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心中有了計較的司馬朗一面請曹仁以接聖旨的規格在中軍大帳內搭起高台,擺下香案,一面則在曹丕的陪同下來到孫權的住處造訪這位年輕的吳使。面對一大清早就不請自來的司馬朗與曹丕,孫權雖在心中打起了鼓,但明面上他還是客套地將二人請進了營帳。
一番寒暄過後,雙方各分賓主落座。望着倦意未消的孫權,司馬朗唏噓着感嘆道,「公子自沛郡日夜兼程趕赴南郡,一路辛苦也。」
提起過去十多天艱苦的急行軍,孫權至今任覺得大腿內側的肌肉隱隱作痛。不過當着司馬朗和曹丕的面他還是故作輕鬆地回應說,「重任在肩,區區千里行軍,何足掛齒。」
「公子真乃將門虎子。」司馬朗不動聲色地奉承了孫權一句後又將話鋒一轉切入正題道,「然則沛郡與南郡相隔千里之遙,中間水道縱橫山巒迭起,往來行軍終有不便。據悉吳侯與齊侯尚需行軍一月方可駕臨南郡。卻不知公子南下前,吳侯對當陽之局可曾有交代?」
交代?阻擾曹劉和解乎?為孫家謀利乎?這些個大實話孫權當然不會說出口。眼見司馬朗是來摸底的,孫權當即賣起了關子道,「回議郎,余南下前家兄確曾囑咐過四字。」
「哦?哪四字?」司馬朗饒有興致地問道。
孫權攏袖一揖,輕輕吐出四個字道,「謹遵聖旨。」
司馬朗顯然就等着孫權這句話。且見他長袖一撩撫掌笑道,「善!既然如此,就請公子隨余等前往中軍大帳接旨。」
孫權微微一怔,心想這就去接聖旨,莫不是鴻門宴乎?但他轉年又一想,眼下曹操還被困在當陽城,曹營便是真擺下鴻門宴,他孫權充其量也就是個陪客而已。於是孫權遂即不動聲色地應答道,「但憑議郎做主。」
司馬朗在與孫權通過氣後。方才差人前往營地的另一頭邀請諸葛亮入中軍大帳議事。此時的諸葛亮哪裏知曉只因蔡吉的一句「預言」,就為他接下來的談判設置了重重障礙。不多時被蒙在鼓裏的他便領着馬良和陳到應邀而至。
一踏進中軍大帳諸葛亮便敏銳地感受到現場氣氛不對勁。但見偌大個牙帳內早已圍坐了一圈人,卻偏偏不見諸葛亮認識的孔融。此外正對帳門的主座上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被置於高台之上的香案。
曹軍擺出如此架勢顯然不是「議事」那麼簡單。再聯想起昨日孔融的提醒。諸葛亮心中頓時就有了計較。就見他目光炯炯地環視了一圈現場,繼而長袖一振拱手發問道,「左將軍麾下軍師中郎將諸葛亮,奉吾家主公之命前來議事,敢問征南將軍何在?」
曹仁見諸葛亮丰神飄灑。氣宇軒昂,不由得收斂起了小覷之心,進而起身相迎道,「某便是征南將軍曹仁。先生請入席。」
諸葛亮矜持地點了點頭,領着馬良和陳到在曹仁的指引下落了座。跟着他又將視線落到孫權的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旋即便向對方作揖探問道,「這位郎君可是吳侯之弟?」
被點穿了身份的孫權先是一愣,隨即想起諸葛亮昔年為撮合四家結盟曾親赴吳營弔唁孫翎,與孫策和周瑜也算有過一面之緣。孫權料想諸葛亮定是見自個兒與兄長在容貌上有幾分相似方才有此一問。不過考慮到兄長提起這位「諸葛村夫」時咬牙切齒的模樣,孫權由不得謹慎地拱手還禮道。「先生好眼力。某便是吳侯之弟孫權。」
諸葛亮在確認了孫權身份後,又將目光挪到了看着與馬良差不多大的曹丕身上。不過這一次還未等他發問,忽聽帳門外有人高聲通傳道,「聖旨到!」
眾人聞聲紛紛收斂起各自的小心思俯身跪迎聖旨。下一刻就見孔融手捧聖旨昂首闊步邁進牙帳,身為副使的司馬朗則手持天子髦節緊隨其後。當兩人自諸葛亮身邊走過時,孔融偷偷撇了諸葛亮一眼,但後者僅是低着頭並沒有與他有任何眼神或肢體上的交流。於是乎,孔融只得故作矜持地一路走到位於主座的香案前,轉過身仰起脖子橫掃了一眼面前跪着的眾人,遂展開聖旨以純正的洛陽雅音高聲詠誦。「朕在位十有四載,遭天下盪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
