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依然沉默,但卻同時出現了大批的身影,他們默不作聲的看着小路上的流寇,眼中的冷冽和平靜讓羅汝才看的心裏發慌,有多少年沒見過官軍如此的精銳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這些士卒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動作依然迅捷無比,火銃兵高高在上,瞄準着山谷中的流寇士卒,其餘人等慢慢的走下山坡,熟練的將流寇們分隔開來,數十人為一組綁縛在一起,讓後向山谷外押去。
羅汝才和吉珪以及一眾親兵被留了下來,一名軍官服色的官軍走上前來,滄桑意味很濃,眼睛有些狹小,但卻不時的露出獵手一般的精光。走到羅汝才身前,隨手將一杆顯得有些過長的火銃丟給手下,上下端詳羅汝才。
「可是曹帥?」話雖客氣,但卻透露出一種不屑。
「敗軍之將,不敢言帥,敢問貴部是……?」羅汝才很是恭敬。
軍官一笑,「稍後便知,我家大帥恭候多時了,請隨我來!」
羅汝才的親兵和吉珪都被官軍帶走,而羅汝才則由那名軍官親自押送。到了這個時候,羅汝才已經不抱任何生存下來的希望,從崇禎三年起兵到如今,到現在已經整整的十一年,昔年一起起事的山西三十六營將領,如今也只剩下他還苟活人世,想不到在這叫不出名字的荒山野嶺,竟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羅汝才倒是沒有什麼恐懼的感覺,這些年東征西戰,見過的生死已經太多了,也有不少命懸一線的經歷。他本是貧民出身,造化弄人,成了反賊的頭子,如今更是擁兵數萬,可以說,父輩沒有嘗過的奢華他都已經遍嘗了,遺憾是沒有了。但不知為什麼,羅汝才卻是有些惆悵,究竟是什麼緣故,一時倒也說不清楚。
官軍的人數並不多。但精銳程度卻是罕見。出了山谷不遠便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營地,所有的營帳全部是結識的油布製成,看起來厚實堅固,但又不乏彈性。官軍士卒盔甲鮮明,火銃兵扯下戰場之後。便開始統一清理自己的兵器,營地中沒有一點亂糟糟的聲音,沉寂而忙碌,每個人各司其職,十分的有條理。
羅汝才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部下被集中到一個單獨的營地,某些傷兵居然還得到了醫治,一些身上穿着帶有十字標記的明軍醫師背着藥箱穿梭其中,外圍的官軍則嚴陣以待,死死的盯着自己部下的一舉一動。不少人都看到了羅汝才,連忙走到木柵欄便凝望過來。羅汝才也只能報以苦澀的笑容而已。
但在軍營中,羅汝才總算看到了擒獲自己的這部官軍的旗號,原來竟是傳聞中已經前往介休平亂的山東軍。
「朱平安」,羅汝才念叨着這個因為河北之戰而名動天下的名字,帶着些好奇被帶進了一所大帳之內。
大帳的鋪設很簡單,除了一張桌几便是一張簡易的行軍床,那名軍官似乎被人稱為「沈千戶」,也在帳中看押羅汝才。但山東軍的主帥朱平安卻是一直沒有現身。
到了晚間時分,親兵們送來了簡單的晚餐,羅汝才在沈千戶的相邀下一起用了一些。一些風乾的臘肉,和幾個白面的饃饃,羅汝才卻是吃的分外香甜。
用過晚餐,羅汝才終於按捺不住。問起對自己的處置,沈千戶卻是一笑,「曹帥不必心焦,今晚便在這帳中安歇,大帥正忙於軍務,隨時會過來相見!」
一直到了子夜時分。軍營中忽然一陣紛亂,數人昂首進入大帳,沈千戶連忙上前相迎,羅汝才以為是朱平安親至,連忙從板凳上一躍而起。其中一人卻對沈千戶說道:「瞎子,汪僉憲忽然趕到咱們大營,大帥親自出迎,特意讓我來傳令,先將羅汝才藏起來,不可被汪僉憲發現!」
話音未落,帳外已經響起了腳步聲,沈千戶一愣之下,只得將羅汝才塞進了後帳,順手將其捆綁起來,還塞上了嘴巴,派了兩名親兵死死的看住,這才走了出來。
帳簾一挑,朱平安陪着汪喬年走進了大帳,張耀先和沈恪連忙見禮,沈恪不動聲色的沖朱平安向帳後努努嘴,朱平安心領神會。
汪喬年的親隨退出帳外,帳中只剩下他和朱平安以及沈恪、張耀先四人。
汪喬年結果朱平安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氣喘吁吁的問道:「朱總兵,你果真沒有擒獲賊首羅汝才?」
朱平安連忙回答道:「僉憲明鑑,這定時軍中誤傳,羅汝才是中了我等埋伏不假,可亂軍從中,誰能辨得哪個才是羅汝才,擒獲的流寇士卒有的說他死於亂箭之下,有的則說他趁亂逃走,一時間還無法確認!」
汪喬年狐疑的看看朱平安,「朱總兵,希望你不要誤會,本官絕對沒有要搶功的意思。這羅汝才自崇禎初年便騎兵造反,李自成、張獻忠二賊猶有不及,此人狡詐如狐,在流寇中頗有威望,如果能斬殺此人,對於流寇將是一大打擊啊!」
朱平安無奈的一攤雙手,「僉憲大人,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您總不能讓我殺良冒功吧!」
汪喬年依然帶着不相信的眼神看看朱平安,「茲事體大,本官希望朱總兵不要欺瞞啊!」
「僉憲大人放心,本官絕對不敢欺瞞!」
這一番對話卻是準確無誤的落入了羅汝才的耳朵里,走到死亡的邊緣,竟然能硬生生的又被拽了回來,這種險死還生的感覺的確是讓羅汝才猶如從萬丈深淵中忽然來到了天堂,一身的冷汗濕透了整個後背。
可朱平安到底是為何要這樣做,莫非他想招安?還是想私下將自己解往京師,獨佔殊榮呢?
