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劉備懷揣諸葛亮替其量身定製的方略與蔡吉、孫策一同泛舟於雲夢澤之上。由於會晤的單桅帆船空間有限,為保公平起見,蔡吉、劉備、孫策三人各自僅帶一名貼身保鏢登上帆船會晤。蔡吉照例由趙雲在旁守護,劉備則攜心陳到登船。孫策自負武勇本打算單刀赴會,但在周瑜的勸說下,他最終還是勉為其難地帶上了嫻熟水性的周泰。
雖說蔡吉、劉備、孫策三人也算是老相識了,可在如此密閉的環境下匯聚一堂還是頭一次。此刻就見鋪滿葦席的船艙內五男一女圍坐一圈,四周簾幕低垂,當間燃着一盞薰香紫銅暖爐。艙外另有四名俏麗的婢女,一人在船尾操櫓,兩人控帆,最後一人支小爐烹茶。
若非帆船外圍環繞着蔡、曹、孫、劉四家的戰船。不知情者還以為船上貴人們這是要品茶賞景呢。只可惜眼下艙內一干男女全然沒有此等閒情雅致。特別是四十多歲的劉備,望着面前比自己足足小了十幾二十歲,地盤卻比大了自己數倍的蔡吉和孫策,心情真可謂是五味雜陳。遙想當年劉備入主徐州之時,孫策不過是袁術麾下的一員爪牙。而蔡吉更是僅為一介孤女,甚至差一點被龍口本地的段家老兒送給劉備作妾。可誰曾想僅僅十年過後,三人竟同坐在一艘船上,商討起了如何遷都定鼎、分封諸侯來。並且他劉備還是三家之中最弱的一方。
不過能屈能伸外加二臉皮是老劉家一貫的處事傳統,所以就算內心深處再怎麼唏噓,再怎麼不甘心,劉備表面上還是擺出一派神定氣閒的架勢,靜候對面的兩個小輩先出招。
事實上此刻不僅劉備緘默其口,就連平日裏看似大大咧咧的孫策這會兒也突然變得矜持起來。登船後他僅是禮貌地寒暄了幾句,便再也沒有發過話。孫策之所以會如此做派,一來是上船前周瑜曾囑咐他要後發制人,二來嘛孫策也想看看蔡吉如何拿捏劉備這隻老狐狸。
眼瞅着面前的兩位大老爺們同自己玩起了沉默是金,蔡吉不動聲色地開門見山道。「天子召余等北上護駕遷都,不知左將軍與曹丞相何時奉旨啟程?」
劉備眼皮一挑不咸不淡地反問道,「與曹孟德奉旨北上護駕?孤奉衣帶詔討賊又怎生論處?」
劉備此話一出,孫策一雙虎目頓時眯成貓眼。不由地在心中暗想:然也,孤等奉衣帶詔討伐曹賊,朝廷亦當有所表示。
蔡吉當然不會坐視劉備離間她與孫策之間的攻守同盟,此時就聽她順着劉備的話頭,用她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恭維道。「左將軍與吳侯於天子危難之際,奉召勤王,撥亂反正,實乃天下諸侯之楷模,大漢股肱之臣,想來二位早已是簡在帝心。」蔡吉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待見劉備與孫策雙雙流露出受用之色後,方才將話鋒一轉道,「然曹操猶是相國曹參之後,天子念其祖乃大漢開國元勛。許以曹氏一門悔過之機。也請左將軍體諒天子仁德之心,與曹丞相化干戈為玉帛。」
「化干戈為玉帛?」劉備揚手一指對面飄揚着「劉」字大旗的營地,怒目冷哼道,「讓孤如何向麾下陣亡將士交代!」
孫策也跟着大義凜然地附和說,「左將軍言之有理,此番勤王荊揚兒郎多有傷亡,豈可輕言化干戈為玉帛。」
蔡吉見狀一面在心中暗自腹誹了一通江東孫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投機客秉性,一面耐着性子繼續與劉備磋商道,「不知左將軍如何才能放歸曹公?」
劉備橫掃了蔡吉與孫策一眼道,撩起長袖亮出三根手指道。「奉天子南下襄陽;割讓南郡、南陽郡、章陵郡、上庸四郡;送子為質。」
蔡吉聽罷劉備所言頓覺牙根一酸,心想
開國之君果然都有一顆獅子大開口的心。劉備的頭一條不難理解,畢竟劉營上下奉衣帶詔打生打死幾個月,如今天子南下遷都襄陽。總算是讓劉備在政治上有了交代,無損於他劉皇叔的忠義之名。第三條雖有故意羞辱曹操之嫌但也還算是在情理之中。可第二條就誇張了。要知道先前在豐西澤孫策也就訛個廣陵郡而已。眼下的劉備卻是一張口就要鯨吞四個郡。雖說上庸目前實際掌控者是劉表的從子劉磐,但依劉備目前的實力,只要有出師之名,拿下上庸完全不成問題。更為重要的是劉備所圖的幾個荊州郡縣恰恰都在新王畿的範圍內。一旦將這幾個郡劃歸劉備,就意味着劉協得從別處獲取王畿。
