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白覺得他們像是在搞傳銷。他曾聽人說,搞傳銷就是親人騙親人的錢,朋友騙朋友的錢,被騙者變成施騙者,多數傳銷者落得個眾叛親離、血本無歸的悲慘下場,只有極少部份人賺到錢。不過,他對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傳銷者並不同情。
其實,他剛踏進這門檻的時候,就猜測這是一家皮包公司,接下來他所看到的和所聽到的,使他越發懷疑這裏根本不是什麼公司,而是臨時租賃的用於坑蒙拐騙的場所。這裏的場所很簡陋,氣氛很詭異,與那些正規商家的辦公場所相比,是有很大的區別的。那些商家的辦公區設在窗明几淨的寫字樓里,或者設在商場裏的某個角落,辦公設備一應俱全,誰也不會把「管道故事」的觀念注入到你的工作中,只對你講工作如何開展,工作中應該注意哪些事項,你的心情不會有潮水般忽起忽落的激動;然而,這裏只有一張油漆已剝落的長方形桌子,一張長約1。2米、寬約1米的寫字白板,二十來張塑料凳子,就是這麼一個簡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夢想加工場」,讓你的頭腦經受風暴式的衝擊,陸曉白想想都覺得好笑。
他見這群人帶着對成功的憧憬互相鼓勵一陣後,便紛紛起身離開了。他心裏窩火也想趕緊走掉,然而曾嘉保說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陸曉白心說你別在我身上打歪主意,我才不吃你那一套,不過我倒要看看你對我如何花言巧語?
曾嘉保拉着陸曉白的手,笑眯眯地問:「你對這個事業如何看待?」
陸曉白感到他的手掌汗漬漬的,很不適應,他稍稍用力試圖掙脫,卻被他越捏越緊,好像怕他跑掉似的,他無奈地淡淡一笑,試圖以此來平息內心的緊張。他說:「你這個東西,我不想發表任何言論,我只說,你能把產品賣出去,就是你本事——你把我留下,大概是想對我加強灌輸財富觀念,讓我掏錢買產品,加入你這個組織吧?」他想不出曾嘉保把自己留下來還有別的什麼目的,要掏錢的東西,他認為只有傻瓜才會幹。
曾嘉保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陸曉白的手臂,顯得很親密的樣子,他不慌不忙地解釋:「你別誤會,我並不是讓你掏錢買產品,我把你叫過來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你願不願意往講師方面發展?——你要知道,我是覺得你有當講師的潛力,所以才誠懇邀請你的,其他人可沒有這個待遇哦。如果你願意,我就花時間和精力訓練你。當然,沒有錢賺的事情誰都不願意干,我培訓你不僅僅是讓你當講師,更重要的是讓你參與經營我已開發的團隊,團隊所產生的銷售業績,你都有獎金拿,獎金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制度發放的,非常公平合理,獎金制度採用的是幾何級數原理,發展得好,獎金非常誘人。這個獎金制度,我以後會慢慢解析給你聽,我擔心你聽了後會興奮得睡不着覺。實話告訴你,我這個團隊組建不到半年,會員已有五六十人,這五六十個會員就好比五六十棵樹,這些樹會播下無數的種子,種子長成樹後又會播下種子,最後成為一片大森林,這個前景有多好,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說得太多,你自己想想會明白的。團隊是組建好了,但是師資力量匱乏,如果能請到有才幹的你加入這個團隊,我們齊心協力,事業肯定會蓬勃發展,將來買車買房是完全有可能的。」他對自己有條不紊的表達頗為滿意。不過,能不能說服陸曉白加入到自己的麾下,他沒有多大把握,原因是他知道這種靠拉人頭的銷售方式常常遭人詬病,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不知道陸曉白是不是也討厭這種銷售方式。
「你對我這麼有信心?」陸曉白聽有這麼好的事,就來了精神,「可是我想不明白,我初出茅廬,沒有什麼社會經驗,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你培養我肯定會花費心血,你這樣做值得嗎?」
曾嘉保眉頭一揚:「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是一塊璞玉,我願意在你身上賭一把!」他這樣說是有依據的,並非信口開河。原來,那天他看到了陸曉白自信地衝上台去當產品講解員的那一幕,他被陸曉白年輕英俊的外貌、揮灑自如的風姿以及良好的口才深深吸引,他就一直站在那附近觀看陸曉白「表演」,越看越喜歡,他最後決定,要把陸曉白招攬過來,為自己的團隊獻策獻力。
陸曉白覺得這個平台可以鍛煉意志、提升自己,更重要的是還可以賺錢,他相信自己會比別人做得更好,於是就答應了下來;只要有利可圖,龍潭虎穴他也要闖一闖,何況才是區區傳銷組織!他不怕別人說他與曾嘉保沆瀣一氣,同流合污,也不怕被別人打擊、鄙視。
曾嘉保眉開眼笑。他闖蕩江湖十幾年,歷經世俗的無數風風雨雨,人已變得玲瓏剔透,所以,他每做一件事情,都會通盤考慮,算計得失,如果沒有利益可圖,他是絕不會幹的,他招攬陸曉白,仿佛看到自己的團隊在不斷地壯大,鈔票不斷往自己的口袋流。
曾嘉保托起他的手掌,仔細觀看他的手掌紋路,笑嘻嘻地對愛情線發表議論。陸曉白心說:碰到一個看手相的。他心裏一陣彆扭,藉故說口渴想喝水,於是掙脫曾嘉保的手走到一旁倒水。
曾嘉保臉一沉,但是很快恢復常態,他故意正了正一塵不染的襯衣領,然後打開抽屜找出一疊複印的文字資料遞給陸曉白,告訴他這些都是銷售「寶典」,叮囑他要用心學習,儘快掌握專業知識與溝通技巧,然後朝講師的殿堂一步一步邁進。
