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穿殘漢 第一百四十九節 入贅之事

    許是擔憂曹操拉不下臉面半途反悔,劉協翌日又正式頒下聖旨命曹操遣其次子曹丕入贅蔡家。曹操領旨後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命人召曹丕入內帳談話。不多時曹丕便被帶到了曹操的面前,年少的他顯然已是知曉自己即將出贅,青澀的面孔上充滿了迷茫與不安。

    然而面對將自己像貨品一般贅出的父親,曹丕卻是不敢有半點埋怨,依舊恭恭敬敬地朝曹操叩首行禮,「孩兒拜見父親。」

    曹操不動聲色地抬手屏退了左右,遂即將聖旨遞給曹丕道,「天子命汝入贅蔡家。」

    誠然一早便知入贅之事,誠然在跨進營帳的那一刻心中就早已有了準備,可真當父親將聖旨遞到面前之時,曹丕還是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止步不前。贅婿比不得質子。後者便是再苦再累終有歸國歸家的一日;前者卻是要被曹氏宗族徹底除名,入贅蔡家從受人鄙夷形同奴僕。

    曹操見兒子猶豫着沒有上前領旨,旋即將聖旨像垃圾一樣往角落裏一丟,悵然一嘆道,「為父連累吾兒也!」

    曹操這一嘆讓曹丕意識到就算他現在扭捏着不接旨也無法改變成為即將入贅蔡家的現實。只見曹丕撲通一聲跪在曹操面前,額頭緊貼在蒲蓆上自責道,「孩兒不孝,請父親責罰!」

    曹操當然不會責怪曹丕不孝,事實上曹丕、曹彰、曹植三兄弟都是難得的孝子。只不過曹丕的性子似乎是懦弱了點,讓曹操多少有些不放心。於是就見他擺了擺手道,「汝與彰兒、植兒皆孝子也,孤甚感欣慰。」

    耳聽父親提起自己的兩個胞弟,曹丕的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絲難言的苦澀。曹彰和曹植是曹丕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哪曾想兄弟三人就連境遇都如此相似。曹丕即將入贅蔡家,曹彰則被派往劉備部為質,甚至就連最為年幼的曹植也要前往東吳充當質子。已經有過三年經驗的曹丕深知身處敵營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情急之下他忍不住脫口向曹操求情道,「父親。阿彰、阿植年幼,可否待其成年後再赴敵營為質。」

    曹操當然也心疼曹彰和曹植,特別是睿智機敏的曹植時常會讓曹操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故而曹操一直以來都對曹植寵愛有加。然則心疼也好。寵愛也罷,都不能改變既定事實。畢竟依眼下的局勢劉備和孫策不可能答應這等要求。所以曹操僅是擺了擺了手,便將話題一轉道,「孤聽聞蔡安貞待汝如僕役?」

    曹丕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回父親,齊侯待孩兒其實不薄。」

    「哦?」曹操意味深長地橫掃了曹丕一眼,心想自己這次子終究還是少了點血性。於是他當即板起臉衝着曹丕告誡道,「子桓,汝雖奉皇命入贅蔡家,然汝終乃曹家骨血,切不可就此忘本!」

    曹丕聽罷趕緊俯首稱諾,「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曹操滿意地點了點頭,跟着站起身信步走到曹丕跟前,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勉勵道。「他日為父一統中原,便是汝歸宗之日。」

    然而曹操顯然不了解他這個次子的脾性。曹丕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曹操的許諾固然是讓人怦然心動,可曹丕轉念一想其父若統一中原必然先滅蔡吉部。屆時戰事一起作為贅婿的他能否活到戰爭結束都難說。哪怕蔡吉信守諾言不拿他開刀祭旗,依曹蔡之間的實力對比,父親也不見得會是最後的勝者。

    其實曹丕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他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死得默默無聞。想他曹丕日日苦練武、勤習文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征戰沙場建立不朽基業,亦或是寫下千古佳句進而留名青史。可現如今的他卻身負贅婿污名,不僅受人白眼,還隨時可能成為父親爭霸之路上的犧牲品。反觀許都的兄長一出生便是曹家的繼承人。未來還將坐享父親打下的基業。面對如此強烈的反差,若曹丕說他不介意那是在自欺欺人。但曹丕並不會就此向曹操袒露心聲,因為他十分清楚在父親的眼裏他和他的兄弟姐妹都不及天下來得重要。只要條件允許曹操能隨時捨棄骨肉來換取他所注重的天下。所以曹丕最終只是唯唯諾諾着附和了一句,「謝父親。」