劉協的這份詔書出自乃是出自孔融之手。辭藻華美,氣勢恢宏,但撇開冗長的篇幅與堆砌的辭藻,就詔書實質的內容而言其實很簡單,就是號召包括劉備、曹操在內的諸侯停止爭戰,一同上京護送天子遷都親政。無怪乎。司馬朗先前在聽到孫權「謹遵聖旨」的保證後會撫掌大笑,畢竟這份聖旨本身已然偏向於曹操,遵旨就是與曹營戰在同一條戰線上。
不多時孔融已然念完整篇詔書,並在眾人高呼的「遵旨」聲中,將聖旨供於主座的香案之上。而他與司馬朗則分坐於香案之前,儼然一派以聖旨為尊的架勢。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這會兒坐在孔融左手邊的是以司馬朗、曹仁為首的曹營文武。而在他的右手邊則依次坐着諸葛亮、孫權以及曹丕。其中孫權和曹丕又下意識地與諸葛亮保持了一段距離。
面對如此微妙的座次,便是坐在諸葛亮身後的馬良和陳到也已瞧出他們此番是被完全孤立了。頭一次面對此等局勢的馬良忍不住惴惴不安地偷偷瞄了一眼諸葛亮。眼見諸葛亮坐姿英挺,泰然自若,大有舌戰群英之勢。年少的馬良頓覺臉頰發燒,羞愧之餘他連忙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也隨之挺起了胸膛。
諸葛亮處變不驚的風度亦是令司馬朗深感嘆服。然則欣賞歸欣賞,兩人是終究各為其主。說白了,司馬朗忙裏忙外一個上午為的就是要讓諸葛亮措手不及。因為照蔡吉那段」志大而不見機,多謀而少決,好兵而無權」的評語,諸葛亮似乎不是個有急智的人。但此刻對方的反應卻顯示這招似乎並不管用。亦或是說司馬朗此舉並未超出諸葛亮的預計。於是一計不成的司馬朗立馬又生一計。就見他祭起「聖旨」大旗朗聲發問道,「天子下旨命各路諸侯罷兵休戰,不知諸君何時響應?」
早與司馬朗有過合謀的曹仁率先唱起高調道,「回議郎,曹軍自即日起便休兵免戰。」
曹仁之後孫權也跟着知趣地抱拳附和道。「家兄與曹軍停戰已一月有餘,請議郎放心。」
隨着曹仁與孫權先後表態,司馬朗回頭望向諸葛亮微微一笑道,「不知左將軍何時自當陽撤兵?」
面對曹孫兩家聯手施加來的壓力。諸葛亮長眉橫挑,勾起一抹冷笑,「議郎,堂上聖旨真出自天子之手?」
諸葛亮話音剛落,未等其他人做出反應。孔融已然迫不及待地厲聲呵斥道,「諸葛軍師此話何意!」
順着孔融的話頭諸葛亮抬手直指案上聖旨傲然說道,「世人皆知曹氏父子獨斷專行,余又怎知聖旨出自天子真心?」
諸葛亮此話一出,牙帳內剎時一片譁然,曹仁的臉色更是黑得發青。眾人都聽得出諸葛亮這話明里像是駁斥孔融,實質上卻是在控訴曹家父子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司馬朗早料到諸葛亮會以曹家父子獨斷專行來質疑聖旨真偽。故而這會兒的他一面暗自在案下擺手示意曹仁莫要中對方激將之策,一面以推心置腹的口吻反駁諸葛亮道,「諸葛軍師此言差矣。天子早已上朝親政,何來執金吾獨斷專行一說。更何況齊、吳二侯皆已奉召南下。在下與孔少府又豈敢假傳聖旨?」
司馬朗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引得在場文武紛紛點頭附和。其實論戰講究的就是個「理」字,司馬朗一開場就佔據「奉旨行事」這一大義制高點,自然是怎麼說都有「理」。深諳辯論之道的諸葛亮見狀心知再在聖旨真偽問題上多做糾纏,只會顯得他「無理攪三分」,甚至可能落下話柄讓人詬病劉備不敬天子。更何況抗旨不尊並非諸葛亮的本意,為劉備謀取最大利益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而當陽城內的曹操又是劉備手上最大籌碼,諸葛亮自然不會輕易縱虎歸山。
