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信鴿從天空盤旋而下,準確地落在了總兵府衙門的後院裏,一名親兵早已等候在旁,他熟練地從鴿腿上解下一隻紅管,撒開腳就跑,衙門外已經有戰馬在等候,幾名親兵翻身上馬,向金山衛城外的碼頭上疾奔而去。
李維正的辦公地點是在寶船上。此時他正在船艙里給朱允炆寫述職報告,在投靠了朱棣後,他給朱允炆的述職報告寫得更勤更認真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在做表面工作,更重要是現在已處於一個極為關鍵的時刻。是朱元璋正準備清洗軍中高官的前夕,他如果不把自己緊緊綁在朱允炆這個戰車上,一旦朱元璋殺紅了眼,刀光所致,他也不一定能倖免。
李維正剛剛寫完他準備在遼東辦一百所官學,讓所有孩子都能夠入學。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有親兵稟報道:「大人,鴿信送來了。」
「讓他們進來!」李維正放下了筆。
片刻,一名親兵走進,半跪行了一個軍禮,將鴿信雙手呈上道:
「大人,是從西安府發來的信。」
李維正這幾天一直不出海,就是在等這封鴿信,他接過鴿信,有些急不可耐地打開,信是孫濟親筆所書。一切順利,邵聞達願意投靠遼東。並說服了朱樉,此時朱樉寫給藍玉的親筆信已經在路上了,同時他已派人去貴州給呂思遠送信。
「幹得好!」李維正心中十分興奮,他把將信一合,他刻提筆繼續將述職信寫完,便將信交給一名親兵,囑咐他道:「這封信要立刻送往京城,今晚就出發,不要再等明天了。」
「遵命!」親兵接過信,便火速離去。
辦完了手中的事情,李維正這才吩咐道:「可以讓陳玉來見我了!」
片刻,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將領走進房間,躬身道:「末將陳玉,參見總兵大人。」
陳玉是李維正從百戶提拔起來的一名年輕千戶,是火槍軍的統領,他率領三千士兵駐紮在遼東外海的廣鹿島上,這三千人可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全部配備了新式武器燧發槍的軍隊,是從遼東各衛火銃手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他們就在廣鹿島上練習燧發槍的使用,另外,還有一支五百人的隊伍駐紮在獐子島上,他們則訓練新式火炮,這兩支軍隊都是絕對保密,與外界完全隔絕了音訊,只是每隔半月,有補給船上岸。
這次千戶陳玉就是特地前來述職。李維正見他要向自己匯報,便擺擺手笑道:「不用說了,我現在就要去廣鹿島,我想親自看一看我的火槍軍的威力。」
陳玉連忙答應道:「是!屬下這就陪同大人前往廣鹿島。」
一刻鐘後,李維正的寶船緩緩出發了,駛向南方,它將繞過旅順港,再調頭前往廣鹿島。
船頭,李維正身着軍服,海風吹拂着他的臉龐,他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一顆心已經飛到了遙遠的萬里之外。
貴州,這裏自古就是流放發配犯人的地方,邊遠閉塞,千年來都幾乎沒有得到過朝廷的刻意開發,一直到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正式批准了傅友地屯田貴州的奏摺,三十萬大軍就地在貴州屯田,同年,朱元璋送其中二十萬大軍的家眷前往貴州,隨夫長駐貴州屯田,貴州的土地因此出現了一個個的屯堡,延綿六百年。直到今天,他們的後代仍居住在這些保存完好的屯堡之中
洪武二十五年,藍玉征罕東大勝,朱元璋隨即命其赴貴州巡察屯田事宜,次年二月初,朝廷的宣旨官再赴貴州,加封藍玉為太子太師,命其回鳳陽總督諸王大演兵。
三月的春風吹綠了貴州大地。燕子在風中穿梭,山上到處是大片大片的杜鵑花、桃花、梨花,粉白相間、奼紫嫣紅,而泥土的潮氣,混合着野草和樹葉的清香,又帶着一絲茁壯秧苗的青氣,瀰漫着溫暖的南方的空氣中,引得人都要醉了。
但就在這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春天裏,卻有一種緊張和不安在悄悄地躁動着,在貴州中部平壩衛的天龍屯堡中,藍玉正背着手來回踱步,他在考慮着一個關係到他一生命運的決定。
其實藍玉只是路過此地,他剛才普定衛巡視歸來,準備奉旨前往鳳陽。但行至平壩衛,藍玉突然決定去天龍屯堡拜訪一位故人,正好一封緊急信件也趕到了,攔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此刻這封信就躺在不遠處的桌上。信是秦王朱樉親筆所書,藍玉將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幾乎把裏面的原話都背熟了,其實朱樉就向他說了一件事,皇上已經決定拿他開刀了,這次他回鳳陽,也就是他全家被滅族之日。
這封信使藍玉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震驚,朱元璋在殺了這麼多開國功臣後,終於將屠刀對準他了嗎?其實藍玉已經相信了,這不僅僅因為這封信是大明皇長子的親筆所書,更重要是藍玉對朱元璋太了解了。二十年時間,開國功臣還剩幾個。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被殺被貶。很快就病死,這些人哪來這麼多病,偏偏他朱家皇族怎麼一個都不生病呢?
自從他的兒子無辜被殺後,藍玉就知道他的這一天遲早要來,但他卻沒想到竟會是現在,難道朱元璋不怕他在貴州造反嗎?
