔡吉依舊如早年在東萊時平易近人,不由也扯開了話匣子道,「有道是熙熙攘攘為利來。不瞞蔡使君,翰與季高來易水港除了做生意之外,也因吾等這兩年一直在袁大將軍帳下供事之故。使君剛才一番話可算是說進了咱的心坎里。」
「哦?王郎君與甄郎君也為袁大將軍做事。如此說來二位來此可是為了公事?」蔡吉邊說邊向一旁的張清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於是未等王翰作答,張清便率先點頭證實道,「確實如此。主公有所不知自打十月下旬起,易水河便已全線冰封,船隻根本無法在逆流而上。若非王郎君在關鍵時刻送來爬犁,我軍差點就誤了押解糧草北上的時辰。」
蔡吉經張清這麼一提醒,這才想起這個時代的氣候要遠比一千八百年後來得寒冷。黃河流域尚且在入冬之後會結冰更毋庸說是身處燕趙之地的易水了。於是連忙向王翰致謝道,「原來如此。本府在此代將士謝過王郎君出手相助。」
「蔡使君哪裏的話。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再說吾等都是在為袁大將軍做事又何分彼此。」王翰說罷,環視了一下宴席的眾人好奇地向蔡吉問道,「倒是此番不見正杰的身影?」
蔡吉耳聽王翰提起了林飛,不由看了一眼分座左右兩邊的于吉與李敏。但見于吉手持拂塵端坐案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架勢。而李敏亦一臉肅然正襟危坐,讓人瞧不出其心中所想。不過不管是當初李敏在東萊時對太平道的詬病,還是眼下王烈等人與于吉間的矛盾。李敏都不可能有理由同于吉這樣一個神棍有好感。此刻的蔡吉只希望李敏已經得知在錦西的所作所為,並能有所收斂暫時不要在的背後搞小動作,畢竟林飛的鴿子可比戰船飛得快。
想到這兒,蔡吉便當着眾人的面不動聲色地回應道,「林郎君此刻正在遼東屬國忙着修建錦西城。本府來此之前就曾路過錦西,而今小白狼河口儼然已經脫胎換骨。」
「錦西城正杰那廝還真在遼東那等鳥不拉屎的地方建了一座城啊。」王翰愕然地張了張嘴,繼而饒有興致地向甄堯提議道,「季高,咱啥時候也去看看?」
「那是當然。蔡使君與正杰所建之城值得一游。」甄堯笑着撫掌附和了王翰的提議,跟着又轉身向蔡吉問道,「蔡使君此次來幽州可是為了助袁大將軍攻打易京城?」
「沒。本府來幽州正是為了易京之戰。」蔡吉環視了一下眾人毫不避諱地坦言道,「掐指算來袁公圍攻易京已近兩年,袁公又對本府有恩。於情於理本府都當為袁公的霸業獻上綿薄之力。只是本府也是初到幽州對易京的情況並不了解。不知在座各位可否就易京的戰況告知一二?」
「使君這話可就問對人了。而今在易京城外指揮攻城的正是季高的妹夫。」王翰指着甄堯嘿嘿賊笑道。
王翰這麼一說自然是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了甄堯的身上。但見甄堯頗為低調地向蔡吉拱手道,「不瞞使君,舍妹已於今夏與袁家二熙結為連理。只是熙身為幽州刺史正奉命討伐公孫瓚,不便帶女眷隨行,故舍妹如今尚在鄴城侍奉長輩。」
原來甄姬已經嫁給袁熙了啊。難怪甄堯會如此賣力地出現在幽州為袁紹奔走。不過一聯想到袁熙在袁氏三之中是最不出眾,也最不受袁紹重視的一個。蔡吉就不禁為中山甄家的這次政治投資感到扼腕痛惜。若非歷史上甄姬在關鍵時刻又傍上了曹操的次子,未來的魏文帝曹丕,那甄家可真就是「賠了又折兵」了。當然眼下正是甄家與袁氏打得火熱的「蜜月期」,蔡吉自然不會在這檔口去給甄家潑冷水。相反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甄堯與袁熙的關係來為之後在易京的行動打打掩護。
蔡吉這麼一思慮,反應上明顯就慢了一拍,以至於甄堯誤以為蔡吉不滿之前沒公佈這層關係,於是連忙向其解釋道,「蔡使君見諒,並非是堯故意隱瞞舍妹與熙的婚事。只因幽州戰事吃緊,堯實在是分身乏術,故未能及時通知使君。」
「甄郎君這是話。應該是本府欠令妹一份賀禮才對。」蔡吉擺了擺手向甄堯套起了近乎,「不過如此一來,大傢伙可真算是一家人了。剛才甄郎君說幽州戰事吃緊。難道說
甄堯聽蔡吉如此一問,臉上不禁露出了些許苦惱之色,「蔡使君有所不知,公孫瓚一味的躲在易京城內避不出戰。熙這一年來在幽州打得可頗為辛苦。」
一旁的張清亦跟着沉聲附和道是啊,易京城高牆厚,溝壑眾多,每一次進攻都是在用人命來填。不少將士私下裏都稱其為『人肉磨坊』。」
雖說了解歷史的蔡吉對易京攻防戰的殘酷早有心理準備,之前也曾經歷過數次血腥危險的戰鬥。但此刻耳聽張清將易京形容為「人肉磨坊」,蔡吉的心頭還是忍不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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