    曹丕的反應多少讓曹操有點失望。在他看來曹丕身為他曹操的兒子理應充滿激情與血性才對。可曹丕始終都保持着拘謹的態度。好似一壺半開未開的熱水。無奈之下曹操只得揮了揮手示意兒子可以離開了。

    曹丕起身告辭後回到了自己的行帳。不曾想曹彰和曹植早已在此等候多時。兩個少年一見曹丕進帳立即雙雙擁上前道,「二哥,二哥,汝可回來也!」

    面對不請自來的兩個弟弟曹丕詫異地道,「爾等怎會在此?」

    「小弟與三哥即將入侍為質,特來向二哥辭行。」曹植拱手作揖道。

    曹彰可不似曹植這般乖巧。他直接就開門見山地向曹丕問道,「二哥可是要入贅蔡家?」

    眼見曹彰問得如此直白,曹丕只得苦笑着點頭道,「是。」

    耳聽曹丕親口承認了入贅之事,曹植亦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追問道,「父親不為二哥求情乎?」

    曹丕苦笑着搖了搖頭,「天子旨意豈可違背?」

    另一頭的曹彰卻是不服氣道,「聖旨又如何!天子在許都皆賴曹家庇佑,何須在意天子旨意。」

    誠然一早便知曹家已與天子決裂,此刻曹彰一席「大逆不道」的言語還是讓曹丕大吃了一驚。就聽他急忙向曹彰告誡道,「劉備乃漢室宗親,汝到劉營後萬不可對天子不敬,否則性命堪憂!」


    哪知曹彰非但沒將曹丕的話放在心上,反而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了一句道,「二哥,與其寄人籬下,不如逃也!」

    「逃?逃往何處?」曹丕望着個頭和他差不多高的曹彰啞然失笑道。說起來他在像曹彰這樣大時也曾萌生過逃跑的念頭,只是因為種種原因最終還是沒有付諸實踐。

    性格粗獷的曹彰又豈會像他二哥那般瞻前顧後,就見他揚手一揮大大咧咧地說道。「天地之大何愁沒去處。」

    曹丕見曹彰如此信口開河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心想依三弟這等沒心沒肺的性子日後在敵營為質少不得要吃苦頭。然而還未等他教訓曹彰,一旁年幼的曹植已然搶先一步搖頭否定道,「不可!余等逃跑。豈非言而無信,陷父親於不義之地。三哥,余等萬不可做不孝之人!」

    「四弟所言極是。」曹丕接過話茬教育曹彰道,「三弟,汝真願背負不孝、無信之名逃亡乎?」

    曹彰側頭想了想覺得哥哥和弟弟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可他已從下人口中得知入贅乃是極其屈辱的一樁事。官府歷來都將贅婿與犯罪的官吏、逃亡的人員和商賈等同對待,並將這一類人徵發到邊遠地區去服勞役或守戍。於是曹彰又反問曹丕道,「二哥甘心入贅乎?」

    當着兩個弟弟的面曹丕不再有所隱瞞直接坦言道,「不甘。」

    「既然不甘,二哥又為何認命?」曹彰不解地追問道。其實曹彰先前之所以會請纓為質主要還是受了弟弟曹植的激勵。但當他弄明白入侍為質是怎麼一回事,並得知曹丕即將入贅蔡家之後,整個人的心境便不由自主地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品性純良的曹植則完全沒有想那麼多。就見他忙不迭地替曹丕解答道,「二哥乃是為父親和曹氏一門忍辱負重。」

    「為何偏是吾等三兄弟忍辱負重,自毀前程,有家歸不得!」心直口快的曹彰忍不住埋怨道。而他此話一出就連素來孝順樂觀的曹植都低下頭陷入了沉默之中。

    曹丕望着一臉憤憤的曹彰和一臉黯然的曹植。覺得自己身為兄長應該給兩個弟弟一點建議才對。否則依曹彰、曹植二人的性子往後的質子生涯可不好過。於是他當即清了清嗓子向兩個弟弟勉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齊之贅婿淳于髡,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秦莊襄王亦曾赴趙國為質。余等雖因情勢所迫,或入贅,或為質,然即便顛沛流離。亦當屈不撓,發奮圖強!為兄相信汝二人終有歸家之日,切不可因一時之困而自暴自棄。」

