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門扉扣上的聲響,洛青歌才抱着慕郁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矮矮的凳子邊坐下,伸手取了一塊乾燥的方巾,細心的擦去慕郁身上的水珠。
彎彎的柳眉別樣清秀,卷翹的睫毛格外嬌俏,天然的素顏已然完美,拭去慕郁臉上沾的水珠,方巾撫過慕郁的臉面,洛青歌心中慕郁的印象便又深一份,纖細的脖子白皙修長,小巧的喉結精緻無比,腰際因為沒有鍛煉顯得柔軟,又因食事不好顯得瘦弱,手指划過有紋理感,洛青歌細心的為慕郁擦拭着身體,擦到慕郁左手時,才發現少年的三根手指因為長時間按脈而僵直着,洛青歌更是心疼,用手輕輕活動慕郁的手指,直到慕郁的手指柔軟下來,才將慕郁抱緊懷裏,將唇貼上慕郁額頭,心中思緒翻轉良久,才拿起一旁的衣服,給慕郁套上。
雙腿長而白,曲在一起顯出膝蓋的青白,瘦弱帶着少年青澀的身體,乾淨純潔。
洛青歌替慕郁穿戴整齊,才飛快的打理自己,之後還是抱慕郁抱進懷裏,忍不住輕輕一笑,這個人,果然是惹人憐愛,總會不自覺的讓他想要疼愛他,如果……能夠帶他去看看他所憧憬的外面的世界,他一定會開心的不得了吧。
想讓他開心。
腦中不禁回想起之前兩天見到的場景,顧舟總是冷着臉對待慕郁的畫面,不止一次,每次慕郁都很高興的去找顧舟,卻總是懨懨的回來,他不明白這樣好的慕郁顧舟究竟哪裏不滿意,但他終究是外人,醫仙谷內部的事情他不好插手,也沒有立場去指責顧舟,有時還會被顧舟當做槍-頭去說教慕郁,但顧舟確實也是為他好,洛青歌心中也是尷尬無比,卻也憋得說不出口,只能儘自己的努力,對慕郁說些外面的事情,將慕郁低沉的心情哄回來。
不過沒關係,洛青歌撫了撫慕郁的頭髮,顧大哥既然不愛護你,就由我來好了。看來勢必要跟顧大哥說清楚一下了,他並不想成為與慕郁比較的對象,也不想慕郁因他受到任何委屈。
想着,洛青歌心情輕鬆,橫抱着慕郁站了起來。
心中還有那一份慶幸,洛青歌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顧舟待慕郁冷淡,明明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他此刻卻如此竊喜,竊喜與這份冷淡,才讓他能夠光明正大的安慰這個少年,能夠無所忌憚的逗弄少年,能夠……給與少年他所期待的,溫暖和寵溺。
他弄不清這內心的悸動與嘴角壓制不住的笑意,但他清楚的體會到,有什麼東西,已經不同了起來。
洛青歌推開浴室掩着的木門,抱着慕郁走了出去,對三人簡短的說明了一些,便跟着顧舟,將慕郁送回房間。
衛練師同孟之淵站在門口,看着三人的背影遠去,孟之淵一言不發走回浴室,看着那隻大大的浴桶,單膝跪下伸手在其中打撈了一下,手上擰起一個繡花的錦囊,打開看看,裏面卻是什麼都不剩,只留下了一張濕噠噠的紙,孟之淵將紙張展開,上面的字跡不知是用什麼寫的,竟然還能清楚辨認——「遇敵可用,三翅血蠶。」
「他竟然將三翅血蠶做禮物送給你?」身邊響起驚詫的聲音。
不知何時,衛練師也跟了進來,三翅血蠶,非常珍稀的蠱,其煉製雖不算困難,但步驟繁多,極難處理,餵養不精細到一定程度是不行的,成活率更是低的可憐,煉製一萬盅,許只有幾盅能夠變成幼蟲,一千隻幼蟲,也未必能有幾隻能夠長成成蟲,且需要培養的時間長,但一旦成功,有一兩隻都可以作為堅實的保命利器——三翅血蠶成熟之後不必再餵養任何東西,只需帶在主人身邊,便能識主,在遇險不敵的時候可以放出一隻,三翅血蠶是活物,一隻只有黃豆大小,且速度極快,一旦出手很難打下來,更不要說打死,在敵人沒有防備的時候出手,必然比暴雨梨花針收效更好,沾上皮膚立刻就會鑽進人的身體,在人的身體裏沿着筋脈吐絲,武功再高中了此蠱,都是無力回天,最後功夫全廢,跟普通老人活動不便一樣,不可謂不強力。
而慕郁一出手就是三隻。
要知道,這樣的東西在外面,可是不得了,要是落入心術不正之人手中,對一兩個武林泰斗下個黑手,可想而知武林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慕郁就這樣送出手,實在令人心驚又……擔心。