想到這裏,諸葛亮果斷改變策略,祭出「拖」字訣道。「亮就久居荊州不知許都實況,司馬議郎既言齊、吳二侯已奉召南下,不若便等齊、吳二侯駕臨後再做定奪。」
然而司馬朗又豈會放過任何一絲可以解救曹操的機會,面對諸葛亮的推脫之詞。他立馬不假思索地針鋒相對道,「齊、吳二侯已遣使到場,諸葛軍師若有疑問可當場問詢,何須捨近求遠。」
「齊、吳二侯已遣使到場?亮只見過吳使,何來齊使?」諸葛亮明知故問道。
司馬朗揚手一指曹丕介紹道,「齊使在此。」
「哦?齊使?」諸葛亮遂將目光投向曹丕。饒有興致地問道,「郎君如何稱呼?」
曹丕連忙拱手,如實應答,「關內侯曹丕。」
諸葛亮卻是失聲笑道,「若亮未記錯,關內侯乃曹丞相次子,如何能以齊使自居?」
「關內侯乃齊侯夫君,奉齊侯之命南下,如何算不得齊使?」司馬朗不甘示弱道。
「可有憑據?」諸葛亮追問。
這一次諸葛亮還真把司馬朗給問住了,因為蔡吉確實沒給過曹丕任何書面上的授權。其實司馬朗本人也沒把曹丕當成齊使。他只是想借曹丕特殊的身份壓一壓諸葛亮而已。此刻眼見諸葛亮愣是柴油不進,司馬朗一反先前溫文儒雅的風範,圖窮匕見大喝一聲,「諸葛軍師當真是要抗旨乎!」
諸葛亮以同樣強硬的姿態回敬道,「聖旨真偽難辯,恕亮難以從命!」
隨着司馬朗與諸葛亮之間的爭論逐漸升級,現場的氣氛也直降到了冰點。孔融礙於身份無法親自上陣直接替諸葛亮說話。孫權則樂得坐視曹劉兩家互不相讓。至於以曹仁為首的曹營將校一個個急的恨不得擼袖子上場好好教訓一番對面的白面書生,卻又投鼠忌器不敢破壞司馬朗的佈置。
正當談判陷入僵局之時,曹丕用他那變聲期少年特有的嘶啞聲音,打斷了司馬朗與諸葛亮之間的爭執,「二位稍安,且聽丕一言。」
面對曹丕的橫插一槓,司馬朗和諸葛亮皆愣了一下。說實話無論是司馬朗也好,諸葛亮也罷,他們都沒將眼前這位曹家二公子當回事。不過曹丕的插話倒是在無形之中緩和了氣氛,讓司馬朗與諸葛亮都有台階下。畢竟今日僅是雙方頭一輪談判,真鬧僵了對任何一方而言都不是好事。於是這會兒的司馬朗和諸葛亮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停止爭論,靜候曹丕發話。
迎着眾人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曹丕深吸一口氣,進而懇切地朝諸葛亮俯身一拜道,「家父受困當陽近三月,城內糧草定然不濟,丕有心運糧入城,還請貴軍成全。」
曹丕之所以會提出運糧入當陽的請求,主要還是受了白狼之圍的啟發。須知當年蔡吉之所以能在遼西白狼河堅守上三個月,除了趙雲善戰將士用命外,也與蔡吉帶足了糧草有關。事實上倘若那時的蔡吉早早地將糧草賞賜給蹋頓,或是蹋頓再多隱忍一些時日自蔡吉手中騙得糧草,那齊軍絕不可能挨過三個月。總之那段艱苦的歲月讓曹丕充分體會到了糧草對軍隊的重要性。反觀曹操自華榮潰敗逃入當陽,身邊輜重多半早已丟得一乾二淨。當陽城內雖也有存糧,但要同時供養不請自來的曹軍以及被洪水圍困在城內百姓顯然是有些捉襟見肘。故而在曹丕看來不管劉備撤兵與否,當務之急理應先送一批糧食入城以解當陽守軍燃眉之急才對。
司馬朗經曹丕如此一點撥,頓時也回過了味來,趕緊附和曹丕道,「關內侯言之有理!諸葛軍師,貴軍便是無視關內侯一片孝心,又豈能忍心坐視當陽百姓忍飢挨餓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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