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95節戶部盜案1

    到了正月二十九,來自直隸,山西,河南,江蘇,安徽,江西的分存銀分批運抵京中。

    乾隆年間有定製:『各省分存急需銀。有因軍需動用者。亦有始終未經動用者。若不隨時酌宜。或久存不加查復。恐日後漸起侵虧。於急切需用時。轉多貽誤。令該督撫酌量。』

    後來各省督撫就地方情形定議咨部。直隸原分存銀十五萬兩。仍分存道府庫十一萬兩。餘四萬兩提回司庫候撥。山西原分存十五萬兩。仍分存各府四萬兩。餘十一萬兩提回司庫。河南原分存十五萬兩。仍分存府州二萬兩。餘十三萬兩歸入司庫。江蘇原分存十萬兩。仍分存府庫二萬兩。道庫運司庫六萬兩。餘二萬兩歸入司庫。安徽原分存十萬兩。仍分存府庫五萬兩。餘五萬兩歸入司庫。江西原分存十萬兩。仍分存府庫三萬兩。餘七萬兩歸入司庫。

    這四十二萬兩庫銀從各地運抵北京戶部大街西北角的司庫之中,自然的,戶部要很是忙碌上一陣了。而同樣的,步軍統領衙門身兼防衛之責,也要派遣出大批的人手從崇文門開始護送銀車直到戶部大街的東北角的銀庫大門前,然後輪值守衛,直到庫銀全部入庫之後,方可完事。

    數日前,翁心存等人將各省解運分存銀一事折呈送御前,這樣的摺子皇帝見得多了,不過是一些官面文字,一般而言只是會在摺子上批一個『覽』字,然後交部,但是這一次,新君沒有按照慣例而行,而是特為的把翁心存和曾國藩留了下來:「朕曾經聽聞,銀庫之中,賬目從來與實數不符,據聞,皆是庫丁於搬運之時監守自盜,可是有的?」

    翁心存硬着頭皮答應了一聲:「這,也只是民間百姓人云亦云之說,從無實證的。」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皇帝好整以暇的坐着,很自然的問道:「為什麼這麼久以來,從來不曾徹查過?」

    「回皇上話:庫丁盜銀,從來只是流傳於小民眾口之間,從無實證。而且,據外間小民講:庫丁盜銀之法,乃是以谷道藏之。事體太過不雅,是而,很難取得確信。」

    「事體不雅?因為事體不雅就任由這幫蛀蟲從國家的銀庫中盜取嗎?」這樣的解釋也難怪皇帝會光火,還好,他總算念在翁心存兩朝老臣,沒有更多的追究下去,只是雙眉緊皺,目光炯炯的望着御座下的兩個人:「嗯?難道這樣也可以稱其為理由嗎?」

    曾國藩在朝中久了,很是知道皇帝於這種前朝的弊政是怎麼樣的深惡痛絕,加以上一次翁心存面君的時候,奏答得很是不得體,若是這會兒再翻起舊事,怕皇上動了真怒,話語之間有嚴遣之詞,再想挽回就千難萬難,當下趕忙伏地奏答:「皇上訓誡極是,臣等自當細心料理,杜絕因此等陋規而致使國家度支之財流入貪墨胥吏之手中。」

    皇帝隨手拿起御案上的奏摺,交給身邊的內侍,由後者捧到翁心存近前:「就從這一次查起!朕不想過問什麼雅與不雅,朕關心的只是國家賦稅之財,決不能因為任何原因為私人吞沒。翁心存,曾國藩?」

    「臣在!」

    「朕說的,你們明白了嗎?」

    此時也容不得翁曾二人再說些旁的,只得伏地叩頭:「是,臣等明白了。」


    跪安回到部里,很是為此事發愁:谷道藏銀,從來只是聽說,從未目睹過,而且那種地方,在未有確證的情況下,難道是可以隨便讓人觀看的嗎?便是有皇命在身,這等大不雅之事,也實在是難為。更不用提庫丁雖是執賤役,終歸是朝廷部員,行事之間,又怎麼能不為他們存一分體面?