「老將軍,皇上這是欲擒故縱。他就是怕你起疑心,所以才讓你來貴州,這樣,再召你入朝時,你才不會有半點懷疑。」
說話之人就是藍玉特地來天龍屯堡探望的故人,此人是蘇州府周莊人,姓沈名富,世人又叫他沈萬三,沈萬三在洪武初年修城牆而觸怒了朱元璋,被發配雲南,那時元朝在雲南的梁王已經歸順了大明,但洪武十四年,梁王再反,雲南戰火連天,沈萬三在貴州少數民族領袖奢香夫人的幫助下來到貴州經商,他看準了三十萬軍屯大軍的商機,在貴州、雲南一帶的茶馬道上經商大獲成功,又漸漸成了巨富。
沈萬三今年已經八十八歲,已經快走到人生的盡頭,他和從周莊逃來的子孫們就住在天龍屯堡內,李維正的表妹顧英買店鋪就和沈家逃匿有直接關係,在這裏,沈萬三得到了他的外孫女婿,也就是現在雲南西平候沐春的庇護,可以平靜地終老晚年。
沈萬三雖然已快到人生盡頭,但他對朱元璋屢次殺他子孫而始終耿耿於懷,他見藍玉已有造反的機會。便再勸他道:「老將軍可知西平候沐英為何能得以善終,如果他不是鎮守雲南,他怎麼可能活到去年才死。他的兒子又怎麼可能再繼承他的爵位,世代為雲南王,皇上不是不想動沐家,而是不敢動,這就是投鼠忌器啊!老將軍若真想自立,我願散盡家資相助。」
沈萬三的勸說確實讓藍玉動心了,這時門口有人稟報:「呂先生來了!」
藍玉精神一振,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片刻,他的心腹幕僚呂先生走了進來,這個呂先生當然就是呂思遠了。呂思遠受李維正之命,化名呂風投奔燕王府,本意是想做朱棣兒子的西席,但很快就被朱棣認出來了。他承認自己是不看好蔣瓛而逃匿,求賢若渴的朱棣立刻就用他為自己的幕僚,去年藍玉西征罕東回來後,朱棣便密令呂思遠投靠藍玉,準備在關鍵時候策反藍玉。
朱棣的策略和李維正完全一樣,就是要激起藍玉造反,趁天下大亂之時,他好能從中渾水摸魚,只不過他不知道呂思遠卻是李維正派來埋伏在他身邊的內線,也不知道李維正已經下了先手,借朱樉之手來警告藍玉,回京必被殺。
朱棣不知道,但呂思遠卻知道了。他本來是在貴陽府等候藍玉,但同時接到了朱棣和李維正派人送來的信,他立刻便趕來天龍堡,無論是朱棣,還是李維正,給他的任務都是一樣,勸藍玉在貴州自立。
呂思遠快步走進來,他陰沉着臉道:「我聽說將軍被封為太師,準備回京述職,我特來勸阻。」
藍玉一驚,他慌忙問道:「呂先生可是聽到什麼消息了?」
呂思遠淡淡一笑道:「貴州閉塞,我能得到什麼消息?我就在想,如果皇上想殺將軍的話,或許就會找藉口宣將軍進京了,果然聽說宣旨官來了。」
藍玉臉色凝重,他請呂思遠坐下,誠懇地問道:「請呂先生告訴我,先生為何看出皇上要殺我?」
這時,沈萬三也坐下,他見呂思遠也在勸藍玉,他也就不吭聲了,呂思遠瞥了他一眼,便道:「很簡單,因為皇上立了皇太孫。皇太孫年幼,駕馭不了重臣,皇上擔心自己西去後,像老將軍這樣掌握軍權的重臣不服從朝廷調管怎麼辦,所以他要趁自己在世時,將你們一一剷除,以便給諸如李維正之流的皇太孫嫡系黨羽騰出位子,其實皇上的真實意思是想讓皇太孫掌握一定的嫡系軍隊,以免被他的皇叔們掣肘,而老將軍等人就是最大的妨礙了。」
藍玉恍然大悟,以前他只是知道皇上要殺他,至於為什麼殺他,他卻不知道,經呂思遠一番點撥,藍玉的心中終於豁然貫通了,他嘆了口氣。便把朱樉的信給了他,「先生看看這封信吧!連皇長子都警告我了,我焉能不信。」
呂思遠接過信看了一遍,便問藍玉道:「那老將軍的想法如何?」
藍玉搖了搖頭道:「我心中一團糊塗,剛才沈半先生勸我自立,說實話,我有點動心,但我想聽聽呂先生的意思。」
「自立?」呂思遠自言自語。他沉思了片刻,這才緩緩道:「我的想法是分三步走。」
藍玉大喜,連忙道:「先生快請說,哪三步。」
「老將軍別急,聽我慢慢說。」
呂思遠微微一笑道:「一步是老將軍暫緩回京,可寫信告之皇上。現在正是屯田的重要時刻,暫不能離開,同時老將軍要立刻召集貴州的各衛將領,剷除異己、扶植親衛。將貴州軍權牢牢控制在手中;二步,待皇上殺傅友仁或者馮勝時。老將軍便可正式上書皇上,說自己決無異心,請皇上保全老將軍的家人。」
「那如果他真殺了我的家人呢?」藍玉忽然插口道,這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呂思遠冷笑了一聲,他注視着藍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很可能也怕把將軍逼反,不敢殺老將軍家人,但我們要有最壞的打算,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老將軍便走三步,自領黔王,裂疆而治。」
「砰!」地一聲巨響,藍玉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干!」
…… …… ……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藍玉拒旨不歸,大明的歷史就是從這裏走上了另一條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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