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菩提。
我握着菩提的手,菩提也勉強握着我的手,菩提的手指已經鬆開了,可我還握着他的說。後來他的手輕輕地推開我。我才知趣地放開了他的手。
我的臉上滿是驚喜,可菩提的臉上很快就露出了一貫的冷漠。也許他對誰都是這樣。
菩提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說:「我還想問你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你不是一直在教堂里嗎?」
突然,人群里傳來了喊聲:「菩提,菩提,你他娘的死哪裏去了?」
菩提趕緊答應着:「我在這裏,我在這裏。」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
菩提對我說:「我給你說誰來了,你絕對想不到。」
人群里擠出了一個高大豐滿的女人,腳步生風,她徑直來到我們面前,藉助着旁邊擺瓜子攤的馬燈光,我驚訝地發現。這個殺氣騰騰的滿臉都是戾氣的女人居然就是青兒。
青兒擰着菩提的耳光,惡狠狠地說道:「你讓老娘好找,怎麼死這裏來了?」
菩提呲牙咧嘴地告饒說:「老婆大人,快點放手。這裏這麼多人,你讓人看到了。以後我還怎麼活人,回家後你想怎麼就怎麼。快點放手。」
青兒哼了一聲,放開了手。菩提看着滿臉怒色的青兒,討好地指着我說:「你猜猜這是誰?你絕對猜不到。」
青兒輕蔑地掃了我一眼,說道:「知道他是誰又能怎樣?」
菩提趕緊說:「他是呆狗啊。」
青兒驚訝地看着我:「呆狗……哪個呆狗?」
菩提一臉媚笑說:「還能是哪個呆狗?我們馬戲團的呆狗。」
青兒抓着我的手臂,騰騰騰幾步走到了瓜子攤是我馬燈下,她仔細端詳着我。在明亮的燈光下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端詳,我感覺很不好意思。青兒一把推開了我,對着菩提吼道:「你騙老娘,這哪裏會是呆狗?呆狗那崽子肯定早就死了。」
我對青兒說:「我就是呆狗。」
青兒疑惑地看着我說:「你是呆狗?那你說說馬戲團都有誰?」
我說:「高樹林、樹樁、菩提、青兒、小千、小萬、翠兒……」突然說道翠兒,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痛苦。如果我有初戀,翠兒就是我的初戀。儘管我們沒有在一起做男女之事,但我們卻在一起同床共枕。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過我和翠兒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每次想起來都無比惆悵和痛惜。估畝叨才。
青兒擂了我一拳。樂哈哈地喊道:「你真是呆狗,真是呆狗,你個小兔崽子,居然長這麼大了。」
菩提看到青兒高興,就很得意地在旁邊陪着笑。
那天晚上,台上的皮影戲熱鬧喧天,我們踩着鑼鼓聲來到了一座村莊。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我回頭看到戲台子下的燈光閃閃爍爍,就像天空中散落的星星一樣。
黃河水從遙遠的星光下無聲流過。
村莊裏很寂靜,人們都去看皮影戲了,家家戶戶院門緊閉。偶爾,會從門縫裏傳出騾馬的響鼻聲,和老牛嚼食草料的聲音。一隻狗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叫出了一連串急促的汪汪汪聲,後來覺得無趣,也自己停歇了叫聲。
我們走進了一座院子裏,推開房門,點亮油燈,房間裏的黑暗被昏黃的油燈光次第排開。我看到房間收拾得很整潔,炕上鋪着花格布床單,炕角摞着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房間裏有一張方桌,方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茶具上蓋着一塊花布,阻擋灰塵落在茶具上。
翠兒把花布從茶具上取下來,把四個倒扣的茶杯正放在桌面上,對菩提喊道:「燒水去。」