    兩個人商議了半天,還是決定以集思廣益之法尋求解決之道。又找來閻敬銘和杜翰。杜翰是杜受田之子,道光二十四年的進士,三年散館大考二等,任職吏部,皇上登基之後,因為其父當年教導之功,蔭襲後輩,被提拔為戶部專管銀庫事物的郎中一職——這是公認的肥缺,皇帝這樣安排,也是有酬庸的意味在內的。

    聽完曾國藩說完,閻敬銘楞了一會兒,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皇上聖明。」

    這幾個人中,只有他是那等在戶部任職,而且是心中於部務很是通曉的人才,其他的幾個人,都是半通不通,所以雖是眾議,卻要以他的意見為主:「丹初兄,皇上交代下來此事,我等可是要想出一個妥善的法子來啊?」

    閻敬銘笑了一下,翁心存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光知道誦念皇上聖明固然無錯,卻也於正事沒有半分助益:「這銀庫之事嘛,若是追究起來,只恐人人難逃法理二字。」

    「閻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列位請想,庫丁以谷道盜銀,連皇上都知道了,我等身為部員的,又豈會不知?既然知道,又如何一定要等到皇上親下口諭,方才有所行動?」

    曾國藩一雙焦黃的眉毛深深皺起,慢吞吞的在旁邊插話了:「那,照丹初兄的話來講,此事就辦不得了?」

    「當然不是這樣。皇上有意振作,一掃戶部積弊,我等自當認真辦差。只是,此番查探,若是確有實情,一眾庫丁身擔重譴自當是清理之中,若是查探之下,並無皇上所言及的盜銀之事,只怕也是不好收場。所以,我以為,當還是先細細查問清楚,待到有了確證之後,再行動手不遲。」

    翁心存一心想扭轉連續兩次在皇上面前奏答不稱帝心的窘迫,對這件事也就特別的上心:「此事宜急不宜緩。不如就交由閻老爺在這幾日間密密查訪吧?待到有確證之時,老夫上奏天子,即可收功。」

    這件事就這樣確定了下來,閻敬銘負責查訪事宜。其實不用查訪,戶部庫丁盜銀確有其事,這是閻敬銘早就知道的,不但他知道,京中六部無人不知!不過卻始終不肯徹查此事,就大有緣由了。

    當年嘉慶朝戴衛亨初初履任戶尚,也是對庫丁盜銀之事深惡痛絕,恰好有一次庫期,為他發現庫丁挑水用的水桶夾層破裂,內中藏着的銀錠灑落,戴尚書自然要徹查,結果卻為他勸說:「大人想興大獄嗎?大人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嗎?這些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拼出一人頂罪,其他的人半夜到大人府上行刺,又當如何?」

    戴衛亨唯唯諾諾,自此再也不敢管這其中弊政,他之後的不論是曹振鏞還是穆彰阿,又或者是現任的賽尚阿,翁心存等,都是一些綿軟之徒,更加是心照不宣。多年以來因襲成習,竟是把個戶部的銀庫,當做自己家的庫房使用了。

    閻敬銘當初任職戶部,執意要做一番考究,便請了一個戶部的蘇拉,是伺候過幾位尚書大人的,向他請教。「谷道藏銀,事誠有之。」那老司官笑道,「不過說得太玄了。大人請想,八名庫兵,每人偷銀五十兩,一次就是四百兩,解餉入庫之日,庫兵進出好幾次,這要偷漏多少?年深日久,不都偷完了嗎?」

    蘇拉的話雖是以常理度測,卻足以破惑。不過一個很大的問題便有了:誰又知道這些人會在幾時行事?庫銀入庫要有很多次,又怎麼能知道到底那一次出庫的時候,這些人的『谷道』之中是『藏』有銀子的?若是一個證據不確,這些人叫起撞天屈來,自己丟臉事小,耽誤了皇上心中興利除弊的大事事大!

    也因為這樣的緣故,此事一直拖到各省分存銀解運到京,仍然沒有找到一個適當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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