陸曉白把資料放在膠袋裏,然後鄭重地告訴曾嘉保,自己不會辜負他的期望,在一個星期之內一定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陸曉白並非盲目自信,自我吹噓,他的記憶力很強,凡是他感興趣的文章,讀過幾遍就會背誦,手中這些文字資料,他有把握把它記住,並且靈活運用。
曾嘉保很高興,決定請陸曉白吃飯。於是,他們去到當地一家有名的飯店。曾嘉保挑了一間安靜、典雅的包間。他對陸曉白說,為了慶祝他成為自己的事業夥伴,今天兩人都要喝酒,最好一醉方休。他們先吃飯,把飯吃完後,他們就開始喝酒,席間推杯換盞,氣氛活躍。
乘着酒興,曾嘉保對陸曉白講起了自己的情感經歷,他說他二十歲那年談過一次戀愛,只談了短短三個月,他對她從來都沒有過怦然心動的奇妙感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事,那個女孩子很不滿,就主動提出和他分手,他沒有挽留她,他們就這樣分道揚鑣了。後來,他也沒有主動找哪個女孩談戀愛,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找女人。
陸曉白只聽了曾嘉保開頭的講述,後面的講述他完全沒有聽進去,因為曾嘉保的講述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他想起了昔日朋友林若夕,她姣好的容貌仍然歷歷在目,她燦爛的聲音似乎還迴蕩在耳際,這一切好像發生在昨天。自從他被綁架的那次與她分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曾嘉保見陸曉白眼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就用筷子敲打着桌子,有些不高興地說:「你是不是在想心上人?」
陸曉白回過神,不好意地說:「不是。」
「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為什麼不找?」
「對身邊的女孩不感興趣。」
的確,陸曉白在初中三年、中專三年,沒有對學校里的哪個女孩動過心思;他的夢中 情人 是林若夕,儘管他知道今生今世不一定見到她,滿腔的柔情也許只會織成綿綿的憂愁,但是,他無法做到不想念她,他希望某一天能夠與林若夕不期而遇,剪燭西窗。他還無數次幻想過他們不期而遇的美妙情景:自己慢步或者疾步於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妙齡女孩驀然回首,明眸皓齒,似曾相識,從她溫柔的眼眸里,依稀辨別出她正是闊別多年的林若夕,與此同時,她也驚訝於對他的發現,彼此小心翼翼地呼出對方的名字,然後開懷而笑,因為意外重逢,彼此興奮不已;或者在某個商場的出口處,迎面款款走來一位青春明媚的女孩,因她的氣質過於優雅、容貌過於秀美而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一下子認出了她,她也投來驚詫的目光,四目久久相對....
他已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林若夕產生微妙的感情的,也許是從十六歲,也許是從十五歲,也許還更早些;他偏執地認為,林若夕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懂得關心人的好女孩,和她在一起,生活就會變得多姿多彩。
他曾獨自一人去找過林若夕——那是他們分手兩個月後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可是當他到了她家房子的附近時,看到聳立在廢墟上的一台長臂挖掘機正在打轉挖斗推她家那棟房屋,在一陣刺耳的轟鳴聲中,牆壁坍了一大片,塵土飛揚。
沒找到林若夕,他不禁悵然與傷感起來,他不知道她家搬去什麼地方去了,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見到她。
兩年後的某一天,在放學的路上,他與一位同班同學結伴而行。他忽然看見從身旁開過的一輛公交車內有一張面向玻璃窗的臉孔與林若夕的臉孔很相似,他怯怯叫一聲「林若夕」,既而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很小,的確,那張臉孔沒有任何反應,那張像畫一樣的臉孔越去越遠,他堅信那人正是林若夕。他知道,如果此次錯過了彼此打招呼的機會,那麼以後恐怕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於是他決定追趕那輛公交車。他急忙從身上取下書包胡亂塞給同學,還沒等同學反應過來,他已跑出兩丈遠。他希望自己能夠趕上在下一個站台停靠的公交車。然而,公交車跑得像飛一樣快,與他間距越拉越長,把他遠遠甩在了後面。劇烈的奔跑使他氣喘如牛,速度越來越緩慢。他看到公交車靠邊停了一會兒,然後又開走了,轉一個彎後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着公交車消失的地方搖頭嘆息。然而,林若夕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久久未消。
第二天在教室里,那位同學好奇地問他昨天像發瘋似的追趕公交車幹什麼,他臉刷一下紅了,趕緊撒謊說是看見姨父坐在車上,所以追他。同學將信將疑地注視他的片刻,不過沒追問。
關於他與林若夕結識的事情,他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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