就是擔心,這樣慕郁,也許真的不適合外面那個狡詐的世界吧,也許幫了別人,還會被人扣上黑帽子,成為人人唾棄的大壞蛋。兩個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
孟之淵將錦囊之上的水擰乾,將錦囊收好,他一開始不知道慕郁送了什麼,雖有猜想卻也沒想到是如此珍貴的東西,早知道的話這禮物他是不會收的。想起慕郁遞給他錦囊之時,偏頭說着「以後就不怕壞人」的樣子,孟之淵唇角彎了彎,慕郁這份心情,他非常感謝。
衛練師則是再次陷入了沉默——三翅血蠶是什麼樣的效用他不相信慕郁不知道,可是他毫不猶豫的就往洛青歌身上拍……想着衛練師打了個寒噤,這樣的人,就算醫術再怎麼高超,他也沒有辦法……
看到希望的同時,被告知那希望其實是絕望。
摸索到生門的瞬間,察覺到死亡緊貼身後,沒有比這還讓人失望的了。
衛練師搖了搖頭,拍了拍孟之淵肩膀,「之淵,我們去青歌那兒,鬱郁暈倒了,青歌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們也要心裏有底。」
「嗯。」孟之淵點點頭,站起來跟着衛練師離開。
***
兩人到了正廳,見顧舟和洛青歌都在,於是也轉了腳步,進了正廳。
「怎麼樣,鬱郁送回房間了?」衛練師問洛青歌,而後又轉頭向顧舟問道,「顧兄,青歌怎麼樣?鑽心蠱解開了嗎?」
顧舟沒有說話,洛青歌連忙笑起來,「鬱郁已經送回去了,他睡着了。勞衛大哥擔心,我並無大礙……鑽心蠱還在。」
孟之淵頗為詫異的看了一眼洛青歌,洛青歌雖然笑着,但是態度有些其妙……孟之淵注意一看,發現顧舟和洛青歌之前似乎有些尷尬。難道發生了什麼?將疑問按在心中,孟之淵想着什麼時候再去問問洛青歌。
衛練師卻沒注意到那麼多,聽了洛青歌的話有些失望,但因為慕郁早給打了預防針,說了鑽心蠱這次是除不掉的,所以此刻聽洛青歌說鑽心蠱沒除掉,也是意料之中。他也不相信,慕郁一出手就能除去鑽心蠱這樣的毒,否則慕郁的醫術該多有天賦,「嗯,你讓顧兄看過身體沒有?」
洛青歌笑容頓了頓,道,「我沒有。」
孟之淵聞言皺了皺眉,隨後露出了瞭然的神情,衛練師詫異,洛青歌淺笑,「我要等鬱郁醒過來,現在就看,就好像在盜取鬱郁的努力成果一樣,我不想。」慕郁為了救治他做了多少事,別人可以不看在眼裏,但他必須銘記在心,幾天來給他無微不至的照料身體,不辭辛苦的準備藥材,最後還過度思考暈倒,洛青歌現在感覺自己好多了,這些都是慕郁的功勞,洛青歌不想讓顧舟給他看,現在就算知道身體好多了,他也不想急着求證。
想着洛青歌笑了一聲,真是奇妙,在之前他是多麼希望聽到自己身體好轉的消息,如今真的得到了,反而卻不急了。
如果宣佈消息的不是鬱郁,就根本沒有意義了。
少年為他付出如此之多,到最後卻什麼都收穫不了,洛青歌不能看到這樣的現象,所以他要等慕郁醒來,讓慕郁來給他把脈,看到慕郁歡快的小臉,開心的笑容。而不是醒來的時候,大家都開心他身體好轉,而忘記少年的功勞。
雖然少年可能不在乎這些,他幫他在乎。
不想看到那張臉上有絲毫不悅的表情。
孟之淵的神色有些猶豫,衛練師也想說些什麼。
顧舟抬起眼睛面色溫文,「兩位不必擔心,我看觀歌面色,應該無礙。再說鬱郁與我醫術路子不同,他既接手了青歌,我也就不便再插手。」
洛青歌連連點頭,接口道,「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有數呢,你們放心。」
這下兩人才安下心來。
***
慕郁睡了一個多時辰才轉醒,醒來的時候顧舟就在面前。
眨了眨眼,慕郁一軲轆撐起身子,卻猛然撞到顧舟額頭,頓時疼的眼泛淚花,捂着額頭直吸氣,卻是徹底的清醒了過來,「舟哥哥,我不是故意,你沒事吧?」
說到底還是慕郁身體底子不好,雖說有蠱養着,但一直以來伙食太差,顧舟不在的時候就非常隨便,有的時候甚至隨便吃點藥食兩用的藥材,連火都不開的,身體能好到哪裏去,低血糖用腦過度肯定會暈。
顧舟揉揉撞紅的額角,看着無措的跪坐在床上,面上既擔心又忐忑的慕郁,他的手指無意識的在衣角打轉,這是慕郁緊張不安的時候慣有的動作。顧舟心中一陣難受——究竟從什麼時候,慕郁對他的態度變了?為什麼,那個在他面前從來展現笑容的鬱郁,可愛的弟弟,貼心的親人,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的人,開始用這樣的態度對他呢?
