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班的時候,書俏接到江淮的電話,有那麼幾秒鐘,他和她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她先開口問:「江淮,你好嗎?」
她暗暗笑自己的語氣像是與他久未通話般的客套。也難怪,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捅破得實在有些突然,雖然之前在江家的時候相處自然,可經過從早上到現在分開的好幾個小時後,兩人在電話里反而都變得有些生分起來。
「書俏,你朝窗外看看!」江淮的聲音聽上去溫柔而忐忑。
書俏模模糊糊猜到了什麼,又有些不敢置信。而當她從自己辦公室的窗戶看到了他的那輛改裝車後,她才真真確信——江淮就在樓下!
興奮感擊穿了她的拘謹,幸福像水晶珠子般在她的心裏撒了一地,每一顆都閃着五彩光華,比夕陽下的彩霞更讓她目眩神迷。她不禁高興地嚷起來:「啊,你是來接我下班的嗎?」
「嗯,我想和你約會。」說着,又有些怯怯地加了一句,「可以嗎?」
她仿佛看到了他帶着期待與惶恐的微笑,那樣的神情,是她熟悉的。
「有花嗎?」她故意逗他。
他愣了一下:「……我可以現在安排。」
「逗你呢!」她笑着道,「我馬上下來。」
她還沒上車,車窗便已落下,江淮衝着她偏過頭微微一笑,瞳仁閃亮。天哪,他真好看!書俏的少女心一下子起來了,紅着臉低下頭去,只覺得胸膛里有好多隻小鹿在同時奔跑。
她跨上車,等不及坐穩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江淮,我們正式約會吧!」
「培安,麻煩你……」
江淮的話音未落,培安已經非常識趣地把前排駕駛座和後排位置間的擋板給升了起來,整個後車廂成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在那裏,只有江淮和書俏兩個人。
她在她的耳畔低語道:「書俏,原諒我不能給你最好的約會,可是,我想給你最真的心意。所以,我來了。書俏,我得提醒你,你要談一場很辛苦的戀愛,即使只是一個日常的約會,都會有平常人沒有的麻煩。」他的右手覆上了她纖細的腰肢,語氣驟然變得堅定,「可是,我想我還是可以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太糟糕的男朋友。我不想因為自己身體不便,就讓你連戀人間約會的甜蜜都享受不到,我想讓你感覺,我這個男朋友雖然身體殘廢,卻還不至於那麼一無是處……」
「你是在質疑我的眼光嗎?」
「說實話——有一點。」他笑了起來,眉心卻有一點點起皺。
她坐穩後,伸手握住他的手:「用眼去看,我們也許不甚相配;可是,我的心卻在說,江淮,我喜歡你。」
他用很輕很輕的力道回握住她的指尖,又用很輕很輕的聲音笑着說:「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呀。」她眨了眨眼睛,扭過頭看他,臉側的碎發披散下來,令她的樣子看上去既天真又嫵媚。
「書俏,」他動了動手指,手腕也跟着抬起了幾分,他的眼睛溫柔而帶着輕愁,「我想吻吻你的手。」
「像這樣嗎?」她把他的手掌拉到自己唇邊啄了一下,咯咯笑了起來。
那層薄薄的霧氣從他的眼底眉梢散開,他朝她點點頭。
書俏把自己的手背伸到他的嘴唇前。他略一低頭,便吻住了她。
他的唇瓣微涼,幾乎有些發顫,她的心酥麻中帶着細微的疼痛,他總是這樣,輕易地左右着她的情緒。他的溫柔、他的多情、他的堅強與脆弱,在在都觸動她的心弦。
她單手平衡着自己的身體,偎依在他的肩頭,並不敢完全着力。那個姿勢不怎麼舒適,卻讓她感覺暖心。倒是時間長了,江淮看不下去了,心疼道:「書俏,你這樣坐一路會累壞的。」
書俏也不矯情逞強,從他的肩頭直起腰來,嘻嘻笑道:「我感受一下就好。」
他嘆了口氣:「其實,我想你可以整個人靠上來的,我帶了護腰,而且,輪椅的束帶也固定得很好。」
她搖頭:「我知道,不過,你怕我累,我也同樣不想你太辛苦啊。」
江淮說:「和你在一起,我沒有資格說辛苦。」他的眸光深邃,透着堅毅,「我本來已經安心做一個軟弱的殘廢,也許唯一稍有自信的就只有音樂創作這件事,在感情上,我是不敢觸碰的。可是你已經如此勇敢,而我……我也為你心動,我便不能繼續做一個怨天尤人的膽小鬼,我想和你一起去爭一爭自己的幸福!書俏,我不需要你做我的戰衣,只要你做我的夥伴便足矣!只有某一天你想撤退,我才會甘心一敗塗地……」
「江淮,你太偉大啦!」書俏重重地吻了吻他的臉頰,「我完啦!」
「你怎麼會完?」
她笑着說:「我的意思是:我越來越對你着迷!我完全被你拿下啦!還好,你現在要我做的是你的夥伴,如果我是你的敵人,我才真的完蛋了!」
「書俏,」江淮神情嚴肅而溫柔,「遇見你,我才感覺到,我的生命還沒有完!」
「誇張!那音樂呢?」