於是蔡吉跟着便向劉備試探道。「左將軍,天子遷都襄陽,荊北三郡怕是皆要劃為王畿。」
劉備挑眉反問,「此事二位與許都諸公已有定論乎?」
蔡吉聽劉備這麼一問,心知他定是還有後招,便順勢搭腔道,「此事未有定論。不知左將軍可有高見?」
「高見不敢當。」劉備擺了擺手道,「二位如若不棄,便聽老夫一言。」
「左將軍請講。」蔡吉頷首相邀道。孫策亦是跟着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劉備接下來又會說出什麼有利於自己的話來。只不過孫策萬萬沒有想到劉備接下來的一席話語卻是險些把他帶到坑裏去。
就見劉備腰板一挺,義正辭嚴地放話道,「天子遷都襄陽,余等身為臣子,理應獻出一郡充當王畿。孤為宗室,在此以身作則,獻章陵郡為王畿!」
望着劉備以一派正義凌然的姿態幹着漫天要價的事,蔡吉不禁感嘆,都道古人講究禮儀廉恥,到末了才發覺最在乎禮儀廉恥的是自個兒。劉備所謂的獻郡為王畿,完全就是在慷曹操之慨。並且被他獻出的章陵郡乃是當初曹操佔據荊北後從原南陽郡中劃出的一個小郡。也就是說劉備就算借花獻佛,獻的也是一束花中最小的那一朵。
此外劉備擺出如此「高」的姿態也是在變相地向蔡吉和孫策施壓。畢竟他倆也是天子欽點的護駕之臣,怎麼着也得獻上一個郡或劃幾個縣天子做王畿才行。當然這事現在還輪不着蔡吉發作,因為一旁的孫策已然繃不住率先否決道,「不可!江夏郡乃江東兒郎血肉所換,豈可輕易拱手讓人!」
無怪乎孫策反應如此強烈。江夏郡是孫策目前所轄之地中唯一與襄陽郡接壤的郡府,同時也是吳軍在荊州最為重要的一處據點。為了奪取江夏,孫堅、孫策父子曾先後與劉表、曹操數度鏖戰,直至最近孫策才借着赤壁大捷的勢頭徹底拿下江夏全境。正如孫策所言江夏乃是他麾下江東兒郎用血肉之軀所換。豈會為區區虛名而拱手送給天子。
面對口出大不敬之言的孫策,劉備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冷笑,繼而回頭饒有興致望向蔡吉,大有等蔡吉「原形畢露」之勢。然則蔡吉又豈會像孫策那般口不擇言。且聽她斟酌着回應道,「孤所轄之地與襄陽相隔甚遠…不若便將一郡之稅獻於天子,聊表忠心。」
孫策見蔡吉竟欣然附和了劉備提議,心中由不得一陣焦急。要知道漢末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區相比中原都極其落後。對孫策而言一郡之地的稅賦可不是個小數目。故而蔡吉的話音才剛落,孫策便迫不及待地耍起無賴道。「揚州地貧人稀,比不得中原富庶。一郡之稅,孤負擔不起。」
眼瞅着孫策既不肯獻地做王畿也不肯上稅給天子,蔡吉本以為劉備會繼續拿忠漢的道德大棒擠兌孫策。哪曾想對面的劉皇叔竟突然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衝着孫策大方地一揮手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將南陽郡勻給吳侯。」
劉備此言一出,蔡吉頓時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而孫策更是顯然沒料到劉備會來這麼一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他趕緊追問道,「將南陽郡勻給孤?此話當真乎?」
劉備手捻長須欣然頷首道,「吳侯與孤共奉衣帶詔討伐曹賊。而今自曹賊手中割得二郡轉獻於天子,豈不為天下美談乎。」