惴惴不安和忐忑?如果不是青歌提醒,他還要多久才會察覺呢?
「舟哥哥?」顧舟難道吃錯什麼藥了?怎麼又一副陰沉還頗為複雜的看着他?難道他又做什麼事情了?還是說……為之前他和洛青歌赤-裸相對而不快?所以,自己這是被出氣筒了?
小心翼翼和惶恐?自己……究竟錯過了多少事情?究竟,又做錯了多少呢?
慕郁在害怕什麼?自己竟然讓他如此畏懼?顧舟胸悶不已,失落的搖了搖頭,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慕郁猶豫了一下,向着顧舟垂下的衣擺伸出手去。
「鬱郁,你醒了?」洛青歌輕咳一聲,打斷了慕郁的動作,他的目光溫和,語氣非常自然,關心的意思表露的十分清楚,「你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慕郁轉頭,看到洛青歌的時候眼睛一亮,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隨便趿拉上鞋子就往洛青歌那邊奔,洛青歌連忙伸手托住慕郁,後退兩步化解了衝擊力,慕郁站的不是很穩,基本依靠洛青歌才站着,急切的看向洛青歌,「比起我來,反而是洛大哥,怎麼樣,現在狀況怎麼樣?我先前治療的時候沒有想到這個情況,我也太沒用了居然,採取了比較激進的——」
慕郁太關心洛青歌的情況,又對自己暈倒很惱怒,說話又急又快,沒有什麼條理,但洛青歌卻體會到慕郁的心情。
一把捂住慕郁的嘴,洛青歌止住了慕郁的喋喋不休。
慕郁睜大眼睛,歪着頭眨眨眼,表示很不解。
洛青歌帶着慕郁,到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洛青歌將慕郁放在椅子上坐下,蹲在慕郁面前,抬起慕郁的腳,給他討好歪七扭八的鞋,慕郁稍微掙扎了下,沒有掙開,低下頭臉頰慢慢變得有些微紅,瞄了瞄洛青歌自然的臉色,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洛青歌就着蹲在慕郁身前的姿勢,將手腕癱在慕郁膝蓋,把慕郁的手拉過來,「我還沒看,就等着鬱郁醒來給我看。」
慕郁有些詫異,驚訝的表情叫洛青歌笑的更歡,閒着的一手就颳了刮慕郁的鼻子。
抿了抿唇,慕郁有些開心,手指按上洛青歌的脈,口中卻道,「洛大哥你太不聽話了,不要理我,應該要立刻看看狀況的,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
「嗯,對不起。」洛青歌輕笑,「可是我想等鬱郁醒過來給我看。」
慕郁瞪了洛青歌一眼,低下頭的時候眉眼間的飛揚怎麼都掩蓋不下,洛青歌摸了摸鼻子,對慕郁的警告很樂意的接受了,看着慕郁的眼神柔和,能讓慕郁開心,他就開心了。
「真是不乖。」慕郁看洛青歌這接受批評絕不改正的樣子,轉頭去看顧舟,道「舟哥哥你怎麼也不管着洛大哥啊?那多危險啊?」
顧舟沉默了一下,慕郁唇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瑟縮般一下收回了目光。
「洛大哥,我給你切脈。」慕郁聲音有些急切,叫顧舟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口憋着難受,顧舟眼神更加深邃,抬眼看嚮慕郁,慕郁進入了狀態,恢復了平靜,手指搭上洛青歌的手腕,輕輕眯上眼睛,認真的切起脈來。
那兩人之間此刻嬉笑怒罵,親近無比的樣子叫顧舟生出一絲苦澀,胸膛之中流出一種寥落之感,仿佛天地之大,至余他一人孤獨一般。
原來,他和鬱郁,已經相隔這麼遠,在他不曾注意的時候,就已經隔了這麼遠。
遠到,已經來別人都看不過眼的地步。
顧舟覺得胸悶,就像是當年冬日上山採藥,大雪封山三日不得出,之後得了傷寒的感覺——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時的鬱郁,那么小那麼瘦,眼睛那麼亮,笑容那麼甜。
可是現在,這樣的鬱郁,已經被他逼迫的離他而去了,這全是他的錯……顧舟的眼神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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