    曹彰和曹植在曹丕的激勵下精神雙雙為之一振。曹植更是一個箭步上前握住曹丕的手道,「阿植堅信兄長亦會有振翅高飛之日。」

    且就在曹家三兄弟互相勉勵之時。齊軍上下亦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婚之禮做着緊鑼密鼓的準備。相比三年前的訂婚之禮,此番蔡吉與曹丕的大婚之禮無論是在時間上,還是在規模上都顯得倉促之極。好在入贅的婚姻儀式通常比較簡單,當事雙方都不會願意大肆鋪張。畢竟入贅對這個時代的男子而是樁頗為恥辱的事情。民間有些家境貧寒的男子甚至夾個小包袱到女方家報道就算入贅了。不過蔡吉作為一方霸主大婚之禮總不能太過簡陋。更何況她所統治的齊地自古以來就有贅婿的風俗。

    據說「贅婿」一詞源自於春秋時齊國的風俗。當時的齊國風俗認為,家中的長女不能出嫁,要在家裏主持祭祀。否則不利於家運。這些在家主持祭祀的長女,被稱作「巫兒」,巫兒要結婚,只好招婿入門,於是就有了「贅婿」。這種風俗在齊地由來已久,一直到漢代還很流行。當然如果不是經濟貧困,無力娶妻,一般男子是不會入贅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蔡吉之所以能以長女的身份繼承父業,並長期統治青州一帶多少也與齊地的這種風俗有關。

    不過蔡吉本人卻對大婚之事並不上心。就在眾人為她的婚禮忙碌之時,她卻端坐牙帳同郭嘉商討起了分封之事。須知隨着蔡、曹、孫、劉四家齊聚襄陽城下,「分封諸侯」一事總算是被正式被提上了議程。然則各家都有各家的小九九,所以各家對如何分封也有着五花八門的見解。

    這不,蔡吉在聽罷孫策提出的條件後,就忍不住啞然失笑道,「封王?孫伯符好大胃口。」

    想到東吳一方常常提出一些獅子大開口的條件,郭嘉亦跟着搖頭苦笑道,「高祖曾殺白馬宣誓:此後非劉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故天子對封王一事甚是牴觸。」

    蔡吉低頭思慮了片刻追問道。「曹、劉兩家欲封王否?」

    「曹、劉兩家僅求封公。」郭嘉說到這兒又補充了一句,「倒是司馬朗等人上表天子,請求封公之餘另加九錫。」

    九錫是古代皇帝賜給諸侯、大臣有殊勛者的九種禮器,分別是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這些禮器通常是天子才能使用,賞賜形式上的意義遠大於使用價值。在蔡吉看來曹家提出這等要求倒也無可厚非,所以她又跟着問起了分封的具體時間,「太史令可曾卜算出分封吉日?」

    郭嘉答道,「回主上,依太史令之言,開春後七日便是吉日。」

    「開春後七日?」蔡吉微微一怔,心想時間如此緊湊劉協莫不是要急着打發他們這些勤王諸侯早日離開襄陽。

    「正是。」郭嘉點頭道,「據聞天子已擬定新年號為延康,待分封諸侯那日佈告天下。」

    「延康?」蔡吉又是一驚。須知歷史上延康乃是東漢的最後一個年號,前後僅沿用了短短七個月的時間。七個月後也就是延康元年十月,即西曆220年,劉協被迫將皇帝位禪讓給曹丕,漢朝滅亡,中國歷史進入魏晉時代。如今劉協欲在西曆204年改年號為延康,無疑將提前終結建安時代。延康,延康,延續小康。卻不知這個時空延康這一年號是否能如劉協所願保佑漢王朝在他手中繼續傳承下去。

    郭嘉不知「延康」二字的典故,眼見蔡吉沉默不語,他便打趣着問道,「主上欲封王否?」

    回過神來的蔡吉當即狡黠一笑道,「封公便可。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孤可不願天子日後封無可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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