菩提不滿意地嘟囔:「怎麼每次都是我燒水?」
翠兒橫眉冷對:「我看你是欠打,去不去?」
菩提趕緊說:「去,去。」
菩提瘦小的身影從布門帘後消失了,我看得差點笑出聲來。看得出來,菩提和翠兒過起了家庭生活,不過這兩個人是絕配,我敲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他們會在一起。
廚房裏響起了風箱踢里啪啦的聲音,我坐在方桌的一邊,翠兒坐在另一邊,他看着我,依然滿臉驚異:「你怎麼會是呆狗呢?呆狗怎麼會在這裏?」
我本想說我見過她,但是想了想,又把溜到嘴邊的話吞回去了。翠兒在西安妓院裏做姨娘,做姨娘不是光彩的事情,妓院裏所有事情都不光彩,我擔心說出來會讓她難堪。
我說:「說來話長,這些年我東奔西跑,走了很多地方。哎,翠兒呢?你知道翠兒去了哪裏?」
青兒沒有接過我的話,他故意岔開話題,問道:「你都去過哪裏?」
我說:「塞外的草原、西北的沙漠、冀北的森林、關外的山嶺,我去過的地方太多了。吃過千般苦,學會了百種把戲。」
青兒聽我說學會了百種把戲,就身子向我的方向湊了湊,問道:「都學了些啥?」
我說:「相術、千術、竊術、醫術……太多了。」
青兒興趣更濃了,他問道:「你會相術?那你看看我的手相,人家都說我命犯桃花,這一輩子會有很多男人,你看看是不是?」
我說:「別相信這些,那都是江湖術士騙人的玩意,裝着給你看手相,說些模稜兩可的話,把你的錢從你口袋裏騙到他口袋裏。」
青兒蹙起眉頭說:「怎麼可能呢?我在窯里的時候……」
青兒突然住嘴不說了,她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看了一眼門外,接着說:「你說看相的是騙子,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看相?」
我說:「因為傻子太多了,騙子明顯不夠用。一個人的命是什麼樣子,和他的手長什麼樣子,屁關係沒有的。」
青兒剛才說的窯里,就是窯子,她突然住口不說,我知道她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的過去。她不願意讓人知道,我也就不便追問。
風箱聲停止了,菩提揭開門帘走進來,他說:「水燒開了。」
青兒沒好氣地說:「誰燒開了,你等老娘泡茶,你沒手沒腳。」
菩提尷尬地嘿嘿笑着,從桌子上拿起茶壺說:「我這就去泡,我這就去泡。」
突然,村道上響起了一聲叫喊:「豹子把娃叼走了,豹子把娃叼走了。」
我呼地站起身,兩步跨出了門檻,跑到了大門外。我看到明月當空,照耀如同白晝,幾十步外也能夠看清人影。村道上遊動着幾十個男人,有的拿着鐵叉,有的拿着鐵杴,一個個神情嚴峻,紛紛問:「豹子把誰叼走了?豹子去了哪裏?」
有人指着村口說:「豹子剛才從這裏跑過去了?一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人群鬧嚷嚷地追出了村口,我捏捏腰間別着的手槍,發足奔跑,很快就跑在了最前面。
跑出了兩三里地,一道溝壑擋出了腳步。從溝底走上來了一群人,他們手中抬着一個孩子,孩子渾身是血,有人說:「快找大薊給娃止血。」有人說:「大薊不管用,快抬到郎中家。」
身後的人群追過來,他們認識那群抬着孩子的人,從他們的交談中,我聽明白了,皮影戲散場後,幾個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被豹子叼走了一個。後來,很多人去追,從豹子口中奪下了孩子。
我知道,野獸叼人,不能換口,如果換口,這個人就沒救了。如果後面一直有人追,野獸沒時間換口,就被迫丟下這個人,自個逃命。如果沒有人追,野獸就會從容換口,第二口咬住喉管,那這個人就沒救了。
我問:「叼人的豹子呢?」
有人指着溝底說:「跑遠了。」
我聽豹子跑遠了,就又回到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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