孫策聽罷劉備所言,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尷尬地大笑道,「左將軍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會談進行到此處,蔡吉方才明白劉備此番所提的三條要求根本不是獅子大開口,而是深思熟慮下的精心設計。 劉備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吞併南陽、章陵兩郡,他之前的獅子大開口不過是在虛張聲勢,進而一步步將蔡吉和孫策引入他事先設定好的陷阱之中。如今依舊是定都襄陽劃荊北三郡為王畿。但是其中一郡成了劉備獻給天子的「王畿」,另一郡則作為香餌成功拉攏到孫策替其張目。也就是說劉備憑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不僅博得了忠漢的美名,離間了蔡吉與孫策之間的同盟關係。末了還讓蔡吉大出血白白送給天子一個郡的稅賦。
恍惚間蔡吉仿佛看到劉備的身後站着一個年輕而又修長的身影。正是這個身影在另一個時空留下了千古美名。哪怕舌戰群儒、草船借箭、借東風都僅是小說家之言,亦難掩其耀眼鋒芒。想到這兒蔡吉忍不住在心中發出了一聲由衷感嘆:孤終究是小覷武侯也……
「齊侯有何異議?」
劉備的一聲探問將蔡吉的思緒拉回了現實。誠然今日算是被劉備擺了一道,但她並沒有因此惱羞成怒。事實上蔡吉之所以會一張口就放話將一郡之地的所有賦稅悉數上繳給天子,並非是單純受劉備脅迫,而是考慮到劉協匆忙遷都襄陽,百廢待興之際必然急需錢糧。蔡吉在這時節向朝廷提供錢糧。不僅能幫助劉協在荊北站穩腳跟牽制曹、劉、孫三家,同時也利於她在襄陽小朝廷中安插眼線。所以這會兒的蔡吉僅是淡然一笑衝着劉備拱手作揖道,「左將軍一言,令吉茅塞頓開。」
當蔡吉、劉備、孫策三人泛舟雲夢澤,在船上開閉門會議商討如何瓜分曹軍在荊北的領地之時,作為曹營代表的司馬朗和曹仁這會兒卻只能站在岸邊乾瞪眼。眼瞅着蔡吉等人已然在湖面上飄了一個多時辰,卻始終沒有要散會的跡象,素來性急的曹仁忍不住向站在身旁的司馬朗探問道,「伯達,汝說蔡吉與孫策能說服劉備釋放主公乎?」
司馬朗聽罷曹仁所言,卻是回過頭苦笑道,「子孝真以為蔡、孫、劉三家泛舟雲夢澤是為丞相乎?」
聽出司馬朗話裏有話的曹仁心念一動,趕緊追問道,「伯達此話怎講?」
司馬朗沒有直接回答曹仁的問話,而是轉過身指着對面的劉備軍大營問道,「依子孝之見,以曹、蔡、孫三家之力幾日可拿下劉備大營?幾日可救出曹丞相?」
「只需蔡、孫兩家從旁策應,餘一日便可踏平劉備大營,三日便可救主公出城!」曹仁拍起胸脯道。
曹仁這話倒也不算是在吹牛。須知打仗最是講究氣勢,劉備之前連續數月也沒能拿下當陽城,軍中士氣早已呈現頹勢。而曹軍方面則隨着齊吳聯軍的到來士氣大漲。加之曹、蔡、孫三家在兵力上又對劉備部享有絕對優勢。這種情況下,曹仁甚至無須取得大勝,只需擊破劉備部就能掩護曹操突圍。
司馬朗上下打量了一遍自信滿滿的曹仁,進而笑非笑地反問道,「既然如此,蔡吉與孫策又何須同劉備多言?」
曹仁聽司馬朗這麼一說,先是楞了一下,繼而也回過了味來,「難道蔡、孫、劉三家另有圖謀!」
大公子此番怕是引狼入室也——司馬朗兀自在心中長嘆了一聲。其實明眼人都瞧得出蔡吉與孫策乃虎狼之輩,倘若曹營不能滿足他們所圖,齊吳聯軍很可能在轉瞬間由援軍變成曹操的催命符。但以目前的局勢又容不得曹營說個「不」字。於是為了大局着想司馬朗旋即便將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向曹仁提醒道,「子孝將軍,稍後無論蔡、孫、劉三家有何圖謀,余等皆得以救丞相為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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