汪喬年顯然有些失望,本來便是聽聞羅汝才落網,他驚喜交加,立刻快馬趕到朱平安的大營中,卻不想消息有誤,看朱平安的樣子也不似作偽,看來真的是被羅汝才鑽了空子溜走了。
如此一來,汪喬年也沒了興致。簡單了解了一下戰況,便急匆匆的趕回潼關寫報捷奏章去了。
汪喬年離開之後,沈恪將羅汝才帶了出來,解去綁繩和口中塞着的破布。羅汝才不等朱平安詢問,徑直跪倒在地,「罪人羅汝才,叩見朱大帥!」
朱平安穩穩的坐在書案之後,並沒有起身。而是微微一笑,「久聞曹帥八面玲瓏,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慚愧、慚愧!」原本羅汝才已經決意一死,為的便是不再受辱。但剛剛卻在帳後聽到了朱平安和汪喬年的那一番對話,心中求生的欲望頓時戰勝了死志,因此一出來,便將所有的尊嚴拋到了腦後,一門心思的恭敬隱忍,為自己掙得生存的機會。
「剛剛本官和汪僉憲的談話。想必曹帥都已經聽到了,不知有何打算?」
羅汝才依舊俯身於地,沒有抬頭,毫不猶豫的說道:「汝才罪孽深重,聽憑大帥發落!」
朱平安不禁笑出聲來,站起身,從書案後面走出來,將羅汝才攙扶起來,這個動作頓時讓羅汝才看到了希望。
「說實話,汪僉憲來之前。本官還打算殺了你向朝廷請功,但汪僉憲這一來,卻是讓本官改變了念頭,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羅汝才是個五短身材。站在朱平安面前真正低了半個頭,如今刻意弓起腰杆,更是顯得低矮了很多,年齡上,羅汝才也比朱平安整整大了二十歲,但在朱平安的面前。現在卻如同一個家奴一般。
「汝才不知,請大帥明示!」
「就是因為汪僉憲對你的評價——『狡詐如狐』!」朱平安說道:「如果說李自成和張獻忠是龍虎之輩,那你羅汝才便是一隻狡猾異常的狐狸!」
一番話說得羅汝才心頭一驚,連忙又將身子放低了一些。
「但本官還是決定放你回去!」朱平安接下來的這一句話卻是讓羅汝才嚇了一跳。
「大帥的意思令汝才有些糊塗,難道大帥便不怕汝才這一去,繼續為賊嗎?」羅汝才思來想去,還是對朱平安的話捉摸不透,於是乾脆明言問道。
「你是個聰明人,而且是自以為聰明的那種人,這種人一般都活不長。李自成和張獻忠如今對你的態度你心裏清楚,回去還是要夾在他們中間,繼續苟延殘喘。」
朱平安說的很直接,一針見血。羅汝才卻是聽得極其認真。
「不過」,朱平安拍拍羅汝才的肩膀,無形中將威壓透射出來,頓時讓羅汝才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不過,你是很會把握機會的人,也看得清時勢,這一點也是本官最為欣賞的,如此說來,殺了反倒是有些可惜。如今天下紛亂,機會也多了起來,就看誰能把握得住,本官也想看一看,接下來曹帥面對如此的局面會有怎樣的選擇!」
這一番話卻是將羅汝才說的雲籠霧罩,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怔怔的看着朱平安。
「所以,曹帥現在就可以離開了,以後不妨琢磨琢磨咱們兩人今日的交談!」朱平安揮揮手,「曹帥麾下的人和馬都是本官急需的,本官不再客氣,便統統笑納了,曹帥的親隨和謀士吉珪盡可都帶了去。本官已經命人準備了快馬和乾糧,自有人帶曹帥過去與他們會合!祝曹帥一路順風!」朱平安一拱手。
「這就放我走了?」羅汝才傻了。
朱平安點點頭,「本官公務繁忙,就不再出營相送了!臨別之際再送一言,曹帥今後即便在萬軍圍繞之下也不可安睡,務必小心李自成突然闖營,切記切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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