「音樂是讓我的止痛藥,可並不能讓我真正治癒。」他說,「而你卻讓我有一種每一口呼吸的空氣都不再滯重的輕盈感覺,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能從自己的軀殼裏飛出去,雖然我仍困在這輪椅上,可又和過去不一樣了,我不再是一個哪兒也去不了的廢物和懦夫,我……我開始想做許多受傷以後不敢想的嘗試,即使可能失敗,也躍躍欲試。」
「你不會後悔的。因為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廢物,而我會讓你更堅強。」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會為你堅強。」她想到了一些往事,又輕輕甩了甩頭,甩去了那片陰霾。「我早不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我可以為我的選擇負責。」
「書俏,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獨立堅強。可是,有些事,還是會造成你很大的壓力,對不對?你哥哥如果知道我們的事大概會嚇一跳。」像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江淮有些無奈地說。「還有,你的爸爸媽媽……」
「我哥不會,」她老實地說,「倒是我的爸媽,也許會嚇昏過去。」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她的父母才不會嚇昏過去,以他們的「功力」,給江淮吃個軟釘子,來一個「下馬威」倒是極有可能。
「現在,我們先不想這些……這些事,還很遠。」他的樣子並不顯得受傷,反而特別沉靜,「我們可以一步步來,就從現在的第一次約會開始——瞧,酒店到了。」
車子停了下來,書俏認得那家酒店,正是江家投資的「月河酒店」,她還在這裏給閨蜜朝露當過伴娘。
「介意我把約會的地點選在這兒嗎?」江淮在培安的幫助下連人帶輪椅挪出了車子,隨後他有些不安地問她。
「不介意。」她也記得,那晚發生的事,江淮也曾在同一個晚上,出席了一場百日酒,而那個孩子的母親,對他來說也有着極其特殊的意義。她沒有幼稚到去追問那個女孩現在在他心裏的地位,可是如今想起來,若說沒有一點芥蒂,也有些作假。不自覺地,話里便有些挑釁的意味,「你呢?」
「書俏,」他回答的語氣很平靜也很誠懇,「我把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點選在這裏,是因為這裏對我來說最為方便。如果你不喜歡,下次我們可以換一個地方。」
她本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她更不想破壞自己和江淮第一次正式約會的好心情,所以她立即笑笑說:「在全市最高級的超五星酒店約會,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月河」的頂層有一家旋轉西餐廳,她猜測,他或許是要約她去那裏就餐。
江淮進門後,有一個大堂副理模樣的人迎上前來行禮,江淮對他頷首後,對培安遞了個眼色,培安在他耳邊輕輕交待了幾句,對方便離開了。
培安推着江淮繞過大堂,在一部電梯前停了下來,掏出專門的卡片刷了一下感應裝置,電梯門打開了。書俏看出來,這是江淮的私人電梯。
「你以前都是坐這部電梯來辦公嗎?」
「現在也算是。」他說,「我包了三十樓的半個樓面做我的音樂工作室,還有一間套房做我的臥室,有時我在工作室工作得太累了,就會直接在那間套房裏休息。」
「所以,你是要請我去你平時休息的臥室?」書俏有點驚了,腦子裏不知怎麼的,想起那晚在自己的寓所和他曾有過的「親密」,一些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她的臉瞬間漲紅了。「這才是我們第一次約會誒,會不會太……」後面的話,她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江淮有點愧疚地看着她:「我是覺得,只有我們兩個人用餐,會比較自在。而且,那是我平時用慣了的房間,很多設施都對我來說都比較熟悉便捷。不過如果你覺得不夠浪漫,我可以馬上打電話讓人預定餐廳——月河有好幾個不錯的餐廳,旋轉西餐廳或者日本餐廳都可以!」
他的樣子看上去毫無邪念,書俏恍然大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你只是因為方便才把我們約會地點選在這個地方的?」
他一臉無辜,點頭道:「啊。」他的一雙眼睛像是在反問:難道還需要別的理由?
書俏的臉比剛才更紅了:她簡直快被自己自行腦補的畫面羞愧死了。
看着江淮又長又黑的睫毛和又清又亮的眼眸,她只覺得那活脫脫是一隻純真無邪的小鹿,而她自己才是一頭嘴角流涎的「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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